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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路撒冷的四季-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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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的路程特别注意过,她不是在装,是真的看不见了。从黑暗到有光的地方,还勉强可以,但暴露在太阳下就完全找不到方向,张着手慌乱的摸索,半天一步也不敢动。

周围几个村子都住着穷人,医生医院要在几十里外的城镇才有。不敢带她去,可是想到两个孩子还压在对方手上,又心急火燎想赶紧把庄非治好。

没有眼睛,就是送到Nahum指定的地方,也于事无补。

Omar去世之后,第一次这么拿不定主意,Umar和Samar是活下来唯一的寄托,无论如何要换回来。Bluma这么决定,是在报复吗?报复她抢走了Omar?

五年前的事已经太远了,可每次看到庄非坐在角落里缩着身子的样子,又想到了那时的自己。在加沙被劫之后成了一年的翻译工具,是Omar给了她自由。

当然,他们也付出了代价,掩藏三年后,Omar没有逃过Bluma的惩罚。

有时甚至想过,Omar和她哥哥一起去老城那天,是不是一场设计好的圈套,就像他们用在自己和庄非身上的。

陷在黑暗的圈套里,谁也不相信。使馆除了顾洪波肯定还有他们的人,但想不出来是谁,也顾不得想。

阿訇派的村民出去了,退到角落里,向着麦加的方向跪下膜拜,脑子里只想着和Omar的两个孩子。弯身的瞬间,背叛国家的痛苦不得不甩在脑后。

已经做过一次,再做一次吧。

等待的时间很长,到寺外找庄非他们,早给她套上了传统长袍,把脸遮起来,带着到路边的树下坐着。

她靠在树干上,闭着眼睛,袍身上一块块跌倒的灰迹,面露疲倦。走过去把水囊放到她身上,惊的浑身一颤,下意识往后躲。

冲口差点说出中文,退了一步忍住了,走到同伴身边让他送过去。那年轻人其实只是个孩子,刚刚十七岁,老实人家出来的被迫干了这个。到希伯莱大学接应后,一路一直照顾的很妥贴,知道庄非看不见,一路上扶着走。

看着庄非接过去,喝了一口又推回来,放心了一些。现在的状态,排斥很正常。她的手撑在地上,不停摸索着什么,不太在意,注意着路的方向。

树干粗糙,背后的衣服不够厚,靠上去很不舒服。怕又会陷入什么危险,碰到一块小石头,下意识蹭过去,捡到掌心里。

从感觉到眼前只剩下一片白光开始,时刻都准备着自卫,半夜虽然闭着眼睛,却一刻都不睡,累得再厉害也让自己清醒。

因为看不见,又听不懂语言,所以对什么都恐惧,耳边常常出现年轻男孩儿的声音,然后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听觉格外灵敏,能觉出她的声音和别人不一样,所以对她更戒备。

不让自己倒下,把能抗过去的难过都藏起来,没有他在,不知下一步会走到什么地方,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到冷静下来,只用了半天时间。

也许眼睛还有希望看见,喝些水保持体力,之后在兜里积攒着小石子,觉得也许会有帮助。又往树后摸索,除了草根什么也没摸到。

还看不见村民回来,方舟不敢贸然进去问阿訇,和同伴一起坐在离庄非很近的沙地上。日头狠毒,年轻人抹了抹汗,从口袋里掏出半块干透的馕,掰了一块给方舟,她没要,拜拜手,“你吃吧,要不……”

指着庄非,看她脸对着太阳的方向,努力眨眼睛,瘦下去的脸颊显得很憔悴,有些不忍心,接过馕送了过去。

“吃……吃……”用装出来的蹩脚英文说了两个字,把馕塞到她手里。

身上的影子投在脸上,挡住了强光,注意力转了过来,把馕放到旁边的地方,蜷起腿,把脸埋了进去。

方舟退回去,看着清真寺前的小路,没再说话。

庄非很饿了,可一直静静听着,除了虫草的声音,地面传来某种震动,熟悉的感觉,像是和让一起在清真寺经历过的一样。求救的方式还没有想好,但是首先要有人。

注意车远远的开过来,不是普通的长途车,方舟急忙起身,掩好头纱唤伙伴起来,架着庄非往清真寺后的土坡走。

眨眼工夫,车开近了,刺耳的刹车声,躲在墙后也能听到。

车门撞开,砰的又甩上。

朝纲跟在后面赶了一步,怕他莽撞。看着清真寺破旧的外墙,余光扫了眼让的后腰。

表情从阴沉转为平静,外套一掀,盖住了不该暴露的东西,压低了声音。

“进去吧。”

