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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彦冲正走着,忽然杨应麒跑过来小声道:“大哥,欧阳没烧掉箭梯绳索,他让队伍先走,自己带着刘七折回去了。”
折彦冲心中一动,下令让队伍跟着阿鲁蛮的队伍继续前行,自己匆匆赶了回来,正望见欧阳适要攀下谷去。他看见折彦冲,呆了一呆,爬了回来,刘七则站在他旁边。
折彦冲道:“你干什么去?”
欧阳适道:“我忘了些东西,回去拿。”
折彦冲道:“真的么?我怎么看你们脸上一片杀气啊。”
刘七低下了头,欧阳适嘿了一声,道:“没错,我就是要回去把那七个家伙宰了!”
折彦冲怒道:“你这算什么!”
“算什么?以绝后患啊。”欧阳适道:“虽然你给他们留了条后路,但我敢说,这些家伙一定会跑去告密的!那样的话,我们的队伍走不出多远,马上会有追兵追上来!为了这五百人,我必须把那七个人宰了!”
折彦冲喝道:“不行!”
欧阳适道:“不行?你怎么也变得这么妇人之仁了?”
折彦冲道:“我不是要妇人之仁,而是要守住我们的信诺!我们既然答应过不伤害他们,便不能说话不算数!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我们不能才走出第一步就背信弃义,那样的话你叫人以后如何信服我们?”
这时杨应麒已经追了上来,但他只是在一旁看着,也不插话。
欧阳适瞄了杨应麒一眼,继续对折彦冲道:“你知不知道,这些人如果去告密,五百个人都得被你害死!”
折彦冲道:“他们抛弃同甘共苦了这么久的伙伴,良心必定有些愧疚,再加上对我们的敬畏,一时半会应该会留在棚内不敢出来。只要我们把这箭梯烧了,就算他们真的去告密,这里重山阻隔,契丹人要确定我们的位置也要花点时间。到时候我们早走远了!我们走的是山路,契丹骑兵急追不上的。”
杨应麒知道折彦冲若对欧阳适“晓以大义”,欧阳适一定会嗤之以鼻,但折彦冲这么一分析,欧阳适便点头道:“虽然你的说法算不上是万全之策,但也还有点道理。好吧,这次就听你的!刘七,点火!”
所有人都上来以后,陈阿猴曾在箭梯上塞了媒团,缠了干索作引,这烧索的事情本来就是由欧阳适的副手刘七来负责的,这时刘七用火把点燃了干索,冰块烧融,渐渐跌落。
折彦冲道:“再怎么说我也还是头儿,以后这种事情不要这么自作主张!除非你们先把我废了。”
欧阳适笑道:“知道了,折公子!”
看到这里,杨应麒心中才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对于折彦冲的领导,欧阳适并不是完全服气的,今天这事,对折彦冲领导权力的巩固也许会有某些影响吧。
正说着,杨开远赶了过来道:“你们干什么?”
折彦冲道:“没什么。走吧。”
五百人走着山间小路,这一带颇为荒凉,一路来竟没遇到一户人家。只遇到几个剪草的,但他们望见这行军般的气势,远远的便吓跑了。
走了三天,前面忽闻蹄声,和狄喻走在最前面的杨应麒吃了一惊,狄喻道:“别担心,只是两骑。”
过不多久,果然见两骑逡巡走进,狄喻道:“那多半是宋朝的候骑(侦察骑兵)。”下令停步。折彦冲闻讯也跑上前来。
那两骑渐渐走近,似乎对这个队伍十分奇怪:说是军队,这些人的穿着也未免太破烂了;说是流民盗寇,这些人行进的队伍却比大宋正规军还整齐!
那两个骑士似乎商量了一会,其中一个后退,另一个则纵马上前。
狄喻对杨应麒道:“上前来的是来探听消息,退后那个是为防发生意外。如果上前来那个被我们放到,另外一人就会逃回去报信。”
说话间,那骑士已经走进,勒马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是辽国的军队,还是哪里来的盗寇!”
