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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道:“长不成人参果,还有让人当酒葫芦、当水瓢使的不同嘛,要是让太上老君装了仙丹,这葫芦也厉害啦。”
随便扯了几句闲话,我先回去了。疤瘌五趴着窗户叫我:“老师,再来棵烟啊。”
我抓一下兜口,把烟盒扔了出去,里面大概还剩三五根儿吧。
下午起了觉,大家已经干了一段时间,我才感觉出疤瘌五还没有回来,急忙扒窗户一看,好,哥们儿靠墙睡得正美哪。我“咳咳”地喊了两声,疤瘌五睡眼惺忪地一拨头。
“开工啦。”我说。
第二天早上,疤瘌五散了架似的从门外进来,告诉老三:“受不了了,干了一整宿,还剩好几片。”
“怎么越来越回旋儿啦。”老三皱眉道:“前些天不是熬到一两点就完活了吗?”
疤瘌五狠劲晃一下脑袋:“头都大了,木了……三哥你甭管了,回头我跟二龙说去,不行就找主任,这么下去,我非死里边不可,还三年多哪!”
老三警告道:“说什么说,老实干你活儿,别给我添腻。”
疤瘌五说:“行了三哥,大家帮不了我,也得让我自己想想道儿吧?”
老三又给疤瘌五苦口婆心做了半天工作,直到提工,疤瘌五才勉强答应不找二龙,也不找主任了。
走在路上,疤瘌五跑了几回斜,有一回还晃荡队伍外面去了。——“走着路都要睡着了。”疤瘌五抱怨。
广澜笑道:“疤瘌五又剩活儿了?到工区跟龙哥好好交流交流吧,哈。”
二龙不说话,在队伍后面默默地走着,象个赶着羊群的老牧民。
到工区,疤瘌五把网子往地下一扔,一屁股坐下来,直愣着眼说:“不干了,左右是往死路上逼我。”
我看他一眼,暗叹一声,招呼邵林、关之洲跟我去库房领料。
发完料,疤瘌五爱搭不理地穿了几个网子,就来早饭了。小佬出去打了面粥,先给老三我们几个分了,然后喊组里的人过来把盆端走。
疤瘌五意外地勤谨,只穿一件露着乱洞的跨栏背心,跑过来接了粥盆,走两步,突然当间一立,高喊一声:“哥几个对不起,今天早饭老五用啦!”说着,已经举起盆,劈头往自己身上倒去,在大伙的惊呼中,疤瘌五五内俱焚般激昂地惨叫一声,扔下盆乱蹦起来。
没想到疤瘌五玩这手儿。
谁也吃不下饭了,工区里一片沸腾,好象那盆粥不是浇在疤瘌五一个人身上,而是被凌空泼洒下来似的。
管教们都还没上班,二龙倒是不急,一边让老三闯警戒线去楼里找值班队长,一边破口鼓舞疤瘌五:“有种你去跳一大的炼钢炉!跟我面前玩这套下三烂的活儿,不顶用!”二龙四顾问道:“哪个组的粥还没分下去?给他端过来!让他接着浇!操你瘸妈的,糟蹋大伙福利是吗?!我管你够!”
我跟小佬把拉货倒垃圾的二轮车推了过去,停在边上。疤瘌五蹲在地上,身上全是粥渣滓,裸露的皮肤红红地起着热气,正痛苦地来回伸展着双臂,嘴里“啊啊”地运着气,缓解着疼痛。
二龙踢了他一脚:“上车!住院回来接着干!跟我玩签儿我陪着——你他妈也叫流氓?你连地痞都算不上!滚车上去!”
疤瘌五没有反对,小心翼翼地上了车。二龙说:“林子你去吧,带着麦麦跟小佬。”
“还等队长么。”林子笑着问。
“等他们来了,疤瘌五早熟透了,楞往医院闯吧,你再赌一把。”二龙笑着。
林子大手一挥:“弟兄们,冲!伤员要紧!”
我和小佬推着车就往外跑,过铁门槛的时候也没减速,颠得疤瘌五怪叫一声,惹得后面乱笑起来。
郎大乱跟老三正从办公楼里快步出来,见我们赶过去,就停下来等着,郎大乱望着蹲在铁皮车里的疤瘌五破口骂道:“操你死妈的,活腻了是吧——赶我班上添乱!”
