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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张淮深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面若寒霜,看得马元贽心头一颤,只听得他闷哼一声道:“马大人这不是开玩笑吧,这年头将离兵是什么下场马大人也该知道,难不成是让我去长安送死?”
马元贽本有些心虚,但张淮深这近乎于翻脸的样子却使得他有些恼羞成怒了,抗声道:“马某人本未要禄帅进京,这是禄帅自己坚持的。既然要进京,那就得按照仇大人的意思来办。”
在他说话的时候,张淮深用如刀一样锋锐的眼神看着马元贽,只看得他原本中气十足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发虚。待得他说完,张淮深却是一叹,眼中的威势尽皆敛去,声音也柔和了许多:“马大人,张某也知道你是身不由己,今日还是冒着莫大风险前来的,所以你我也就不要为了这些小事动气吧,不妨和和气气地直言好了。”
马元贽被这么一说,原本积在心头的怒气一下子好像都泄了,心平气和了下来后说道:“禄帅是明白人,马某人适才之言在禄帅面前也只能算是欲盖弥彰,实在是惭愧,还请禄帅见谅。”
“无妨无妨。”张淮深笑了,似是边在回忆往事边道:“想当年第一次和马大人相见,大人是奉了皇命前来赏赐,那时张某就和公主说了,大人龙行虎步,必是了不起的人物,心下很是尊敬。后来在骊山的时候,大人又借机相助,张某感激不尽,故而入仕之初就向陛下建言真除大人为神策军中护军,你我一直以来都无芥蒂,虽然宁朔之事委屈了大人,但张某也将米暨交与大人处理,那些城中的校尉偏将也一直扣在军中不放,不曾对大人有过伤害,今日大人前来也只是奉命行事,你我各为其主,将来战场上也许会刀兵相见,但今日张某却绝不会让大人受到任何伤害,大人尽管放心。”
马元贽听得有些感动,但这感动也是一瞬即逝,冷静下来道:“马某人本是奉了仇大人之命来和禄帅言和的,既然禄帅不许,那也没什么,禄帅也是极聪明之人,万事思虑周到,马某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想最后说一声,此刻仇士良尚有求和之意,若是过上几日,等石雄人马回师,凤翔行营援兵一到,恐怕就再无此可能了。”
马元贽言下之意是希望张淮深见好就收,不然神策军援兵一到非但没有了节度使的位子反而可能落个兵败而亡的下场。
张淮深拱拱手以示谢意,口中叹道:“马大人所说的我岂有不知,但情势不由人啊。”
“这怎么说?”马元贽追问道。
张淮深黯然道:“马大人可知张某与仇士良之间有深仇大恨,彼此绝无言和可能?”
马元贽面露同情之色,劝解道:“马某知道,但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禄帅如今情势虽然有利,但仇士良只要死守长安不出,等到那些援兵一到,禄帅反而会陷入绝地,不如……”
说到这里,马元贽忽得停了下,看着张淮深只是不语。
张淮深会意,立刻道:“马大人关照之意,张某岂能不知,这里也无旁人,马大人若有什么可以与张某推心置腹的话但说无妨,若是张某能和仇士良握手言和,也不至于会到今日刀兵相见的地步了。”
马元贽一笑,慢慢地说道:“其实马某人也知道禄帅很清楚仇士良求和只是缓兵之计,所以禄帅也不敢应承,不过若是人在其中周旋的话就不同了。”
“马大人有何高见不妨指教指教张某。”张淮深截口道。
