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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朗也不会碰,前面在查隐田,还要继续乘势大肆查下去,再用政策对付铲佃,自己想找死不成?
“非是不能言利,利持道义之道就是你们所说的义,夫子的齐家,还有夫子所说的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富若是能求到的话,就是拿鞭子的苦力活,我也会去做。这个富是之乎者也,还是哗哗流淌的钱帛?”
“这个……”大程看着大家在乐,有些不乐意了,再拿人开涮,也不能拿夫子开涮的。
“其实夫子说得并没有错,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夫子说,会事后素。子夏又说,礼后乎?夫子说,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而已。此一段是夫子与学生子夏讲礼的本源与本质,夫子认为仁义在先,这才有礼,故仁义是礼的本源,礼仪是仁的装饰,学礼之人必须先学仁。故执鞭之士后面还有一句,如果求不到,那还是从吾所好。其后又有一句,饭疏者,饮水,曲肱而枕之。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钱帛是好的,故夫子可以为了它,放下身份去做执鞭之士。不过执鞭之士与失去道义并无关系。可以求富求贵,也就是你们嘴中所说的利与官职,甚至圣人都能为了钱帛不昔身份与影响。但无论是行商,或者谋官,或者耕种,无关紧要,最要紧的不管做什么事,不能失去道义之心。因此才有一句不义富贵,于我如浮云。国家欠负这么重了,还不谈利谈经营,难道学习魏恶清淡人士,坐看国家瓦解灭亡,才是君子乎?”
这样讲,就讲通了。
国家为什么不能谈利呢?但谈利的首要前提是以道义为根本,这个利就来得正大光明。若失去道义,那就是小人之利了。
以前两相争论,皆是曲解孔子的意思,断章摘句,瞎子摸象,找出一句话来,大象是大门,再找出一句话,大象是柱子。这都是错误的观点。
“郑公,朕也明白了。”赵顼说道。
双方争执,都是有学问的人,一度也让赵顼困惑。
而且持道义之心,去言利去争利,也是郑朗一贯的作法。
“陛下,不敢,不过改革结束了,臣才说了说自己心中想法,否则臣说出来,只会引来无穷的争执。再说各地官员,正是发生误会,导致许多不好的事发生。有的大臣用心是好的,国家困难,替国家多赚一些钱帛,一点一滴的将国家财政危机化解,用心是好的,可失去了道义之心,只想着国家,没有想到百姓,让下面纷争不断。还有的士大夫羞于谈利,清高,臣也想清高,可真清高,请学习林和靖去,休要来朝廷为官!不要说我说得太重了。请看后果,因为耻于谈利,结果将财政交给小吏去管理。士大夫管理财政,国家待遇厚,又知圣人大义所在,还能有所节控,然这些小吏们懂什么道德与节制?于是大肆勒索百姓,勒索后非是交给国家,而是中饱私囊。这个清高的后果,比前者主动敛民后果更严重。一错再错,使国家用了历朝历代从未有过的薪酬养官养廉,吏治都没有任何起色。此诚让人心痛也!”
“唉,唉!”赵顼连连叹息,这一番话无疑是醍醐灌顶,又对王安石说道:“王卿,你就郑公这番话写一篇策子,做为诏书颁发天下。”
“喏。”
有人脸色凝重,郑朗的话说得不能说不对,对是对,可何是道义之心?害怕引起下面会有更大的动荡。
但再动荡,士大夫主动插手财政,难道会比让小吏管理财政更恶劣吗?
吕惠卿道:“郑公,与青苗监有何干系?”
还是不服啊,我岂不是心持“道义”,既施义,又得利?
“吉甫,我再说一件事。平安监推出后,那时海船技术不发达,对南海气候物产也不熟悉,每年都有淹死或者病死,或者战死的兵士与工匠,大臣反对,仁宗不忍,偏巧,西北战争爆发,为了维持战争费用,对全国百姓进行了暴敛,当然也不在乎平安监一年会死多少人了。随后我又与张方平推出银行监,大多数人将借款偿还的,还有少数人没有偿还,于是银行监拍卖其家产作坊田地,仁宗又不忍。我说了一句,若没有这些措施,长久下去,有几人借款愿意偿还?银行监最终会成为什么?再说,虽时有不好的事发生,终比他们借高利贷强。一旦破产,至少不会让他们沦落到卖儿卖女的地步,利息更轻得多。连银利监的利息都偿还不清,况且高利贷?后来还有许多不好的现象,平安监虽因为海船技术进步,对南海诸岛熟悉,每年仍在死人。为什么没有人再说了?利益!两监的利益几乎与几项专营等同,并且不象专营那样剥夺国家与中小商人利益不忠不仁,这是名正言顺来的利益,它绞成一张多大的网?”
这一点,大家深有体会,当时韩琦不会想挪用银利监的一些分红,结果悲催无比。那时的韩琦手中权势,可以说远胜过现在的郑朗。正是利益圈太大了,就是那时的韩琦同样碰不得。
“不提利益,我只对银利监发放贷款的对象,那一户人家不是富贵之家?也多是能偿还起的。可是放在五等以下户身上,就是没有低息,有几人能偿还得起?”
