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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对应召而来的赵尔巽非常尊重,大步迎上,阻止赵尔巽施礼,亲切地拉着赵尔巽的手问寒问暖,一直送到会客沙发上才含笑坐下。
正在主持清史修编的赵尔巽日渐显老,但一双睿智的眼睛仍然明亮,他已经猜到袁世凯召见的目的,非常从容地与在座的王士珍、杨度和杨士琦见礼,坐下后端起茶杯慢慢品尝起来。
半圆形沙发中间是一张古朴雅致的梨花木雕花茶几,茶几上方除了几碟果脯点心,还有一沓报纸,最上面的一张报纸正是占据舆论主流地位的《京津泰晤士报》。
袁世凯轻咳一声,待众人集中了注意力,便指指报纸,和颜悦色地询问赵尔巽:“次公,这几天的报纸你看了吧?”
赵尔巽含笑点头:“看来,今天大帅召见属下,是否因为蜀地之事?估计是一鸣这孩子又给大帅添麻烦了。”
袁世凯哈哈一笑,王士珍和杨度等人也笑起来,对坦然实在的赵尔巽暗自钦佩。
袁世凯笑完,诚恳地征求意见:
“并非什么麻烦事,而是一鸣贤侄和川军数十将校联名通电,恳请本帅和中央军部赦免前川军统领钟颖将军的罪责。另外,边军参谋长包季卿将军也亲至北京陈情,历数钟颖在新军建设以及入藏平叛方面的功绩,认为入藏军参赞罗长琦之所以死于军队哗变中,完全是企图秘密诛杀军中同盟会官兵的罗参赞咎由自取,与入藏军统领钟颖将军没有任何关系。”
“为此,包季卿将军不但请出诸多老朋友出面陈情,还把三年前的兵变过程,透露给京城的中外新闻界,从而把钟颖一案弄得极其复杂。次公,您担任总督时,钟颖将军就在次公麾下效力,您对钟颖一案有何见解?”
赵尔巽从容回答:“有件事必须告知大帅和诸位,包季卿将军到京城的第一天就找到本人了,至今他仍然住在本人家里,所以本人对钟颖一案较为熟悉,哪怕大帅今晚不召见属下,属下也会在明日上午呈文大帅,为钟颖将军求情。”
杨士琦看看含笑不语的袁世凯,转向赵尔巽笑道:“可是罗家一族上呈的诉状非常清楚,而且他们也有人证物证啊!”
赵尔巽哈哈一笑:“所谓的人证物证不值一提,完全是心中仇恨无处宣泄的结果,如果这样凭空臆测的证据有效,恐怕川军掌握的人证物证能多出百倍。此案非常清楚,若非入藏军参赞罗长琦密谋诛杀军中哥老会和同盟会官兵,怎么可能引起哗变?”
“哗变发生在入藏军主力驻扎的密波地区,而哗变当日,钟颖将军正在拉萨与藏教首领聚会,商讨如何处理西藏事务的问题,根本不知道密波发生的事情,更不知道哗变事件导致全局失控,三个主力团为之逃散一空,这也是钟颖回川之后,身边仅剩数百将士的重要原因,可以说,钟颖将军顶多担负失察之责,而不应成为主要责任人。”
袁世凯等人面面相觑,均未料到近年来不问世事的老好人赵尔巽说出这样一席话,原有的严惩钟颖警示川军的立场也随之动摇了。
“次公,您老可知一鸣老弟为了搭救钟颖,私下放出的一些消息?”杨度含笑问道。
赵尔巽不解地望向杨度:“一鸣是个坦荡的孩子,如果有什么话,他定会写信告诉老夫,绝不会胡言乱语的,是否有人想陷害于他?”
众人愣住了,最后齐齐一笑,大赞赵尔巽的护犊之情。
杨度笑道:“这回一鸣老弟为了营救钟颖,不但派来参谋长包季卿将军,还请动了陆军总长段芝泉、直隶督军赵智庵等军中元老出马求情,真是不遗余力啊!”