“你我携手如何?”马元贽脸上浮现热切的神色,身子向着张淮深偏过一点,低声道:“我在朝中为你说话,你在地方为我撑腰,你我互为奥援彼此呼应,定能和仇士良一斗,将来成功之后你武我文,共掌朝政。”
虽然早就知道马元贽并非甘居人下之人,也早就料到可能有这提议,但真的听到这话时,张淮深的心中还是一惊,他无法立刻回答,只有默默思量着,沉吟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马元贽见张淮深一直低头不语,心下有些焦躁,试探地问道:“禄帅平素英明果断,为何今日迟疑不决,难道还有什么担忧之处?如果真有,不妨直言,你我都是聪明人,大家商量商量兴许就能解决。”
张淮深终于打破了沉默,看着马元贽,似是在回想往事一样,缓缓道:“张某本是长安城中一介商贾,只不过恰逢其会无意中救了清源公主,不想从此就陷身在了朝廷的争斗之中,但这非是张某的本意,所以救回公主后第一次陛见,陛下要授我十二卫军职,我坚辞不就,本以为就可了结了此事,但不想出宫之时遇上了仇士良,虽然他咄咄逼人,张某却处处忍让,不敢忤逆。后来豆卢著向张某挑战,张某也是推辞再三,为的是竭力避免牵入朝廷争斗,但不想张某的用心却是白费,仇士良他置张某于死地之心丝毫未变,处处紧逼,最后我乐荣轩驮队四十七条人命竟因他而丧生于红巾贼的手中,这时张某才终于改变心意,主动请公主进言,愿入仕为官辅佐天子,为的就是以一己之力同仇士良斗争到底,一雪国仇家恨。今日起兵,固然是为了勤王重振朝纲,但也是为了复仇,只要能除去仇士良,无论什么代价张某都愿意付出。”
张淮深说到此处,马元贽已经是喜形于色,忍不住就道:“禄帅可是答应了?”
深深地看了一眼,张淮深微微苦笑,缓缓摇头道:“正是为了能除去仇士良,所以请恕张某不能从命。”
“为什么?”马元贽几乎叫了起来:“既然禄帅一心要除去仇士良,为何不愿与马某携手?难不成疑心马某的诚意?”
“非是如此,马大人切勿多心,请容张某解释一二。”张淮深立刻辨白道。
“请说。”马元贽知道这种事情无法强求,更何况还在别人的军中,所以沉住了气说道。
张淮深神色凝重,缓缓道:“大人提议自然很好,可是想我鹰扬军奉诏起兵,浴血奋战多日终于攻到了这华州城下,眼见三日之内就可兵抵长安,正是除去仇士良的大好机会,而大人提议你我携手为的也是今后合力除去仇士良,既然良机近在眼前,那大人以为,张某有什么道理要放弃眼下而等待将来?何况仇士良之所以遣大人前来议和为的是迫于鹰扬军近在肘腋而行的缓兵之计,若是同大人携手,那鹰扬军就要接受和议开赴河北,而一旦远离长安之后,仇士良再无担忧,大可从容布置,调兵遣将将我军除去,大人虽说是位高权重,但却未必能阻拦的了。既然远有忧而近有利,所以张某思量再三,还是不敢接受大人的好意。”
马元贽哑口无言,许久之后才道:“禄帅虽然说的有理,但马某却不这么以为。”
“那就请马大人指教了。”张淮深心平气和地说道。
看到还有一线希望,马元贽精神一振,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禄帅不愿接受马某人的提议是因为远有忧而近有利,这马某人不敢苟同。禄帅以为近有利,可是禄帅起兵之时兵不过两万,到达华州之前又经历大小七八战,兵力必有相当的折损,眼下恐怕连万五都不满,而眼前华州城中就有不下两万人马驻守,又有高墙深垒相助,禄帅难道真有以少胜多夺取华州的信心?即便禄帅真的能攻下华州,可长安城中还有近两万人马,援兵又随时可至,禄帅起兵又已历一月,非但兵力折损甚多而且兵士也早已疲惫,难道禄帅就真以为能以这疲劳之师、一万之众力克长安城中的两万守军和即将来到的援兵?”
说到这里马元贽连连摇头道:“虽然禄帅兵法出众将士悍勇,但毕竟兵力相差太大,以一敌众,结局未必能如禄帅所愿。马某此言,禄帅以为如何?”
