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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严管队和已经被废除的老严管队不同,原来的严管队,也叫“集训队”,才真的厉害,有资格进去的,都是各队折腾得出格的犯人,提起名字来一个个也算如雷贯耳,一旦进了那个集训队,如果没有关系托着,再硬的好汉子也先打出屎来,那里的队长和杂役才是真的魔鬼哪。
而这次的所谓严管,只是一次集中的劳动教育,并且严管后的犯人不再归队,就留在新成立的监区里了。不论从人员成分还是管理模式上,听说好象都跟传统的“集训队”不同,要正规和“轻松”得多,似乎是一次有针对性的集中整纪,谁出毛病整谁,而不象以前那样“一户多生,全村结扎”。这个方法,如果可以实践的话,虽然监狱方面有难度,但对大多数积极追求改造却经常要代人受过的犯人来讲,倒是再公平不过。
这些当然跟我没有任何瓜葛了,但老三却急得寝食不宁。二龙告诉他,这批人的内定名单已经下来了,还鼓励让他不论遇到啥情况,都得挺住,不能砸了“爷们儿”的牌子。
老三追问是不是有他,二龙就不说了,只一个劲暧昧地笑,弄得老三心如兔撞。
老三跟我说:“估计有我,操他妈的老朴,够黑呀,他是嫌我占着位置榨不出油水,又拉不下脸来硬下我,逮这么个机会把我踢出去啊!”
我笑道:“可能性不大,二龙拿你找乐呢,你还不知道他?”
“哼,弄好了还是他跟老朴一起想的辙哪,好给他自己嫡系挪窝啊。操,我算彻底心凉啦,什么江湖义气,全是狗屁,你让他占了便宜,他就说你够意思,不然你就是王八蛋。”老三愤慨一通,决绝地说:“我找主任去!把我当烂胶泥捏着玩儿?他看走眼了!”
我劝了几句,说:“现在没凭没据的,你去了不白挨撅?”
老三说:“等名单真的敲定了,就晚啦,他来个一退六二五,就说是大队的决定,我怎么办?就得早出招儿,人怕交心啊,就是名单里没有我,跟他多交流交流也没亏吃。”
我想到了我没有被撩上去的一个月刑期,不能再劝阻他了。
老三抽冷子跑去了办公楼,很快就回来了,郁闷地说:“妈的,老朴一句话就把我噎回来了,他说哪听来的谣言?我都不知道呢你楞门儿清?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操!闹不好,还真是谣言呢,二龙这丫的,又搅乎呢。”
我笑道:“这事儿最早是谁说的?”
“谁知道怎么就传开了,妈的我也是缺项电,怎么这么容易就上套儿了。”
“那是因为你太在意。”我笑道。
老三算放心了,不过还是告诉我:“二龙这是给我探话呢,告诉我如果真有这机会,就可能把我踢出去,小子这一手够阴啊。我得小心点儿了。”
事情一过,我发现老三并不急于揭穿这个谎言,而是跟大家一起继续兴风作浪,弄得不少人纷纷自危,棍儿和猴子不用说,甚至李双喜和胖子也开始闹心起来,主动找二龙去谈心,希望到时候能在主任面前多言好事。老三只是偷着乐。
转眼就到了阳历年,照旧放假一天,包饺子,包小人,也被人包。
何永今年掌大灶,带着小包工头皮蛋,在那里欢腾乱叫着指挥,老三骂道:“这种怪逼,永远不能让他得势,给他根鸡巴毛他都当指挥刀。”
虽没太在意,不过傻狗好象很惨,没有人跟他搭伙包饺子,自己又不会干,据说最后把面和馅全倒厕所里了,泡了两袋方便面正吃得啼里吐噜响,被喝得醉醺醺的二龙过去踹翻了饭盆儿:“有肉倒了也不给别人,你他妈够毒啊!”