杨应麒细看这骑士,只见他也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脖子上一块青色的胎记,膀厚腰圆,骑着一匹劣马,全身上下透着精神气。
狄喻抱拳道:“在下狄喻,背后这些,都是汉家良民。”
那骑士愣了一下道:“狄喻?几年前放火烧了契丹粮仓的狄大侠?”
狄喻嘿了一声道:“没想到这件事还有人知道。”
那骑士道:“边境上的将士,多闻你的传说,只是传说归传说,可信的却不知道有几成!不过大伙儿也都知道,你虽然不在行伍之中,为上将们所不屑,但所作所为显然还是心存大宋。”
狄喻道:“心存大宋不好讲,但我无愧为一个汉家男儿,倒是敢说!这位小将军,不知如何称呼?”
那骑士道:“将军不敢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殿直。我姓曹,字广弼,嘿!至今没半点成就,却是辱没了这个姓了。闲话少提,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杨应麒不知道殿直是多大的官,由于他是个“小孩子”,在这种情形下也不好插口。
狄喻道:“我方才已经说了,这是汉家的良民。我们受不了契丹人的压迫,不愿做异族的奴隶,因此决意南下,希望朝廷能够收容。”
曹广弼道:“若是普通平民,哪有这么整齐的行伍!”
狄喻道:“这事却是说来话长。”向后传令,让五百众坐下静等。跟着便把几个月来的事情一一说了。他言简意赅,但关键处却拿捏甚准。
曹广弼一边说话,一边逼视狄喻的双眼,心道:“这人说话时的眸子不斜,他的话多半不假。”看了杨应麒一眼,心道:“若是奸细或者前来偷袭的军队,不会带上妇女孩童。”
又问了几处细节,狄喻都坦诚相告,曹广弼一一加以推敲,心中又多信了几分。两人说话其间,五百多人坐在地上竟连一点动静都没有,曹广弼看得暗暗佩服:“就是禁军,也没这样的纪律!这些人的脸孔看来也不像契丹的军队——其实就是契丹的军队多半也没这份纪律!这狄喻果然是个人才。”
他可不知这并不单单是狄喻一个人的功劳,折彦冲、杨应麒等人也起了相当大的作用。而更重要的是,这五百人是在死亡的威胁下成长的,个个都经历过死亡的洗礼,因此精神面貌远胜荒殆已久的辽宋军士。
曹广弼正要说话,忽然后面传来一阵骚乱,但前面坐着的人没得到命令依然坐着。不多时刘七跑过来道:“契……契丹人的骑兵!”
第六章边关(上)
杨应麒和曹广弼听说后面来了契丹的骑兵都吃了一惊。狄喻道:“有多少人?”
刘七道:“只有三骑,他们看不起我们,直冲上来,被欧阳公子射倒了一个,其他两个退走了。欧阳公子正去夺马。”
狄喻道:“胡闹!”转头对曹广弼道:“这里都是汉家同胞,还请曹兄弟代为通传,让我们入境避难。”
曹广弼道:“这事我作不了主,你们先在这里等着。”
纵马回去,他的同伴是个中年老兵,听了他的话道:“你糊涂!这种事情如何信得他?就算这些人真的都是汉人,也难保没有几个奸细。你就是禀告上去,防御使大人、都监大人都不会答应,也不敢答应!”
曹广弼又道:“听说后面还出现了契丹骑兵,你等着,我去看看来。”
也不理会同伴叫他停下,纵马从五百人众的队伍旁掠过去,来到队伍末梢,果然见三十步外伏着一个辽兵的尸体,欧阳适夺了马,正慢慢走近。更远处则是两黑点,想必是刚刚逃走的契丹骑兵。
曹广弼道:“你好大的胆子,辽兵也敢杀。”
欧阳适冷笑道:“看你这装束是宋朝的兵卒吧,听说北境的兵将都畏辽如虎,恨不得把他们当祖宗供起来,原来不假。”
曹广弼闻言大怒,正要发作,身后一人道:“卫国保民,乃是军人职责所在!大宋不能恢复燕云,致使汉家百姓在北疆为奴为婢,如今弃儿归家,只求宋廷能给我们一方土地以避异族,苟全性命而已——这也不行吗?”