张淮深不动声色,淡淡道:“大人请继续说。”
以为自己说的有了效果,马元贽笑容满面地继续道:“禄帅所说的远有忧其实也未必见得,仇士良虽说已经把持了朝政,但他也没到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步,因为他所依靠的泰半是神策军的兵权,可马某也是神策军中权位仅次于他的左中护军,并非易与之辈,何况还有右中护军西门季玄在,他与马某同为监门卫将军的时候就相交甚笃,他又是老成持重忠于朝廷之人,只要他和马某一起为禄帅说话,谅仇士良也不敢一意孤行执意对付禄帅,所以禄帅在这点上尽可放心。”
说到这里,马元贽停了下来,看了看张淮深的神色,似乎有点被打动的样子,热切地又道:“只要禄帅点头,朝中的事情包在马某人的身上,定不会让禄帅失望,所以还请禄帅再慎重思量一下。”
听完马元贽的话,张淮深忽得笑了,却看不出究竟是高兴还是嘲讽,直笑得马元贽摸不着头脑,直笑得他心烦意乱,他这才沉声道:“马大人所言固然不错,但张某却不这么认为。华州城中虽然有两万之众,但在张某看来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般,虽然是以一敌二,却是一战可定。长安城中虽然也有两万之众,但又怎会是我边塞历练数年的鹰扬军的对手。至于援兵等等,也许长安落于张某之手后也未必能到,更是不用担心。”
“禄帅此言是否太高看了自己?”马元贽顿时怒上心头,他是防守华州神策军的副帅,听到所领之兵被人当作土鸡瓦狗自然会大为不悦了。
“马大人暂且息怒,请听张某道来。”张淮深忍住笑说道:“就张某所知,驻防京畿道的神策军不过五万余人,而石雄出征时就带走三万,那长安城中至多还有两万余人,可大人说华州城中有两万,长安城中还留两万,那就是四万,张某起兵不过一个月,为何这短短一个月中兵力竟然可以翻倍?张某不敢怀疑大人说谎,那就只可能是张某起兵之后仓促征集的,大人也是在军中多时的,应该知道这种新兵根本是打不了什么硬仗,那不是土鸡瓦狗是什么?”
“你怎么知道华州城中的就是那些新兵?怎么就说是土鸡瓦狗?”马元贽闷哼一声道。
“原因有三。”张淮深从容自信地说道:“其一,按照兵法来说,眼下仇士良如今最好的应对策略是遣一支人马在长安城外将我鹰扬军纠缠住,消耗我军兵力,拖延时日,等待援兵到后再寻求决战,如此一来,这支注定是牺牲的人马当然不能用精兵,那就只可能是那些新兵了;其二,我军明日就要攻城了,之前斥堠、游奕前往华州城侦探过,城上防守杂乱无章,军卒士气低落,显然是支弱旅,神策军虽然在京中享福惯了,但毕竟之前是鱼朝恩从河西带来精锐边军,再怎么也不会这么不像样,所以必然是新征的兵士。其三,……”
说到这里张淮深停了下来,马元贽不觉追问道:“其三如何?”
“马大人,你我其实都有共同的心愿,就是除去仇士良,虽然张某是为了报国仇家恨,马大人是为了……”张淮深说得顺口,差点就说出“权势”二字,但到了嘴边还是想了起来改了口:“……别的缘故,但既然心愿一致,那彼此也不必有所回避了,张某就直说了。”
张淮深盯着马元贽,道:“当年第一次见到马大人,见大人龙行虎步,气度不凡,就知道大人非池中之物,后来骊山比武和红巾贼一案中又两次得到大人暗中相助,张某就隐隐觉得大人有对仇士良取而代之之心,大人可承认否?”
马元贽沉默半晌,缓缓点点头道:“出人头地谁人不想。”
“那是当然。”见他终于正面承认了,张淮深松口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