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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骑再次腾蹄嘶鸣。索望驿一夹马腹,朝着累累土坟驰去。
索望驿策马在坟堆间奔驰。身后,跟随着他的黑衣骑士。他们都惊呆了!一座巨大的牌坊耸立着,牌坊上立着块石牌,牌上刻着三个字:“义马场”!
索望驿拍马冲上一个土丘,放眼看去,荒草丛中,满眼皆是无边的马坟、无尽的马碑和无数的马雕!他再次跳下了马,对着这一望无尽的马冢跪了下去,深深磕了个头,然后直起身,抬起一只手:“图!”
骑士把一张羊皮地图递到他的手里。索望驿在大风里展开地图,手指沿着图上弯弯曲曲的黑线前行前,停在了一个小小的圆圈旁。
圆圈旁写着三个字:“义马场”。
索望驿抬起了脸,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我从来不相信这张图,不相信世上真的还有一个叫‘义马场’的地方。可眼下,我不能不信。我索望驿,已经见到了义马场!而把我引到义马场来的,是一匹死去的汗血宝马!”
他的嗓节蠕动起来,对着累累马冢,他再次深深地弯下腰去。
“一定要找到活的汗血宝马——!”直起身来时,他大声狂喊着。
他的声音被风吹送得很远、很远……
三天后,索望驿的马队已奔行在天山草原牧马场上。滚滚草浪从天际边涌来,一望无际。索望驿停住马,举起了单筒望远镜。
遥远的地平线上,是那横亘在湛蓝天空下的莽莽天山,群峦的峰顶覆盖着白皑皑的千年积雪。几只苍鹰从雪峰上滑来,铁皮般的大羽在草浪上划出一道道迅疾闪动的黑色影子。
草浪深处的一泓清澈如镜的水潭里,映着一张正在饮水的白色骏马的脸——它是汗血母马银子!
银子长着一张俊美无比的脸,长而隆起的马鼻上落着几颗豆子般的黑斑,尖尖的马耳顶端长着两簇漂亮的褐毛,一双眼睛温顺纯澈,闪动着智慧的光泽。银子饮水的声音像拨筝般好听。突然,远远传来的狗吠声打破了草原的寂静。银子抬起了脸,扭脖向着身后看去。贴着地面隐隐传来沉闷的击鼓般的响声——这是马队狂奔而来的蹄声。水潭里的水也被震得微微颤动起来。
银子感觉到什么,不慌不忙地长嘶一声,纵身跃过水潭,撒开蹄子,向着东南方向奔驰而去。
浩浩荡荡的草浪间,索望驿领着的黑衣骑士驰来。他们手里执着套马杆,策马狂驰。马喷着粗气,蹄子打着草,起伏耸动的马胸被草汁染得碧绿。奔马一匹接一匹地从银子饮过水的清潭里驰过,水花四溅。
马队向着东南方向追去。
高高的草坡上,汗血母马犁开草浪,向着高坡狂奔。它长长的白色领鬃和长尾像烟似的舒展着,硕长的马腰充满着力感,随着马蹄的蹬动,整个身子都在有节奏地向前弹动着。它奔驰的姿势优美得令人震惊。银子冲上高坡,停了下来,回身朝坡下的草地望去。
草地上,索望驿领着黑衣骑士紧追不舍,也在向着高坡狂奔。
银子似乎在召唤什么,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然后冲下高坡,向着远处的山峦奔去。很快,她消失在群山中……
马神庙里的草烟仍在浮淌。
“哈哈哈,”盘腿坐在索望驿对面的曲宝蟠大笑起来,道,“你不是说,亮出了套马杆,从未失过手么?”
索望驿道:“是的,第一回见到了那匹叫银子的汗血宝马,我索望驿失手了,没能追上它。可是,大概是在三个月后吧,我终于又发现了汗血宝马的影子。我记得,那一天,我在草原上遇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我的手下用套马索套住了她……”
马神菩萨后,鬼手默默地听着,投在她脸上的月光使她的脸惨白得怕人。她颤着眼帘,睫毛上闪着泪星。
显然,索望驿的声音也将她带进了曾经刻骨铭心的回忆中。
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眼前,一条套马索无情地套来——
草原深处,一条套马索向着一个十四五岁的骑马少女套来。少女被套住,从马上重重地摔下。当太阳再次将草原的一片湖泊染成火焰色时,少女已被拴着双手,牵行在一匹大马的身后。
索望驿骑在马上,厉声对少女道:“不必再隐瞒了!你是巴老爷的独生女儿!”