曹广弼心头一震,回头望去,见是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当下问道:“你是谁?”
欧阳适道:“他是我们的头儿,叫折彦冲!我叫欧阳适。”
曹广弼道:“这件事情我们作不了主。不过这里已近雄州要冲,你们不能再前进了,先停下来,等我回去禀明,得都监许可,再放你们入境。”
欧阳适冷笑道:“停下来?契丹的候骑都追上来了,我们若在这里停下,等你请了命回来,我就剩五百具尸体了。”
曹广弼道:“那你们想怎么办?”
折彦冲道:“我们是步行,走得没你快,可能还要一两天才到雄州城下,你自去报告,希望到了城下能听到你的佳音。”
曹广弼沉默半晌,道:“好吧,不过你们最好约束点,不要添乱子。”
折彦冲指着秩序井然的五百余人道:“你看看他们,像是会添乱的样子吗?”
曹广弼点了点头,纵马而去。
忽然一个人道:“等等!”
曹广弼闻言望去,只见是刚才跟在狄喻身边的那个孩子,不由得一奇,问道:“是狄先生叫你来传话么?”他想一个孩子能有什么见识!多半是狄喻派他来传话。
杨应麒不慌不忙,说道:“你一个人回雄州,万一不回来,我们怎么知道你们长官的意思?还是让我们中一两个人跟你回去吧。”
曹广弼正色道:“不行!实话对你们说,我对你们也不是十分信任!怎么知道你们这种要求是不是暗藏诡计!万一你们是奸细,我把你们带进雄州,岂不是开门揖盗?”
杨应麒道:“那这样吧,我们就只派一个人去。这样你们就好控制了。行吧?”见曹广弼还在犹豫,杨应麒道:“就让我这个小孩子跟你去,你总放心了吧!”
折、曹、欧阳都吃了一惊,折彦冲道:“那怎么可以!”
杨应麒道:“报信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我一个小孩子就做得来。再说我只是个小孩子,想来雄州的留守大人就算不纳我们,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折彦冲和欧阳适对望一眼,他们自然知道杨应麒这个“孩子”其实没他自己所说的那么简单,论到聪明机变,只怕五百个人里面没一个及得上他。
欧阳适道:“我看,就让应麒去吧。他虽然还不到十三岁,但也算是个小大人了。”
折彦冲踌躇了一会,这才点了点头,对曹广弼道:“你不会连个小孩子都怕吧?”
曹广弼沉吟道:“好吧。总之如果你们真是良民,最好守点规矩。”
折彦冲道:“我们只求有口饭吃,能活下去就很满足了。”
欧阳适跳下马来,对杨应麒道:“会骑马吗?”
杨应麒道:“我和开远哥哥被卖到契丹以后,曾经做过几个月的马奴,会骑。”说着攀上了马背。这几个月来得到狄喻这个武术大家的指点,杨应麒的身手已经颇为了得,寻常十六七岁的少年也不是他的对手。
曹广弼见了杨应麒上马的身手,赞道:“好本事。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只怕也胜不过你。你叫什么名字?是北方人么?”
杨应麒道:“我叫杨应麒,是江南人。”
曹广弼奇道:“江南人?”
杨应麒道:“我家原来也算是书香门第,却被花石纲害得家破人亡。为了逃避暴政出海,偏偏遇上了暴风雨,竟被刮到契丹境内的海岸,这才流落为契丹人的奴隶。”
曹广弼闻言不由得黯然,对于花石纲的暴政,他也有所耳闻。实际上,北边边州老百姓的生活同样不好过。
当下曹广弼在前,杨应麒在后跟着,两人离开后,欧阳适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