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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怪不得三保不看往日情面。告辞了!”
衣袂飞扬,藕荷色衣襟于转身之间随风款摆。“三保!”敖笑风上前一步,抓住三保手臂。三保手肘一擒一撤,转身退开两步,铁扇握合直直指向敖笑风。千户大人早没了调笑的心情,此刻眉头紧紧蹙起。“三保,你当真一点余地都不留?”
三保浅笑且叹。“怎么留?若有一日皇上与王爷当真起兵相抗,于皇上来说,即便输了仍是皇上。但对王爷来说,不仅会输掉兵权,自由、名声乃至性命,还有哪一样可以自主?三保言尽于此,你我各为其主,他日再见时便是劲敌。敖兄,保重了!”
“那么永旸公主呢?皇上是她的亲侄儿,燕王是她的亲哥哥,而三保你,你是她青梅竹马心头暗喜之人。若两方相抗,你又置她于何地?!”
浅绛淡墨一般的人已在几十步开外,听闻此言,回头微笑。这笑,却似从心底而发,连着那俊美的容色都万分生动起来。“永旸她暗喜之人,从来都不是三保。敖兄你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对么?”说罢,转身离去。蜿蜒的田间小路上,那淡如水墨的身影渐行渐远,徒留敖笑风立在原地,如对风轻声喟叹。
“如果我说,我想好好照顾的人,不是永旸呢?”
他日只要在皇权的刀锋之下保住燕王不死,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吧三保?若还能与你对饮欢谈,并肩查案,三保,我会尽全力。
☆、(三)
脚步矫捷无声,行动间衣袂随风展扬,俊逸绝美的男子一身儒生打扮,掀开帘子进入燕王行馆不久前建起来的礼佛阁。自燕王在灵谷寺偶遇游历和尚道衍,道衍竟来燕王馆登堂入室做了专为燕王主持炼丹仙术的入幕之宾。传闻燕王无心朝堂之事,时时与道衍等人在礼佛阁内参经修仙,享用仙丹,几月下来,人都变得疯颠无常,精神恍惚。
三保进了礼佛阁,紧闭门窗帘幕,扭动屋内机关,进入暗藏的密室。此刻传闻中因贪食仙丹而疯颠恍惚的燕王朱棣正襟坐在上位,端肃之眉目精炼之眼神通达之神思,何来一丝一毫疯颠之态?道衍敛襟而立,垂目覆住眼中如上古冷兵一般的锋芒。
朱棣见三保进来,凝肃的神情已有几分和暖。“三保来了,外头情势如何?”
三保轻衫儒冠,姿仪丰美,躬身给燕王见礼。“眼下皇上那边的谋臣间出现了分歧,齐泰方孝孺等人请奏不可放王爷北归,然黄子澄等则认为王爷得了疯颠之症,无有碍患,请求皇上以仁为由,让王爷携王妃归返北平。两方相争,皇上拿不定主意,说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再作定夺。”
道衍轻笑。“对手阵脚已乱,相信不日便有端倪。请王爷再耐心等待数日。”
朱棣听道衍一言,本舒展的眉宇又有微皱。怅然一叹。“说便是这么说,然这端倪何时得见仍未可知。王妃痛失腹中孩儿,本王何尝不想尽快带她返回北平。”顿首,忽而想到了什么。“对了三保,朱能何在?”
三保目光投注间嘴角已有了几分笑,看在朱棣眼中,竟似含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嗔。“王爷您还说,有行动也不提前吩咐一声,差点连三保都骗过了。朱将军已按王爷暗旨,独自先回北平了。三保已告知其与张玉将军接洽,准备兵马钱粮,万一有用得到的时候,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听闻他话语中那种无法言明的默契,朱棣不禁心头一震。三保自来恭谦严律,主仆情分虽浓,却一贯拿捏到位,从未有僭越之举。然此刻他含笑微嗔,在朱棣看来,不知为何虽身陷看不见的牢笼,却觉遍体舒畅,竟十分受用。不由笑语道:“三保深得吾心,提不提前又有何阻碍呢?不过你既悟本王暗旨为何不遵旨与朱能一同离去?”