不知是查找的第几个村子,跟着长途车的路线,一村一村的走。两天了,还是没什么消息。

赶回耶路撒冷,朝纲已经在饭店等。看过那组照片,一句话没说,回办公室开了保险柜就出发。

角度光线都不太理想,是在晚上拍的,一辆破旧的长途车。车厢里十几个人,席地而躺,身边是行李。角落的人醒着,蜷着身子靠在车厢旁。

下一张镜头拉伸,照到巴勒斯坦老人的睡脸,头枕着破旧的行李卷,手在胸口做成礼拜的样子,几根枯瘦的手指纠结在一起。

她的侧脸不算清晰,但能认出来。卷卷的头发披散在肩上,衣服是传统的穆斯林女人样式,只是把头巾扯下来,一手支着额,另一手抓在草垫的边缘。跪坐的样子很萎顿,脸也瘦了。

握着照片的边缘,手有些抖,刺痛的感觉搅得心里乱糟糟的,比这更可怕的也看过了,脑子里清醒得很,可还是很难受。

“在那儿拍的?什么时候!”

“两三天前,约旦河西岸的一个村子。”

在整组照片的最后看到一张长途车远去的影像,显然是下车后拍的,车牌在夜色里模糊不清。

刚要问,朝纲递过来纸条,写着数字和一行字。

“欠你一次,她回来再还。”说着话,已经转钥匙启动了车子。半夜车从巷子里猛地窜到街上,巡逻的士兵停下来,端着枪扫了一眼,看到使馆的车牌,又把枪挎到背上,继续向前巡逻。

怕精力不够,过哨所直接把使馆的应急函件递过去,换到后座睡了一会儿,朝纲提了事前准备的食物和瓶装水扔到后面。

“天亮了换。”

“没问题。”

闭上眼睛就睡着了,开出耶路撒冷天刚亮,朝纲没有叫他,已经醒过来,两个小时,没有梦到她,睁眼的第一个念头是无论如何要找回来。

坐起身,查看窗外的路况,因为沿着长途车的路线走,路面逐渐坎坷。在第一个停靠站的村子里打听消息,走了几户人家,然后是每一站重复同样的事情,一转眼两天过去了。

因为都是小地方,村民会注意到生面孔,超过了几辆长途车,上车没找到,到了终点又失去了方向,只能在整个山区的村子间一个个找。大镇上的医院都去过了,警局里也提交了使馆的文件。

从开始的振奋转而慢慢急躁起来,离出事时间越长担忧越厉害,一直没有任何进展,虽然想在天黑前赶到另一个村子,还是听了朝纲的建议在清真寺前停了一下。

不大的院子,阿訇就在门口的房子里抽烟袋,见生人进来,灭了烟缓缓起身。

因为都会讲阿拉伯语,交流没有什么困难。主要是朝纲在问,阿訇听了,偶尔点点头,说话不多。

让站在门口观察着中庭的一个晒经男人,阳光很足,经卷扑在走道边的石台上,卷皱的边缘有些破损,男人仔细的一张张分开,铺在地上压好镇石。

头巾盘在发顶,露出满是胡子的侧脸。经书展完,才关上盒子走回到讲经的房子里。

见过很多激进的巴勒斯坦年轻人,但是眼前的人面像很平和,就是普通百姓的样子,照片里那些睡着的人应该也是。

转念想,又不对!

她醒着,把她从大学带到车上的人呢?从爆炸现场到长途车,总要有什么原因!