少女扭过脸去,看着深深的湖泊。
索望驿道:“在这天山草原上,有两匹汗血宝马,一公一母,母马被套爷养着,公马被你父亲巴老爷养着!”
少女把眼睛移向远处的白云,脸上挂着倔强而又轻篾的笑容。
索望驿道:“这两匹马现在在哪,你不会不知道!”
少女对着索望驿啐了口,嘲弄地笑道:“你们永远得不到汗血宝马!”
索望驿冷笑:“是么?如果我没有想错,用不了多久,我就能见到你家的那匹汗血公马了!因为,你家的汗血马一定会来救你!”
终于,在湖泊边一个高土坡上,立起了两根大木柱,“大”字形地高高绑起了少女。周围没有一点动静。索望驿和他的黑衣骑士们趴在草丛中,密切注视着草原深处的动静。
那草原深处是巴老爷的家,也是少女的家。
此时,关在马圈里的那匹汗血公马在蹦棚,发出一声声长长的嘶叫。
管家跑来,对家兵大声喊:“巴老爷有令!关严笼子,决不能让汗血马出圈!老爷已经带人去找巴小姐了!”
年轻的汗血公马在抬蹄长嘶。
草原上,仿佛听到了什么召唤,逃亡着的汗血母马银子猛地停住了脚步,扭头往来路看着。它谛听了一会,拐过身,竟然向着湖泊奔来。
湖泊边的高土坡上,高高绑在双木上的少女听到了银子的长嘶,抬起了美丽的脸。远远看去,银子的身子在切开草浪,向着她驰来!趴在草上的索望驿和黑衣骑士听着渐渐响起的蹄子声,拿着套马杆,紧张地等待着。
少女突然喊:“银子——!快跑——!快跑——!”
远处,银子忽然站停了。少女喊:“快跑啊——!银子快跑——!”银子站着没动。索望驿一伙人从草里站了起来,从洼地里牵了马,骑了上去。“追住它——!”索望驿突发一声喊,马队向着银子奔去。
少女嘶声喊:“快跑啊银子!快跑!快回去找套爷——!”银子发出一声悲嘶,回身向着草原深处奔去。
索望驿一行紧追不舍。
两天后,银子出现在天山脚下的一处开满野花的青草丛里,对着草丛深处嘶呜不已。
听到马嘶声,从草丛里抬起了两颗扎着耸天细辫的女孩脑袋。这是两个十来岁的女孩,穿着羊皮袄,腰间扎着绿色缠腰布巾,细细的脖子上围着麻布块。女孩是养马人套爷的孙女,大的叫风筝,小的叫风车。
“姐,你听,是银子在叫!”妹妹说。她把手里玩着的木片小风车顺手插在头发上,踮着脚张望,却是什么也看不到。姐姐风筝扔下手里的一把野花,对妹妹命道:“趴下!”风车趴下,将身子趴成了一只“马鞍”。风筝爬上“马鞍”,朝着马嘶的方向望去。
她看到了向着远山奔去的汗血母马。
她也看到了紧追在母马身后的黑衣人马队。
“姐,看到什么了?”风车问。风筝不作声,脸上涌起惊恐之色。“姐,你怎么不说话?”妹妹又问。风筝的声音在颤抖:“有人在追银子!”
“是山外来的人么?”
“像是!都穿着黑衣,拿着套马杆哩!”
“爷爷说,见了拿套马杆的人追银子,就开枪打他们!”
“对!开枪打他们!”风筝从妹妹背上跳下来,拉起妹妹,“快,到望马楼上去!”