“坊间有传言说,若是大帅不顾川军众将校求情,一定要严惩钟颖将军,四川边防军将会揭竿而起,投到革命党阵营之中一同造反……”
“对于这个传言我们自然是不信的,但也不能当成空穴来风!毕竟中央对四川仍然缺乏足够的约束力,其中以一鸣老弟的立场最为关键,想必次公也是了解的。”
赵尔巽点点头:“一鸣这孩子虽然有些任性,但在重大问题上从不含糊,而且他从来看不起孙文一党的所作所为,屡次在汉阳钢厂和革命党借款案方面挺身反对,引来革命党一次又一次的口诛笔伐,却从未见他反对过大帅和中央政府的任何政策,他仍然是大帅任命的川军边防总司令,这些还不够说明他的立场吗?”
杨度愣了一下,其他人看到赵尔巽如此有理有据地为自己的得意后辈辩护,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袁世凯畅声一笑,站起来和气地说道:
“我们都能理解次公的苦衷,既然如此,钟颖一案就没必要审下去了!望次公多些指点一鸣贤侄,中央政府和四川边军都离不开他这位智勇双全的将才,本帅和中央是信任他的,让他不要有什么想法,更不要背什么包袱。”
赵尔巽连忙站起:“属下代一鸣感谢大帅!想必一鸣和川军同僚也会记住大帅的宽容与信任,钟颖将军也会感铭大帅的恩德!”
袁世凯满脸堆笑,和蔼地询问几句清史编撰的进度,亲自将赵尔巽送出书房门口,杨度几个也非常恭敬地一同送别,看得出他们这些文人对当代大儒赵尔巽都是非常尊重的。
回来再次坐下之后,袁世凯的脸上不但没有笑容,反而露出愁苦之色,他靠在舒适的沙发上长叹一声,望向众谋士低声说道:
“大家都不相信杀了钟颖会导致萧益民反叛的流言,但我本人却是相信的,这家伙真让人头疼啊!”
王士珍附和道:“纵观萧益民数年来的所作所为,他是个重感情的人,也能分清形势,正如次公所言,他是绝不会与国民党走到一起的。不过此人年少得志太过跋扈,要是真惹恼了他,什么事他都干得出来。”
“诸位应该记得,杀害他老师赵尔丰的凶手接连被他全家灭门,而且两个直接凶手的脑袋被他挂起来公示,其中川军将领谢炯逃到上海都没能幸免,谢炯一家惨死公共租界不说,谢炯的脑袋被他挂到英租界巡捕房对面的电线杆子上;”
“再有,川滇之战前,滇军大力支持的刘存厚得罪了他,他转眼之间就把刘存厚麾下两个团的滇军精锐包围缴械,把刘存厚赶出四川,至今只能呆在军部苟且度日,不敢返回四川。这是何等残酷的报复手段?”
“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大帅把尹昌衡调回北京关起来,恐怕尹昌衡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众人情不自禁地点头,杨度苦笑道:“既然如此,还是尽快把钟颖放了吧,否则很可能影响到大帅的计划,目前我们已经成功说服豫西南的张钫部脱离国民党,该部将于下月初悄然南下,与驻扎荆襄的黎天才将军的混成旅一同夹击宜昌,迫使川军中势力最大的周俊部归附,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了萧益民,这家伙很可能会出兵支援周俊,从而打乱我们的全盘计划。”
“驻扎陕南的冯玉祥混成旅半年前已经补足缺员,大帅还专门下拨了十万元特别补贴、两千支长短枪、数十万发子弹和六门火炮装备该旅,此刻正是他们报效大帅的时候,大帅和诸位为了收复四川,一年来殚心竭力巧妙布局,这根绞索也是时候收紧了。”杨士琦提醒道。
袁世凯频频点头:“不错,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冯玉祥带兵有方,是员猛将,让他从川北直驱成都,再让驻扎岳阳的陈宦率部开赴宜昌,从南面夹击周俊的川军两个师,然后直接挥师占领重庆,我再把没用的胡景伊调回来,任命熟悉川军的陈宦为四川军务督办,并掌管四川民政,如此一来,萧益民再怎么不服气,也只能守住他的成都老巢。只要我们拿下重庆,就等于拿下了半个四川,富得流油的自流井地区也就控制在中央手里了。”
杨度建议道:“为保险起见,是否给云南唐继尧打个招呼?”