眼前人敛笑轻叹,长长睫羽复又低垂。“三保自八岁跟着王爷开始,不管何种境况,都有幸陪伴王爷左右。如今王爷身家危如累卵,三保岂能弃之而自顾?还请王爷恕三保抗命之罪。”衷肠之言,他却总羞于陈慨,不肯承接他的目光。
朱棣俄而一叹。“罢了。三保何罪之有?”复又问道:“连日来府上都被锦衣卫暗中监视,三保可有设法探听到宫中的动向?”
“外面传闻王爷疯癫,那些锦衣卫都是想确认王爷疯癫之状是否真实。至于宫中,皇后为宽慰王妃丧子之痛,七天后将于宫中举办家宴,诗歌礼乐应备齐全。皇上也将一并宴请群臣以示厚泽。届时内城警备必定森严而外城相对松懈,正是王爷离开应天的好时机。”
朱棣拧眉:“然眼下本王犹如宝船搁浅,困于沙洲。一旦动身,牵动宫内宫外眼线,想要离去却是不容易的。更何况王妃在宫内,本王如何能弃之自顾?”
燕王妃徐仪华乃先大将军徐达之女。燕王少年随军时,与徐达、李文忠等大将建立了亦师亦友的关系,因此与燕王妃相熟甚笃,情深义重。正因如此,这样的人才更令人倾心,愿生死以往。三保的眼瞳淡如茶色,凝情于中,潋滟得仿佛一盏清茶。嘴角微翘,笑中总带三分谦然,七分信然。
“王爷莫急,三保已对王爷离京的路线作了初步设定。宫宴当天,王爷出门赴宴。众人都知王爷已疯,可趁机在宴会上演一出重戏。随后王爷借口回府食用仙丹,登驾出城。我在送给王妃的糕点中暗示王妃,等王爷走后便借口身子不适返回偏殿。三保化妆成给御膳房送货的杂役,伺机将王妃藏于货车内,离宫与王爷会合。三保已在外城的码头和渡头都安排了船只,届时等宫内有所察觉,必按锦衣卫探子上报的消息自水路追击。但事实上我安排的是官道,到时候王爷弃驾换马,三保带王妃随后跟上,自官道直抵运河河道再换船只。船只在朱将军北上时早已安排妥当。”
朱棣闻言大喜,三保之明慧细致,在一干武人出身的下属中,当无人能及。然除此之外,这男子更有不亚于武将的悍勇与决烈。此计谋的是宫内宫外消息互通的间隙机会,一旦宫内派出快马传信于各渡头关卡,自己很快就成网中之鱼。然因先前锦衣卫暗探三保去了渡头,必先追击水路。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官道反而成了这棋局中唯一的一道生门。当真险哉幸哉!
果然,三保继言道:“此计策可谓九死一生,若情势有变,三保拼了牺牲性命,但保王爷与王妃安然北上!”
朱棣轻笑:“本王向来与蒙古人玩儿对抗游戏,也曾深入北元腹地,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三保尽管放手去做,本王不信就此困死于京!”
茶色眼眸微阖,敛尽不信命的倔强。一如最初遇见的模样。燕王自座上走下,牢牢握住了三保肩颈。他们两人,自来如此笃定对方。三保信他,哪怕万军突围战火明烈,他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到。即便为他双手染血,三保连眉头都不曾一皱。朱棣信他,哪怕孤军深入四面楚歌,他亦会以身为盾倾命相拼助他突围。即便全世界的人都会背叛,他亦得他一个,尸骨累叠仍会站在他身边。
宫宴设在御花园内凤仪亭下,将近中秋时节,尚有花香微醺,草透秾翠,端的是一派好风光。宴上乐声清雅,舞伎身影蹁跹,膳食佳美而不浓郁,可见皇后为让燕王妃舒展愁眉亦花下了不少心思。君上喜色形于颜面,众臣亦点头抚掌以赞,宴会上和乐融融,风雅之极。
忽而有人大声吵嚷,众人正疑惑之际,但见燕王朱棣一身常服胡乱裹在身上,手里牵着一条小黄狗,极力挣脱两名小宫人的拉扯,跌跌撞撞直冲宴会而来。燕王发冠歪斜,乱发拂面,对着劝阻的两名宫人又踢又打,又唤那黄狗道:“乖仔,快快帮为父打这两个狗奴才!”唤得小黄狗狂吠直咬。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皇帝看不过去,吩咐两人退下。朱棣溜着黄狗满场打转,逢人就说,这是本王犬子,大家看是否英俊洒脱,有本王当年的风采?问得群臣匆匆躲避,不敢与他直面。
有人耍坏心眼,将膳食倒于地上,诓朱棣道:“当真是虎父无犬子,臣献佳膳请燕王与小王爷享用,燕王万万别客气。”就见朱棣真是躬身跪地,与那黄狗一同舔食那堆鳝骨,惊得众人个个大张嘴巴,不知所措。建文帝实在看不过眼,拍案大怒:“够了!燕王已病成这样,众卿家休要再折辱于他!皇后,你遣一位公公送燕王回行馆去吧!”
