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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哥,你说这么出去是不是有点晦气?只有女人家才坐这种马车啊!”七郎有些气恼地缩在车厢后面的座椅上,有一颗没一颗地剥着盐水卤制的花生。
我一面偷偷将窗口上的挂帘揭开少许向外观望,一面非常不屑地答道,“干坐在家里,不得出去,那岂不是更加晦气?”
第十六章 富丽天下(下)
汴梁城中的结构依然是沿袭了唐朝的坊市,整个城中依据地势地形与朝廷的规划,除了保留出来的地方外,都按照一定的规模划分成坊,这些坊多数设有东西南北四门,连接这四门的为两条大道,交叉成十字形,内中有“曲”相通,所谓曲径通幽处的说法应该就是由此而来了。坊的四周筑有围墙,坊门每日以街鼓为号定时关闭。
坊是居民的聚居区,而市则是生活消费场所,有点儿像后来的商业街步行街等所在。
我同七郎出了府邸后不远,就跳下马车,吩咐车夫回头,双双向闹市中步行而去。
汴梁不愧是号称“富丽天下”的大城市,但见街道两边楼阁林立店铺相接,路面上行人接踵磨肩,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小摊儿上的货物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给。
见我看得入神,七郎试探地叫道,“六哥!”
“恩?”我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京城中景象如何?比我们太原城可要富丽百倍吧?”七郎问道。
“那是自然——”我心中暗道,你拿什么跟什么来比啊?汴梁此时在籍的居民超过了十万户,怕不下五六十万人口,而北汉的总人口也不过八万户,简直是天壤之别了!
“让道——让道——”几声粗粗的喊叫声过后,五六名全身劲装的差役骑着高头大马从市集中穿行过去,所经过之处,百姓们纷纷闪避,饶是如此,还是有几个水果摊子险些被踢翻,果子落了不少在地上,摊主连忙拾起放在筐中,口中犹自埋怨不已。
“那些人是市泊司的属下,平时倒不见有什么嚣张跋扈的,今日怕是有急事吧!”七郎皱着眉头看了看绝尘而去的几匹马,口中犹豫道。
“列位看官——”
突然从旁边的酒楼传出一声清朗的声音,中气十足,韵味浓厚,引得大家都往前凑去,却是一位说书人。
抬眼一看,一进门的门楣上草书着“会仙酒楼”四个大字,笔力遒劲,似乎要破匾飞去,心中顿时印象大佳。
只见那说书人是位年近六十的老者,白须白发,手中合着一把鹅毛扇,坐在高台之上,很有几分威仪,一手捧着青瓷茶碗,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抿了口茶,“京城繁华之地,正当辇毂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班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棱户珠帘,雕车竞争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疱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瞻天表则元夕教池,拜郊孟亭。频观公主下降,皇子纳妃。修造则创建明堂,冶铸则立成鼎鼐。观妓籍则府曹衙罢,内省宴回;看变化则举子唱名,武人换授。仆数十年烂赏叠游,莫知厌足啊。”
“说得好啊——”楼下众人听得入神,纷纷鼓掌叫好,欢呼不已。
“果然说得好啊——”我仔细一听,此人将京中繁华说了个点滴不漏,更难得的是口齿灵洌,条理分明,遣词工整,合辙压韵,看来绝不是等闲之辈,不由得认真地盯着那人看了两眼。
那人似乎在人群之中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微笑着将眼睛向这里瞟过,看到了我同七郎,刹那之间似乎愣了一下,眼中神光暴射,接着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继续说他的书。
“好凌厉的眼神!”我心中暗自惊异。
七郎却没有留意,拉着我径直上楼,找了个临街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两位爷!您二位要来点儿什么?小店的鳝鱼包子可是东京城里出了名的鲜哪!”小儿跑了过来,奉上茶水,然后取下搭在肩头的长巾,将本来就光可鉴人的硬木长桌又快快地擦拭了一遍,一边殷勤地问道。
“六哥——”七郎看了看我,示意我来点菜。
“先把菜单拿来看看。”我对小二说道。
“菜单?”小二挠了挠头,莫名其妙地站在哪里。
唉!习惯了,我还当自己是在饭店点菜呢!想到这里不由得轻轻地叹了口气,温和地说道,“就把你们的招牌菜来上三四个,有什么好酒烫上一壶!那个,什么鳝鱼包子的,也来上一笼!”
“好嘞——”小儿满口应承,转身就要下楼。
“且慢——”七郎端起桌子上的茶碗来,放在鼻子前面嗅了嗅,然后吩咐道,“把这些粗茶撤了,给爷来一壶上好的香茶!”
