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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意料之外的话,让我连提出这样的反问都费尽力气。哥哥就像是全心全意陶醉于其中一般,挥舞着双手大叫:
「车子停在铁轨上的时候,引擎抛锚的时候,我确实有向老爸说再发动一次看看!我有说!可是你却……你却突然冒出一句快点逃到外面去会不会比较好……所以老爸和老妈都犹豫了起来……混乱了起来……一切都是你的错!你就是罪魁祸首!要是你、要是你那个时候闭上嘴巴的话……!」
「……是、我的错?」
「没错!完完全全、彻彻底底,不管怎么想都是你要负责!我要对你复仇……!哈哈!我一定要对你复仇!」
哥哥大吼大叫,用手指着我的鼻子,不断地从腹部深处发出开心的笑声。以前不管我做出什么表演,连一声轻笑都不曾发出来的哥哥,现在像是再也无法正常说话似地陷入狂喜当中。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哥哥仍然用手指着我,像个小孩子一样不断重复同样的话:「因为是你害的,所以我要复仇、我有复仇的权利!」冷风从敞开的玄关大门外吹进来,让我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自己的冷静。
站在一旁发愣的番上先生也像是被传染了一样,开始跟哥哥一起傻笑起来。他边拍着手,边把身体弯成く字形,说道:
「就是啊!一定要复仇才行!果然你们两个还是应该在这里一起生活才对!」
「没错!不准走,奈奈濑!」
「喂,快看啊,阿梓!山根先生笑得这么开心呢!我从来没看过笑得这么开心的山根先生!你快点把这一幕拍下来,快拍!」
追在他们身后而来的阿梓站在玄关门前,尽管还没搞清楚状况,却仍旧顺从地拿出手机拍摄起来。在一片肠子都快要抽筋似的笑声当中,快门声就像是在模仿一样,「喀嚓」、「喀嚓」连续响个不停。哥哥仿佛自暴自弃似地朝着小梓的方向摆出许多搞笑的姿势。而我只能看着眼前这片脱离现实的光景,在脑海中反复思索哥哥对我说的那一番话。
是我的错。
原因全都……是我。
番上先生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拉炮,拉下绳子。啪!房间里瞬间充满着火药的味道,但哥哥似乎连彩色纸片飘过自己眼前都没有发现。
「呐,我有一件事想问……」
过了一阵子,小梓用支支吾吾的口气询问依然兴奋不已的番上先生。
「问啥?」
「最后得救的就只有这两个人而已吧……逃出车外的这两个?」
「那又怎样?」
番上先生似乎笑得很难过似地抱住肚子,脸也皱了起来。
「……那不就表示,这样做才是正确的吗?」
「啊?你在说什么啊?」
「就是说,最后既然都会来不及的话,按照那个女人所说的,大家一起逃命不是比较好吗?」
「……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错了吗?」
「……」
陷入沉默的番上先生回头看向背后,问道:「是这样吗?山根先生?我也跟着他的动作移动视线……发现,又无法在哥哥脸上看见任何可称之为表情的东西了。刚刚才看到的、像是自暴自弃似的欢腾喧闹就像骗人的一样,哥哥的眼睛直盯着地板,再也移动不了。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他脸上的血色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哥……山根先生。」
我改了称呼,战战兢兢地向他开口。
「全部都……是我?」
哥哥抖动着看起来有点泛紫的嘴唇,好不容易才发出了能够听清楚的声音:「……全部都是、我的错?」
「不是的。」
我先是缓缓地、然后开始拼命摇头,放声大叫。
「如果我没说出多余的话,车子就会发动、大家都会得救的……!一定、一定会得救的……!」
「……骗人。反正一定会来不及的吧?」
「来得及的!绝对绝对会来得及!」
「……」
哥哥总算把脸转向我。但是很显然,他的眼睛正在读取我的言外之意。
「不是的,我说的是真的!是真的!我并不是在顾虑哥哥的感受……因为、因为不惜说谎也希望别人憎恨自己,这样明明就很奇怪不是吗?我已经可以不必再穿运动服、不必再戴眼镜,可以正正常常地生活下去了,却还打算说谎来让你继续憎恨我,这样很奇怪吧?太奇怪了,对吧!」
我自己也很了解,说得越多就越像是在撒谎;越是强调,失去的东西就越多。到目前为止,我撒的谎实在太多了,导致我说的话完全失去了可信度,甚至无法让对方知道我真正想说的东西都是真的。哥哥一直盯着我看,他在读取我的言外之意。
「哥哥,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不是在撒谎。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为什么?这绝对是真的啊!明明就是真的……!」
我的精神濒临错乱,哥哥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把手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说道:「够了,我知道了。」然而他的声音当中似乎欠缺了什么,在我听来,就像所有一切都已经终结的声音。
「什么东西够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哥哥一定觉得我一直都在说谎……!」
「我并不这么觉得。」
「你就是这么觉得!我知道的!因为察言观色是我的习惯!这点程度的事情我当然知道!」
原本抓着哥哥肩膀、不断摇晃的我跪了下来,紧紧抓住了哥哥的脚。脑海中虽然瞬间闪过「不可以碰触身体」的规定,但我现在没有余力理会那种事了。
「呐,拜托不要这样!拜托不要再追究我的言外之意了!告诉我真心话吧!把你心里想的事情……妤好告诉我吧!」
一股觉得自己极度卑微的感觉猛地来袭,让我忍不住用额头摩擦哥哥湿透的袜子,哀求着他,如同向他下跪认错一样。我不断反复说着:「拜托你拜托你拜托你拜托你……!」
「别这样,奈奈濑。」
可能是顾虑着番上先生和小梓的视线,哥哥伸手试图把我扶起来。啊啊,就在这一瞬间,我什么都知道了。我什么都没能传达给哥哥知道。不管是我心中的呐喊、眼泪,还有下跪,所有的一切……我都传达不出去了。
「够了!」
我用力挥开哥哥的手,一边用手背擦去眼泪,一边站了起来。
「反正已经没有救了,随便你怎么想都好……!」
「奈奈濑。」
哥哥用不带感情起伏的口气制止我。
「奈奈濑。」
他那完全不眨的双眼正在询问我:「让至今建构起来的关系全部白费掉也没关系吗?」我知道他打从心底期盼一个璀璨的结局。璀璨的结局?少呆了,珍惜那种东西又有什么用?在记忆当中逐渐美化,这样又有什么意义?