两姐妹向着高高的坡顶奔跑。插在妹妹浓密的头发上的木片小风车在野风里呼呼地旋转不停。
高坡顶上有一座古老的烽火楼。姐妹俩向着木楼奔去。这是一座全用粗大的圆木搭成的烽火楼,因年头久远,这根根木头上都长满了青苔,盘旋着通往楼顶的木梯已经断了几档,用树枝扎着;楼顶的顶盖也是木头,筑得宽大而平坦,像是宋人的屋宇之顶;傍着主楼的是一座只容得了一个人站着的小木楼,两楼中间横着一座弓形的木桥,桥面的栏杆和桥板早已风化得摇摇欲坠。那桥梁上挂着一块木牌,牌上面用火铁烙着三个字:“望马楼”。
姐妹俩几乎是跌爬着冲到了木梯下,飞快地奔上木楼。
在那主楼屋子的梁上,垂挂着两根羊毛编成的粗绳,绳上悬吊着两支青铜响弩,弩箭的箭杆上各扎着一支连环响炮,弩身用三角形的木杈子固定着,弩机上拴着根绳子,绳头拖在地上,用石块压着。
两人冲进楼屋,各自扑向拴着弩机的细绳,一把将细绳抓住,往小手掌上紧紧绕了两圈。
“姐!我手里有绳了!”风车兴奋地喊。风筝道:“爷爷是怎么教的?拉绳放弩的时候,要闭上眼睛,咬紧牙!”风车大声回道:“我记得!”将眼睛闭上,咬紧了嘴唇。“不对!”姐姐喊,“不是咬紧嘴唇,是咬紧牙!”
妹妹睁开了眼:“爷爷说,咬紧了嘴唇就是咬紧了牙!”
姐姐道:“不对!弩上的响炮一炸,你会把嘴唇咬掉的!”
妹妹犟声:“你别管我!”
姐姐道:“我是你姐姐!爷爷说了,你得听我的!”
从楼窗上望出去,是无垠的草原,索望驿一行在包抄着汗血母马,舞动着索子。银子左冲右突,坚定地向着远处的山影奔驰。
姐妹俩看见,索望驿向着银子套出了一索。索子发出呼啸声,凌空盘旋。银子身子一顿一挫,避开索子,继续往前奔跑。
索望驿领着马队紧追在后。
风筝从楼板上拾起一根树枝,拗断,一根横咬在自己嘴里,一根递给妹妹:“风车!给!像姐姐一样咬着!”风车接过树枝,学着姐姐的样咬在嘴里。两姐妹对视了一眼,点了下头,将眼睛一闭,猛地拉动了手里的细绳。
弩机被板动,“嘭!嘭!”两支响炮被发射出去,几乎同时在楼顶发出巨响。
两姐妹被震翻在地。
两声响炮远远地传进了山间的一处峡谷。
在一架磨面的大风车前,一个白发苍苍的精瘦老人抬起了脸,他身旁的风车在涧水旁转动着,大风车下,是一盘转动着的石磨。他是套爷——风车和风筝的爷爷。套爷爬上风车的大轴,向着峡谷外张望。他的脸像一块刀砍斧削过的木头墩子,深陷的眼珠像鹰目似的焦黄。
峡谷外一片死寂。
套爷意识到什么,飞快地跳下风车,奔进筑在石坡上的木屋,一把摘下挂在板墙上的长弩,背上肩,顺手又从木柱上摘下一个插满了飞镖的皮囊,绑扎在大腿上,重又冲出了木屋。
老人从栓马桩上解下马绳,飞身上马,双腿一夹,马冲下坡,向着峡谷外的草原驰去。
望马楼上,两姐妹给青铜响弩重又扣上了扎着连环响炮的长箭,拾起树棍咬在牙上,又拉动了弩机。
响炮声再次响起。
草丛间,索望驿猛地勒着马,回望着响炮传来的方向。他看见,两朵硝烟在空中升腾着。“索大人!”一黑衣人策马驰来,对着索望驿抱拳一拱,道,“响炮是从高坡的望马楼上传来的!”
索望驿把咬在嘴里的盘脖辫梢一吐:“是套爷放的响弩么?”黑衣人道:“不是,是两个小女孩!”“小女孩?”索望驿嘿地一声笑了,“这么说,咱们是被套爷的两个孙女给吓住了?”一阵马蹄响,又一黑衣人策马驰来,大声道:“禀索大人!汗血母马往峡谷跑去了!”
索望驿冷声:“它是去找套爷了!还愣着干嘛?快给我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