车到跟前,郎大乱忿忿地指挥我们:“直接推一大车间,扔炼钢炉里!”
我们笑着,违抗了他的命令,一路向小医院奔去。
到了医院,老三庆幸道:“郎队你不知道,成天这个粥啊,炊厂都给往里面兑水,路上再一耽搁,还凉了好多哪,要不,疤瘌五现场就变糖葫芦了。”
把疤瘌五安置好,我们跟郎大乱一起回来。疤瘌五临别时跟老三惨然一笑:“三哥,我又歇啦。”
第十五节花落林家
疤瘌五“点水”,跟上次“跳楼”一样,除了朴主任感觉头疼外,对其他人都没什么冲击,一些看好这个契机,窃喜可以让朴主任给大家减载的人,慢慢也失望了。官方给疤瘌五的定性很明确,就是“反改造”。
耿大队和朱教导来车间转了一圈,给大家简短地说了几句,一是安抚人心,二是表扬了一下二龙处理问题的及时,很好地控制了事态的发展,并着重提了一下林子:“据朴主任反应,林光耀最近的表现很突出,不仅对政府的处理没有抵触情绪,而且在正确认识自己错误的基础上,认真参加劳动,积极协助杂役和政府工作……上次就是这个王福川吧,对杂役大打出手,结果被林光耀果断地制止了,很好地压制了反改造分子的嚣张气焰。这一次,王福川再次以自残的愚蠢方式挑战改造,林光耀也是积极地配合杂役组织大家及时地报告政府、送医治疗,这说明了什么?不仅体现了改造政策的感召力量,体现了管教干部的教育作用,也看出了这个犯人的觉悟还是可圈可点的,有他值得肯定和让大家学习的地方。……对王福川这样屡教不改的反改造分子,我们尚且能够表现极大的耐心去教育挽救,对林光耀这样知错能改、追求进步的罪犯,我们更是要鼓励!”
旁边的朱教导接着说:“党委已经研究了,准备把林光耀的情况向监狱领导专门反应一下,我们的意见是,希望监狱领导能够充分考虑鼓舞罪犯积极改造的因素,争取在年前为林光耀重新申报减刑!希望林光耀学员珍惜现在的改造成绩,戒骄戒躁,继续努力啊。”
胖子和霍来清在下面带头鼓起掌来,朴主任没有制止,在耿大队边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我们不是要树什么典型,也不是做样子给大家看。”耿大队等掌声平息,接过话来说:“我们的政策是一视同仁的,你们每个人都是典型,是做追求改造的典型,还是做混天等老的典型,还是做王福川那样反改造的典型,每个人都必须做出选择。法律和政策是平等的,机会是平等的,关键是大家怎样选择……朴主任,我和教导就不多说了,你安排大家继续劳动吧。”
队伍一散,霍来清和胖子还欢快地拥抱了一下,大家经过林子身边时,也都顺嘴说一句半句恭喜的话,林子咧着嘴,跟大家打着哈哈,最后跟二龙肩并着肩进了库房。
周法宏感叹道:“牛逼,真的牛了大逼啦,玩意儿是高!”
一直没有捞上减刑的棍儿不忿地“哼”了一声。
晚上号筒里加了两重岗,保护着几个杂役畅饮庆功酒,老三也被叫了去,喝得小脸红扑扑地回来。接替大军为他刺活的“眼子”已经来了一会儿,正坐铺上抽烟。
老三打着饱嗝说:“弟弟,今天歇了吧,喝得有点小高。”
“眼子”跟他热聊了一会儿,抱怨这些天烟抽得太凶,手里没什么存货了,老三立刻从柜子里掏出两盒“希尔”塞给他,“眼子”推辞道:“你留着吧,我抽不了这个,柔和的还凑合。”
老三回头看我的工夫,我就说:“拿我的吧。”
老三一边往下去掏,一边问:“红山茶对口吗?”