“以前也有人成功过。”
“是有人成功过,一是他们乃是名臣,二是时间短暂,偶尔实施,百姓感谢,那怕无力偿还,借也借粮借钱偿还,故得功。若长久实施,百姓还有没有感谢之心,有没有这个偿还动力?正如我所说,士大夫品德还好一点。可是青苗监一旦实施,将是全国性的推广,能不能尽用士大夫主持?主持的与银利监一样,皆是小吏员,他们与地方的小吏有何区别?为了盈利为了分红为了奖励,又挂着官方的名义,会不会强行推广?一旦强行推广,百姓无力偿还,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所以我与长公主殿下推出慈善会后,不作任何经营,前面得到善款,后面立即将它们散出,正为此故耳。”
“郑公,可下面的高利贷更恶劣。”
“是,吉甫,我知道,那是私人之间的恶行,那怕一年逼死了一万人,与朝廷并无关系。一旦朝廷实施,后果就要朝廷承担。私人之间能逼死一万人,朝廷逼死一千人,都是承担不起的。其实介甫也说过,我做了回答。以后会管的,但非是象青苗法这样管。我听到许多人向我询问银行监扩股的事,现在不行,一是国家没有钱帛做为本金,二是国家还缺少足够的金属货币做为流动货币,三是职员还有些生疏。会扩的,等这三条逐一解决,会分两次扩股,一次除边区或者羁縻州外,所有州与两万户以上的大县增设银行监。这是第一次扩股。最后一次便是推广到所有州县与镇!最少要十几年之久,没有这个时间就解决不了国家的本金,货币,以及熟练三大问题。十几年后这些问题将会渐渐克服。一旦推广到所有县与镇,争的不仅是商人借贷,也会象百姓借贷。缓解百姓的高利贷之苦,二也是为了盈利。十几年后,职员业务熟悉,就有能力甄别向何人放贷。至少能放能收,减少不必要的争议,以及一些不好的事。没有这个时间勘磨,匆匆忙忙实施青苗监,后果不堪设想。”
远不止这些,但郑朗没有再说了。看着大家,又说道:“那时,我大约就会请求致仕,因此希望大家不要象现在这样固执,钻牛角尖,看问题看得长远一点,学会欣赏别人的长处,弥补自己的短处。否则,就算逼得我不能致仕,功成身退,老死在中书,我死得多半也会死不瞑目。”
有意放出这句话。
时间短,问题多,自己呆在中书自然没有多大问题。时间一长,危机渐渐化解,甚至有可能欠负还没有偿还呢,有人将矛头就对准自己了。那时候不是对事,而是对人。想找毛病,岂不是很容易?
然而自己并没有到下的时候。
有意说出这句话,国家治好了,一系列布置落实下去,自己不用你们烦,俺也要退了。
赵顼喃喃道:“即便十几年后,郑公,你才六十几岁。”
六十几岁,仍然是官员的黄金年代,退了很可惜。
“水满则盈,月满则亏。不过那还是十几年后的故事,还早呢,这十几年时间,道路得一步步走好。”
“那些贫困户置若罔闻乎?”吕惠卿忽然又问道。
“吉甫,非也,陛下英明,群臣竭力,若十几年国家财政还不转好的话,我将会学习项羽自刎于乌江了。刚才我说过,若财政转好,可否免去所有两税。不可能的。可是否能对这些特贫户给予一些帮助?若是连银行监推广后,都不敢放贷的百姓,几乎是赤贫的七八九等户了。救济所有五等以下户,就是十几年后,朝廷财力也多有不尽,但仅是七八九等以下户,占据我朝的比例并不会太多,救助之,有何不可?五六等贫困户,银行监放贷变相慈助之,七八九等户朝廷给予一些政策帮助。所有贫困户皆会渡过危机。这才能称为盛世到来。”郑朗道。
还是不可能的,但理论上能进一步使许多贫困户得以度日。
这才是真正的道义之心。
诸人默默,用心是不错的,可十几年后是什么情况,谁皆不能预料。
大家散去,说开了,铲佃渐渐没有人再提了,青苗法争议也平静下去。也不能完全怪吕惠卿与王安石,在这个方面用心是不错的,高利贷主太狠了,每年都会发生很多不好的事,而贫困户也太多了,一旦实施青苗法,一是救济,二也可以得到可观的收入。然而皆疏忽了实施过来中带来的骚动。发放青苗贷,下面官吏与职员可能向无力偿还的六七八九等户发放青苗贷?那怕就是推出青苗监,最终发放的对象最低是五等户,然后向三四等户进军。可三四等户需要青苗贷吗?
郑朗继续两边跑。
全国坊场河渡矿坑太多了,不到五月端午,是没有办法理清楚的。
但不改革了,全国渐渐安定下来,许多人开始夸赞。其实说到底还是利益二字,皆担心改革继续执行下去,自己利益受到伤害。接着又传来一个好消息。
河东酒务的拍卖一一落实,朝廷得款九百一十三万多缗钱。
传到朝堂,一个个瞠目结舌。
须知整个河东酒务十年所得也不过八百万左右,其中还包括官吏的人力成本与杂费成本。拍卖后还有成本,但会下降八成以上。曾公亮盯着邸报,说道:“行知,若此,全国酒务也可以实现实封投状法。”
太划算了。
郑朗哈哈大笑:“明仲,不可能的,河东本在唐朝就以盛产葡萄酒闻名,这是独门产业,还且有曾布之功。”
曾布下去时,郑朗说了一句话,用范蠡派长子幼子去楚求次子不同结果证明,得之贵会珍惜,得之贱会轻视。就象买彩票一夜暴富的人多半守不住钱财,但白手起家的往往就能将财产守住。投状法钱越多,成本越高,这些商人大户才会珍惜,不仅仅是为朝廷敛财,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一点,河东地瘠,种粮食多半不适合,可许多地区适宜种葡萄,一旦葡萄酒业兴起,不仅拉动河东的经济商税,还使百姓多了一条活路。情形类似福建路的荔枝,仅是一个荔枝,养活了福建路多少百姓?
有了条件,西域工匠到来,带来了技术,为了聘请他们,朝廷动用了几万缗钱的成本,一千多万缗欠负发还,也有了资金,还有过这个成功历史,然而作为豪强,肯定希望用最少的钱帛,获得这个葡萄酒的生产销售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