“娱乐室”里老高牌电视的室内天线被掰走了,气得高则崇弄了根铁丝支棱在那里凑合,估计这个电视在新春佳节看联欢晚会之前得疯掉了。
提工以后,场面依旧是紧张混乱,有权利叫的还是欢欢地叫,有资格闹的还是疯疯地闹,而被沉淀下去的大多数人,也并没有在沉默中爆发或者死亡,他们在沉默里继续沉默着,如我先前知道的一样。
两千零二年的第一个接见日,也是我在五大队的最后一个接见日里,我已经开始和家里商量出去以后的打算了,最后的计划是:先好好地休息两个月再说。
我知道家里除了心疼我,也在怀疑我迅速和社会“接轨”的能力。
接见回来,听说又有两个家庭被勤劳可恶的日本儿走访了,可惜他不仅没有收获一分钱,还被已经接到警报信的一家野蛮地修理了一顿后,扭到派出所去了。何永兴奋地说:“妈的,弄好了能接鬼子新收啦!”
没关系,跟我都没关系了。我在这里,没有留恋,也用不着假惺惺地思索,我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一个星期内,估计我就要离开亲爱的“五大一”了。
跟一些相干不相干的人,老三也好,周法宏、蒋顺治也罢,该说的道别话都提前说净了,给我的感觉是,这些人在以后都是我的铁朋友,不论有什么事情,只要求到他们头上,他们都愿意为我赴汤蹈火。如果相信这些的话,我肯定是脑子进水了。
不过,我总觉得还有一件事没有办利落。于情于理,我都该单独去跟二龙打个招呼,告诉他一个连脚后跟都已经知道的消息:我要走了。我似乎意识到,二龙应该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第五节皆大欢喜
我不知道我去见二龙之前,为什么会犹豫好久,在他的门前溜达了几圈后,听到里面没有群雄慷慨聊天的声音,才敲了敲门。
也许我很看重这最后的一面?
我明白二龙对我的态度应该是暧昧的,我们之间有一些不能去解释的隔阂,我完全可以抛开他的存在,一走了之,我也并不打算将来还能见到他。不过那样,我心里会一直有些不完美的感觉,莫名其妙的。
蒋顺治来开门的瞬间,我看到了二龙正躺在铺上,似乎想直起身,而且脸上闪过一丝光彩似的。不过他没有真的起来,直到我明确说出我是来向他辞行的。
二龙关了电视,我随手拉把椅子坐在他铺边上,二龙的铺垫着很厚的褥子,估计至少有五六层,我开始理解他为什么每天会有那么多热量需要发散了。
我走过场地递了棵“红山茶”过去,我知道他不会接,他只抽中队里唯一的“中华”。没想到他接了过去,叼在嘴上说:“麦麦的喜烟我得抽。”赵兵立刻先我一步,利落地给他点上了。
我开宗明义地说:“龙哥,我知道你一直很照顾我。”
“恩,没帮什么忙,有老耿罩着,你也不用求我什么。”
我赶紧说:“哪里,老耿罩官还罩得了私?在队里这么长时间,你一直给我留着量呢,处处松把手儿,我嘴里不说,心里明白。”
二龙笑了:“我为嘛给你留量呢?”
我笑道:“还不是龙哥宅心仁厚嘛,我借了跟龙哥一拨下新收的光了。”
二龙不置可否地笑笑,喝了口茶,和随意地说:“关键还在你自己会混,不把儿闲。你刑期短,是一门心思往社会上奔的人,知识分子啊,要不,冲你这个人,我倒真想拉你好好玩一把呢。”
我心里很舒服,嘴上谦逊道:“就我这脑子,混不上道啊,真让你拉扯,还不把你拖累烦了?”
“唉,你是没遇到好人,老三把你活活耽误了。要放我屋里,你就是一宰相的料儿,周恩来呀!”
我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这么惊险的话他也敢说?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是老三救了我,让我无意中丧失了为虎作伥的机会。
“我愿意跟知识分子交朋友,汪精卫那样的不行,得又臭又硬才好,再讲点流氓道儿就更齐啦。你看我什么时候给关之洲那怪鸟使过难?不过也甭指望我抬举他,那小子太他妈骚,浑身上下全是尿碱儿。”
我笑道:“这人是不能太固执。”
“跟人堆儿里混,就得牙好,牙好才咬得过别人嘛,哈,这动物里面就数人不是东西,欺软怕硬,见便宜就伸手,你没有好牙不成啊,成天酸文假醋的不先把自己牙倒了?还怎么跟人斗?”