袁世凯露出了笑容:“这个招呼是要打的,本来滇军被赶出川南就不服气,屡屡遭受萧益民暗算的唐继尧定会把握机会,加上萧益民这孙子至今仍然强迫四千多滇军俘虏当苦力,为他修桥铺路开荒种田,还美其名曰‘劳动改造’,这无疑是滇军上下的耻辱,就连蔡锷每次和我提起这事也气得咬牙切齿,将川滇之战视为一生的最大失败,其他滇军将校心中愤怒可想而知了!”
“那么,何时释放钟颖?职下这段时间烦透了,也不知包季卿在背后使了多少银子,一批批为钟颖求情的同僚直接找上门,弄得职下都不敢回家了。”王士珍低声诉苦。
袁世凯摇头苦笑:“既然已经决定放人,那就快点放好了,这么多人求情,是需要给面子的,否则得不偿失啊!还有那个包季卿,此人果然不同凡响,也不知他用什么办法,让最讨厌萧益民的克定、克文兄弟俩也帮钟颖向我求情了,也不知道钟颖这大大咧咧的家伙哪点好,值得四川那个小茶壶为他出钱出人上下折腾。”
杨度笑道:“大帅,这也许就是萧益民得人心的地方,别忘了这家伙还是四川袍哥‘义字辈’的瓢把子,钟颖是萧益民发迹之初的好兄弟,当初两人在一起没少干以权谋私贪污自肥的龌龊事,如果他见死不救,如何能让手下跟他混饭吃的将校心服口服?”
“既然这样,大帅就索性成全他的义气吧,至少能让他在我们围攻宜昌的时候,不敢撕下面子大喊大叫,萧益民那个茶壶嘴儿可是很有威力的。”
众人哈哈一笑,袁世凯也笑个不停,一个闻名全国的将领的生与死,就在一片笑声中决定下来了。
第142章 应战
一九一五年元月十五日,无罪释放的钟颖终于告别令他无比伤感的、再也没有一丝留恋的京城,带上四名如花似玉的妻妾和五个年少懵懂的儿女,以及誓死追随的五十余名家将和他们的两百余名家眷,跟随包季卿一起前往天津,当晚即登上提前包下的招商局客轮赶赴上海,然后再从上海转道成都。
离开京城的前一天,钟颖亲自前往状告他谋杀的罗长琦一家所在的旅馆,诚恳地向罗长琦的妻儿兄弟致歉,在对方的谩骂中始终没有分辩,最后留下五万元银票,抱憾离去。
在袁世凯的授意下,钟颖无罪释放的消息没有公布,直到钟颖一行抵达上海,北京的中外媒体才知道“钟颖案”做出无罪释放的判决,钟颖和他的家人已经离开北京,迁往四川成都定居。
关外的绥察两省的广袤草原已今非昔比,数年来,大量的军队和关内无地无产的民众涌进草原,一片又一片的草原被开垦,一座又一座的县镇和军营拔地而起,再也看不到风吹草低的迷人景色,称霸草原几百年的百万满蒙民众,变成了人单式微的少数族群,不是被迅速同化,就是远走他乡自谋生路了。
所以,关外再也不是钟颖和他的追随者们向往的故土,反而是他们的父辈居住的成都和西川地区,更值得他们留恋和向往,那里不但有定居了两三代人的上万名满蒙两族民众,还有全中国最传统、同时也是保存得最完整的满蒙武装“泰安营”,更有一位从不歧视他们一直鼎力帮助他们的大救星——边军总司令萧益民!
只要看到身边的四川边军总参谋长、蒙古人的雄鹰包季卿将军,钟颖和他的追随者们就感到安全和亲切,生出无限的感激和倾力报效之心。
外界对“钟颖案”的追踪报道非常多,各种分析和评论沸沸扬扬,有的认为这是中央政府和袁世凯安抚四川军队的一种手段,有的说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