“放心吧,二位爷——”小儿将桌子上的茶水撤下,小楼去了。
转眼之间,茶水与杏花村的陈年汾酒就端了上来,另外还有一盘卤牛肉和一盘黎冻鱼头。
“六哥,你我兄弟喝上一杯!”七郎提起酒壶,深深地吸了一口,非常满意,顺手倒入杯中,举到我的面前,殷勤地对我说道。
“你倒是个酒虫转世!”我也不推辞,笑着拿过来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绵延醇厚的酒水落入喉中,浑身上下顿时热了起来。
没想到宋代的白酒已经非常厚道,虽然可能在酒精的比例上较之后世弱了一些,但是入口甘醇,齿间留香,怕是跟独特的酿造工艺有关,再加上现在的水质较好没有污染,果然是消愁解闷寻欢助兴的佳酿。
七郎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人物风流不羁温文儒雅,可是一喝了酒以后,就有点令人无法恭维了,干脆将衣襟扯松了,抓着酒壶斜依在窗台的木梗上面,一边喝着,一边望着下面的风景,口中尚且不忘与我说话。
点的几个菜还没有送上来,几杯汾酒下肚,头脑有些醉意醺然,我站了起来,也学着七郎的样子凭着阑干,看那对面的风物。
一阵微风拂面而过,眼前横亘着的正是汴河的一条支流,被人们加以开掘后作为交通,一道拱桥如飞虹般连通了河两岸,正是飞虹桥。桥下有数只满载货物的乌蓬船正在通行,桥面上的人俯下身去,观看那船家转舵掌槁,不时地发出惊呼声。
两岸上有无数的小店铺和临时摆出的摊位,路上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好一派热闹景象,数不清的行人客商骑马坐轿赶车牵牛,或是买或是卖或是看热闹,塞得河两岸水泄不通,不由令人感慨东京汴梁的繁盛。
更有不少胡人,穿着奇装异服,扯着古怪离奇的腔调,笨拙地比画着手势,将自己不远千里带到中原的各种奇珍异宝通过古玩商人出售,变换成银钱,然后在购进自己需要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高高兴兴地雇船回去。
“大宋——”我忽然百感交集。
看着眼前的景象,任谁又会想象到,只需百余年之后,太祖太宗开疆扩土的雄心已然不再,富丽天下的景象盍然远去,而留给后人的只是金人与蒙元的凶悍肆虐与靖康之耻的千载恨事呢?空怅惘,中华自此一獗而不振,无数灿烂的文明就此淹没于草莽之中,只听到异族统治者奴化人民的声音与汉族遗民的悲苦呐喊?
我的额头上忽然冒出一股冷汗来。
“二位爷!您要的菜来了——”小二的话将我从冥思中惊醒过来。
这才发现,楼上的其他客人都已经吃罢了,只剩下我与七郎两个人靠在窗口上吹风。
一位老者正笑吟吟地坐在我们的桌子旁边,伸出筷子尝试着盘中菜式。
第十七章 酒楼惊魂(上)
“你这老头儿好生无礼!怎么可以随便吃别人的酒菜?”七郎怒道。
老者听到七郎恶言相向却并不动怒,仍旧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不慌不忙地夹了一口菜,有非常幽雅地用两根小指夹起一只酒杯,小口将其中的酒水“滋”地一声吸溜进去,非常惬意。
“算了,既然老先生有兴趣,一同来吃好了!”我认出了那老者,正是方才在楼下说书的那人,于是制止了怒火上头的七郎。
“多谢多谢!”老者一听我如此说,立刻眉开眼笑,手下更利索了。
只见老者手中的筷子运转如飞,我们面前摆放着的几个菜立刻下了一半儿。
“好快的口——”七郎与我对望了一眼,心底愕然。
“小二——再上几个菜——”我一看剩下的东西根本不够三个吃,连忙向下喊道。
“好嘞——”楼下的小二立刻非常欢快地应道。
三个人一头扎在桌子上面,手中的筷子纵横交错,疯抢起盘子里面所剩无几的食物来。
一柱香的工夫之后,三个人终于以风卷残云之势,将桌面上的所有盘子打扫一空,就连上面粘着的零星油水都没有放过。与其说是跟老头抢吃,不如说是在较风头更合适。
“呃——吃得好饱哦——难怪老释放着王子都不做,偏要出来当苦行僧,吃别人的东西心情就是爽啊!真真是乞丐做三年,给个皇帝也不换哪——”老头儿的肚子鼓起,仰靠在椅子上面,微微闭着眼睛,叼着一根牙签来剔牙,嘴里面嘟嘟囔囔,嗓子里面还怡然自得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听起来倒有些像秦腔般。
“此人真是无耻到了极点啊!白吃人家的东西,还可以发出如此宏篇大论来哄人,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人居然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当真不容易了!”我同七郎四目相对,都觉得非常地不可思议。
七郎见那老头非常嚣张,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眼珠儿一转,忽然嘿嘿地笑了起来,不怀好意地对那老头儿说道,“那个,老先生!方才听你说书,本少爷真是佩服得不得了!当真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真本事!恐怕整个京师里面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您老人家能不能再给我们兄弟两个说上一段儿听听?也算是缘分了!”
“七弟——”我不悦地阻止道。
这老者很明显并不是普通人,七郎没事儿偏要惹他,殊为不智。
“这却有何不可?”那老者却没有反对的意思,反而是用手中的鹅毛扇搔了搔苍苍白发,眼珠儿转来转去,口中寻思道,“让我想一想,应该说哪一段儿书才好呢?”
说话之间,又有十几位客人从楼下上来,当下占了三四张桌子。
只见为首的那人身材挺拔,浑身肌肉坟起,穿一身青衣劲装,腰间斜挎一柄宽若手掌的长刀,外面的墨绿色鲨鱼皮刀鞘上面缀满了各色宝石,沉甸甸地坠在一旁,一看就是那种孔武有力的爆发户,而他身后的几个人,形状各异,男女老少皆有,其中不乏年轻英俊的少年和花容绮貌的少女,不过这些人都是身带利刃,来者不善,坐到椅子上后将视线各处移动,好似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好——”老者忽然将手在桌子上面一拍,高声叫道。
我正在打量刚上来的这伙儿人,而七郎正在举着酒壶仰着脖子往里面狂灌,都被老者吓了一跳,而新上来的那群人反应更是激烈,“仓郎——仓郎——”地手中兵刃全都出了鞘横在胸前,警惕地盯着我们这里。
屋子里面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那老者却浑若未觉,兴高采烈地对我们两个说道,“就给你们俩来上一段儿老爷子我最拿手的段子,太祖龙兴吧!”
“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