我连连点头,一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表情。二龙嘲弄完了关之洲,又夸了我几句,预测我“有前途”。然后问我是不是还有什么办不了的事要他帮忙,我果断地说:“没事儿,今天过来就是跟龙哥道个别。”
二龙舒心地掏出棵“中华”给我,说:“行啊,心里有龙哥这两个字就成,我这心里也豁亮了,没看打眼。”
二龙吩咐赵兵:“从我这给老师拿两盒烟,麦麦你下了出监,先把门面撑起来,回头我递个话过去,让你舒舒服服过出监——给我面子的人我就得让他风光!”
我赶紧拦赵兵:“龙哥,你太客气了,让我受不了。出监那帮,也配咱给他们上烟?龙哥你还不放心兄弟的能力么?给咱自己人垫个话过去就成了,省得到时候没个照应。”
二龙也没太较真,我站起来告别,顺便笑道:“蒋顺治,跟龙哥好好混啊,龙哥,安徽是我原来一个号儿的,您多担待他点儿。”
二龙说:“这傻逼也是一茅房里的砖头。”
我笑着走了,蒋顺治和赵兵一起送出来,二龙还在里面说:“明天我跟主任说,你甭干活儿了,这两天再有嘛事说话!”
这一访,访得我神清气爽,走到自己门口时,才笑自己不过一个俗人。
转天,主任果然让我歇了,在号儿里,洗洗涮涮,看看书,补补觉,悠闲了几天后,直接从监教楼下了出监组,没来得及跟任何人再打招呼。
尾声
出监队和入监队都归教育科管。
和入监组的情形相似,检查完行李后,我们蹲在教育科的监区楼道里,白主任在形象上没有任何突破,还是拿个小本子,坐在一个小课桌后面,跟我们慷慨激昂。不过这一次,大部分犯人的表情都有些散漫,爱搭不理地,好象在问:“喂,你是谁呀?卖什么野药儿?”
在出监队呆着果然爽,每天都看着有人办手续,然后从这里消失。我从未这样计较过日子的流逝。
自由的门缝向我敞开得越来越大了,我每天都在胡思乱想,没有一个确定的思路,只有喜悦弥漫。偶尔想起中队里的人,感觉也淡漠。
终于捱到了最后一天。
出监之前,每个人都要狠狠地洗个澡,没人想把一身晦气带走。
当热气腾腾的洗澡水被我兜头浇下时,我赤裸的身体舒畅地挺拔起来,每个寒毛孔好象都扩张开了,我紧闭双眼,感受着逐渐袭来的凉意,然后舀起一盆水,重新举上头顶,让它缓缓地淋下,温顺的水流,滑过面颊、颈项、肩背和腰腹,最后从腿脚溜开,轻歌着注入下水道,我细致地体验着整个沐浴的过程,一些岁月的痕迹,一些缭乱的声像,似乎也被轻轻地洗刷着。
钻进被窝的时候,脑子里已经不再胡思乱想,一种喜悦的新生的混沌把我包围,我知道当我试图思索某件事时,就会有更多的事情被遗漏,我想我要失眠了。
※※※
直到转天早上,才发现自己曾经睡着了,并且没有做梦,看窗外,是个晴天,象我希望的那样。
我穿上了家里送来的新衣服,皮夹克的毛领子叫我的脖子感觉到某种陌生的温暖,弯腰把双脚塞进新皮鞋里,形象一变,感觉立刻就不同了。
早饭吃得心不在焉,我开始不断地往外探头,心里骂着管开放登记的张老头效率太低。
等啊等,当我的名字终于响起时,我第一次感觉到“麦麦”两个字是那样悦耳。我忙乱地跟他们告着别,冲了出去。
张老头对着登记表验明正身后,把帐上余留的几十块钱交给我,我在登记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