皇后指派了方才拉扯的一位宫人送了燕王出宫。燕王妃伏案泪下,告请离席。皇后体谅其心,派了贴身的宫女陪同燕王妃一同回寝宫去了。众臣见皇帝面色不佳,也不敢放肆,个个收声吃酒观看表演,再也不敢多话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方才皇后遣去的宫女跌跌撞撞跑到席上,俯身与皇后耳语了几句。皇后大惊,喃喃:“燕王妃不见了,整个宫内都找不着人。”
众人一时哪里想到原委,只怕王妃有个不妥无法向燕王交代。建文帝吩咐众宫人满宫地去找,亦派人传了锦衣卫千户熬笑风听候差遣。等熬笑风到场,宫人也已团团找将了一遍,仍报不见燕王妃。熬笑风将事情听了个大概,忽而想到前些日子在渡口见到三保的情景,躬身道:“请皇上速速下令,封锁所有河港渡口!此时燕王想必已与燕王妃一同出城了!”
众臣这才反应始末来,皆闻言惊色。建文帝脸色一沉,即传令封锁渡口。等宫人要去传旨时,却又叫道:“再传朕旨意,只需将人带回即可,不可伤燕王和燕王妃毫发!违令者斩!”
☆、(四)
应天内外城驻守的军士方见一班锦衣卫快马加鞭冲城而出,间或又接御旨对进出之人严加盘查,这才晓得宫里头跑了人。尚恍惚不着头脑之际,又见得负责新军训练的都督①李景隆带领一干将士,重甲利刃以装,直冲外城渡口码头而去。可见这跑路之人定是要犯。
锦衣卫都指挥使司严进亲率众人将所有码头渡口一一搜罗,却不见燕王踪影。敖笑风心头隐有计较闪现,却捉不着头绪。本想提议跟进清风渡船只追击,却又说不上原委,严进不批,只得作罢。严进下令众人分散到沿江各处搜查,敖笑风叫了一艘小船,沿长江往东追去。
金陵外城官道上,两人一骑正疾速飞奔。疾风烈马,官道两旁农田村庄一一倒驰掠过。握缰弛马的人全身罩在一件玄色大麾下,只露出一边凝霜瓷白的侧脸。他眉目冷峻,全神贯注地拥紧了坐在身前的人,清冽的声音低低漾在风中。“王妃坐好了,请恕三保逾矩。”女子轻声答了句“无妨”,牢牢拥紧了身上衣襟,俯身贴近马背。
官道上车辆行人渐次稀落,应天城被疾速奔腾的马蹄声遥遥甩在身后,金碧的皇城如嵌在青翠苍山之间,渐渐缩成掌心大小一方天地,只手可握。上坡的山道上,□马匹嘶嘶喘鸣,脚步渐已不支。三保翻身下马,牵马前行,让燕王妃也可喘口气。
找了处水源饮马,三保把马背上的牛皮水囊灌满,取水递给燕王妃。一路奔波,燕王妃早已脸色煞白,香汗满襟。徐仪华接过水囊一口气喝了半袋,才以袖口拭着嘴角,把水囊递还给三保。
“三保,马匹像是不行了,我们天黑之前能和王爷会合么?”
琥珀般的眼眸微微眯起,凝神扫视山峦湖泊、极地四野的动静。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