“眼子”拿了烟,说了个“谢”字,又催促老三这个“活儿”得抓紧:“我跟大军不一样,我是急脾气,干什么就讲究一气呵成。”
老三说:“明天,明天开始。往后这天气也越来越热啦,不赶紧结束就不好玩了,我连消炎药都准备好了。”
“眼子”还不走,继续说:“我给你干活,大军在三中那边还甩闲话哪,说他的活儿,没人接得了,我就是得做出个样子给他看,后边的活儿,三哥你放心,肯定比他做的漂亮。”
老三苦笑道:“那我这身上不就成两种风格了?看着不别扭?”
“全在我掌握哪,信得过兄弟不?”
老三表示肯定后,“眼子”说:“也就跟三哥你热心,在那边,我指望这个手艺吃饭哪,一条披肩龙,没有200块购物单不干!就这样,找我的人还排队呢,不是吹,人家就是相上兄弟这活儿做出来漂亮啦。”
老三倦意似乎上来了,连打呵欠,“眼子”揣好烟,道个别走了。
老三眨巴下眼,骂道:“妈的又跟我念山音哪,200块?一个子儿我也不给你——要是老三做个活儿还得花钱,传出去寒碜人哪!操,三折肱成良医,不就刺针点墨嘛,凭三哥这心思,看一遍就学个底儿掉,大军不是把轮廓都划好了嘛,实在不行,我自己码鳞片!”
老三躺在铺上,辗转了一会儿,又坐起来,点上棵烟吸着,一脸的郁闷。我笑道:“至于那么大气么,我看‘眼子’量也不大,两盒烟就哄得挺美,咱拿一条烟慢慢喂着他,把身上的活鼓捣完了,就让他找地界凉快去吧。”
老三摇头道:“不是那事儿——喝酒的时候,二龙他们把我好一顿把弄。”
“他就那么神经,真不掸你,他就不叫你喝酒了。”我给他吃宽心丸,同时感觉老三这么活着是够累的。
正说着,小佬气呼呼地回来了,进门就说:“何永这个傻逼,仗着广澜给他好脸色,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啦。”
老三皱眉问:“又怎么啦?你们都省点事儿行不?”
小佬指着裤衩子上的几个污点说:“刚才我正茅坑上蹲着思索问题呢,何永那傻逼进来倒水,哗一家伙溅我一身,我让他长点眼,他愣埋怨我蹲错地方了,应该蹲树叉上去!我操,我隔空就啐了他一口,跟他这样的傻逼用不着客气!”
“打起来了?”老三追问。
“没有,要不是有俩人劝,我从下水道把小逼的冲走。”
老三很不爽地说:“小佬你是没治啦,我跟你说过多少回遇事要先用脑,三哥这次进来,不就是因为脑瓜一热?你还有一个月就回家了,还不塌实?冲你这狗脾气,弄不好我跟老师都能再给你接一回新收。”
小佬叹口气:“我知道你为我好,可不是我说你,有时候你也够让我失望的,跟这帮人,干嘛那么客气,有时候我都觉得你有点低三下四。”
老三粗鲁地一挥手:“你懂个屁,去去,我不跟你聊——麦麦,有时候跟他们简直没法聊,说不到一个点子上去,干着急,你们文人管那叫寂寞,三哥我现在就经常寂寞呀。”
小佬嬉笑道:“喝,你还寂寞哪,工区一除了二龙就数你欢。”
我想起小佬进门时的话,不禁问他:“你刚才在茅坑上还‘思索’呢?思索什么啊?”
小佬笑道:“眼看着该回家了,这些天经常瞎琢磨。刚才我蹲茅坑上看着自己的屎,突然就懊悔起来,感慨啊。”
老三在那边笑了:“操,老师你看了吗,跟这种档次的人,你能交流吗?看一泡屎他塄敢感慨!”
小佬不服气地说:“你别小瞧我,我当时看着那屎就想了,我这几年的青春,大好年华啊,不就跟这大便似的吗——被水一冲,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懊悔啊,感慨啊——你说我深刻一回容易么,还让那傻逼给搅局儿了,我能不急吗?”
我们笑起来,我说:“小佬你那不叫屎,根本就是诗啊。”
“臭诗。”老三耸了一下鼻子,躺倒了。
我问小佬:“你什么时候下出监,有信儿吗?”
“按理说现在就该下了,开放前一个月下出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