快步出了清真寺回到车上,翻出那些照片,一张张的找。都是卧在车里的村民,睡姿不同,面貌也不很明显。

翻照片的动作终于停下来,是张之前一直忽略的照片,她不在照片上,但角落里躺的两个人都睁着眼睛,年轻的阿拉伯男人没戴头巾,枕在胳膊上望着车顶。身边躺的女人裹着严严的长袍,眼睛正看向庄非的方向,似乎要起身。

昏暗的车厢,摄影师抓住了这个瞬间。是哪一个?在所有人都睡着时还在监视她,或者两个都是?

刚要去寺里找朝纲,看他一脸失望从门口走出来,做了个没希望的手势。以为已经习惯了无果而终,还是气馁的一拳捶在车盖上。

热烫的铁皮燎过手掌,疼一闪而过,找不到的挫败却堆积起来。

“下面怎么办?”

照片放到一边,拄在方向盘上,攥着拳又看了眼斑驳的清真寺外墙,“去下一个村子吧,争取天黑前赶到,也许会在下一个。”

即使自欺欺人,还是不放弃希望,掉头开回到土路上。车速很快,绕过几棵树上了宽一些的车道,也因为着急,错过了从寺后走出来的黑影。

因为没听见对方说什么,车开的声音远了,方舟就探出身子想看看。还没迈步,觉得背后一沉。

庄非一直站在墙边,不知道在躲什么。车声近了,嘴被捂上。女人的手上有土腥味,之后在她嘴上又蒙了一层头巾,有些憋气,想喝水。

本来就不怎么吃东西,晒了一会儿,头晕起来,被堵在山墙旁边撑着。身前的人一动,没了力气,身子整个往墙角滑。

年轻人一臂插到腋下接住了,还是止不住浑身瘫软,坐倒在地上。

躺在墙边,脸色很白,嘴唇打哆嗦,失明的眼睛微微煽动,没有说话。

方舟结开水囊,扶起庄非灌了两口,松开裹紧的领口透了透气。年轻人也把剩下的馕掰碎送过来。

“吃点吧。”

庄非知道是吃的,可没力气张嘴,喝了水好了些,扶着墙勉强坐起来。

“算了,勉强也没用。”

“可……”

太疲倦坐不直,歪歪的撑住地瘫在土墙上。脸很烫,后脖子都是汗,有点太累了,抬手挡住眼前的亮光。

很快被抬进清真寺,在阴凉的土屋里平躺下来,有人用湿布盖在额头上,又擦了擦了脸和露在外面的皮肤。

温度降下来,更觉得乏力,听到几个人在旁边用阿拉伯语谈话,翻身趴到草席上,蜷起了身子。

“刚刚的两个外国人就在找人,这年月不要到处跑,以军要是搜索的时候更不能老在边境待。村头那家愿意,一包盐和两袋面粉,大袋的。”

“谢谢您,我一定尽快回来接她,不超过两天。”方舟跪下,亲吻着阿訇长袍的下摆。

阿訇摸着她的头,看了眼地上躺的女孩,握着烟袋出了土屋,回讲经房准备做礼拜。

太阳落山后,结束了宵礼的村民Ali家里迎来了三个人。

年轻巴勒斯坦男孩抱着一个睡着的女人近来,放在女孩们睡觉的房间,盖上了一条毯子。

转身出屋交待了细节,送另一个戴面纱的女人离开。

清晨,在一只小手的触摸下醒过来,她是这家最小的女孩,开始虽然有些认生,但后来每早会到她睡的铺边轻轻摸她的长头发。

小手很温暖,身上的伤好了,总会和她玩一会儿。

没有焦距,对着某个地方笑了笑,拢好头发,披上女主人找来的围毯。

放开那只小手,摸到枕头下面,把石子数了一遍,又从另一侧的布包里摸出一颗放到一起。

已经二十六天了,带自己离开耶路撒冷的女人没有回来,那个照顾了几天的男孩也离开了。

被以军封锁进入第三个星期,局势越来越紧张,在村里会说简单英文的年轻人那里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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