越是像这样保持距离,我就越能确定两件事:一是对哥哥来说,我到底是什么程度的存在;二是自己长久以来的努力究竟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我用力抓着身上这件还没穿惯的裙子,直抓到快要扯破的程度。现在,换成我朝哥哥走近,尽可能地装出惹人厌的态度、装出宛若他人的语气、装出要笑不要的表情。
「只要是哥哥没看到的东西,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不是吗?就算事故的原因不是我、就算和我分开之后再也不能偷窥我、就算把我当成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人,哥哥将来也还是可以生活下去吧?总而言之,活下去最重要,其他的东西都可以放弃不是吗?啊啊——真好啊——不管怎么样,人生总有办法继续过下去!」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用手指戳着哥哥的肩膀,同时又是哭、又是笑、又是生气地不断唠叨,纠缠他。这惊人的变化似乎不仅让哥哥,甚至连默默站在关附近的番上先生和小梓都忍不住退避三舍。尽管退缩吧,如果我这么做就会失去某些东西的话,那就尽管失去吧;反正我就是这么没用。我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一看到哥哥脸上那个仿佛遭到背叛的表情,我的胸口便一阵苦闷,心脏好像就快要被压扁了。他因为我是这样的人而感到失望透顶;他知道我的本性之后,觉得自己被骗了。
我渐渐喘不过气来。之后,由于状况变得非常奇怪,所以我决定说出另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我抬头看着那片哥哥每天晚上都假装去跑步,但实际上却一直潜伏其中的天花板附近,愤愤地说出一句话:
「啊~啊,难得我好不容易才设计让你偷看我的!」
哥哥的表情明显地变得越来越阴森,感觉上甚至隐约出现了轻蔑和厌恶感。真是太简单了!这点小事就能让他放弃我;我一直努力守护的、哥哥眼中的理想女人的形象,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崩溃了。实在太简单了……不过就是这种程度。不过就是这种程度。反正不过就是这种程度而已!没错,打从一开始,天花板的木板会松脱就不是偶然,怎么可能会发生那么刚好的事情?因为「偶然」这种东西应该是透过各式各样的安排才会出现的!
「哎——所以不是说过了吗——我可是很麻烦的女人啊。我就是会做出这种小动作、会在分离的时候死缠烂打的麻烦女人啊!」
说出这番话的同时,我再也无法控制脸上肌肉的痉挛,就自己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的状况下放声大笑。
「是是是,你觉得不知道比较好对吧!?你希望能保持美好的关系结束一切对吧!?还真是不好意思啊,让你的理想破灭!不过……我可以在理想破灭的时候顺便说出最后一句真心话吗……!」
哥哥甚至不再做出反应了。不过这也没办法。哥哥会觉得就算说谎也要在一起的那个我,其实是不愿意被疏远而不断努力展现演技所带来的成果;一想到自己被人讨厌就害怕到无以复加的我。可是我想讨厌的话就会讨厌想离开的话就会离开要让理想破灭的话也都随便我。我那充满着眼泪、鼻涕和呜咽声的喊叫,变成几乎要喊破喉咙的怒吼之声。
「我啊!一直希望能听到你说就算麻烦也没有关系!我希望山根先生……能够连同这份麻烦,永远和我在一起啊……王八蛋——!」
我把附近的垃圾桶拿起来,用力一头撞上去。坚硬的垃圾桶被我甩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里面的宝特瓶和食材容器也全部被打翻。没有任何一个人试图对低头不断喘气、逐渐镇定下来的我开口,恢复寂静的房间里充满着紧张的气氛。
因为用尽全力喊出自己的心声,所以我流下了几滴眼泪。随后我发现哭泣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便拿起刚刚被丢出去的手提袋,微笑了一下之后,说道:「我现在就消失。」
这样就行了。从演技当中解放的我,现在总算可以真正摆脱这个充满欺瞒的小房间了。
就在这个瞬间,哥哥伸手把我推开,连伞也不撑地直接冲向马路。
「……我想到了,最适合你的……看好了。」
当我真正理解哥哥离开房间时,在我耳边说的这番话的意义之前,一阵尖锐的喇叭声还有沉重的撞击声,便从房子外面传进我的耳朵里。
30
「我回来了。」
我打开玄关大门,对着屋子里打招呼,但没有人回答。
暌违两个星期没有回来的房间。我笨拙地用自己打上石膏的双手,好不容易才脱下鞋子走了进去。我在地毯上拄着拐杖,费了一番工夫,才让自己成功地坐在高度正好的奈奈濑的床铺上。过度晴朗的五月阳光,自顾自地从窗户照了进来,落在我的脚边。今天的天气有点热,绷带下方的皮肤感觉有点闷。
双手还有肋骨的复杂骨折。
滂沱大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