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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壳儿的手上沾着了滚烫的血,他一愣,回过身看去。从坟后走出来的是邱雨浓!“是你?”豆壳儿的脸色惊怖得犹如死人,“是你……开的枪?是你……开枪打了我的弟弟?”
邱雨浓垂下了手里的枪,穿着马靴的腿深陷在荒草间,在月光下默默地看着豆壳儿。豆壳儿紧紧抱住了弟弟,用自己的脸贴在弟弟的脸上。
他感觉出了什么,突然对弟弟大声喊:“灯草!你不该死!你不该死!”
灯草的嘴里涌着血,睁开眼看着哥哥,声音微弱:“哥……是你让人……开枪的么?”
豆壳儿狂声:“不!不是!”
灯草露出了一丝笑容:“弟弟……知道,哥不会……不会杀我的……我和你……是兄弟……哥……听弟弟一句话……不要杀……杀汗血……”灯草的话没有说完,头一倾,死在了哥哥的怀抱里。
豆壳儿想喊,却没有发出声来,他合上了眼睫,两行泪从从眼缝里涌出。好一会,他轻轻放下灯草,站了起来,回过身,看着默立着的邱雨浓。
“说,”他的声音很低,“为什么要杀他?”
邱雨浓的声音也很低:“这是麻大帅的军令,我不能不从。”
“麻大帅知道我对自己的弟弟下不了手,所以就派你邱雨浓当了杀手。这,我本该想到的。”
“是的,你本该想到。”
“我还本该想到,麻大帅之所以这样做,是想借我弟弟的一具尸身来告诉我豆壳儿,在这世上,要做成一件绝顶重要的大事,就要有绝情之心,要有绝义之为,更要有绝杀之狠!”
邱雨浓道:“你能看出麻大帅的用意,我开的这一枪,也算是没有白开了。”
“住嘴!”豆壳儿突然从坟土上拔出了那把尖刀,对着邱雨浓挺着,暴声道,“你邱雨浓只是麻大帅身边的一条狗,你不配开这一枪!”
他的刀尖一步步逼近邱雨浓的咽喉。
邱雨浓没有躲闪:“我已经说过,我是军人,服从军令是我的天职!”
豆壳儿双目发红,狂声咆哮:“你不配开这一枪——!”
邱雨浓抬起手,轻轻拨开咽喉前的刀尖,“喀”地一声把自己的手枪机头打开,递给豆壳儿:“接着!如果你觉得我邱副官真的不配开枪,那你就杀了我,让我的尸身替你弟弟垫墓坑吧!”
豆壳儿接过过枪,对准了邱雨浓。
邱雨浓不慌不忙地解开了军衣的扣子,袒开了胸脯。
“往心口打吧!”邱雨浓看着豆壳儿的眼睛道,“只须一枪,你就如愿了!”豆壳儿的手枪抵住了邱雨浓的心口。他闭上了眼睛,口里喃声道:“你不配……不配……不配……”
突然,他的手一松,手枪落了地。
邱雨浓长长吐了口气。
豆壳儿向着系在树边的一匹马走去。他骑上马,从袋里取出一支卷着的黄裱纸,用火柴点着,吹灭火,看着纸尖上冒起的白烟飘向哪个方向。
烟飘向南边。他扔掉黄裱纸卷,从袋里取出一张地图,看了一会,脸上浮起笑容,掉过马首,向南而去。
路边一棵大树下,手中握着枪的鬼手对着豆壳儿的身影再次抬起了枪口。
以心为灯
挂满一身乐器的跳跳爷坐在马车车辕上,快活地摇动着身子,各种乐声大作。响着的还有碎石路面上得得的马蹄声和隆隆的车轮声。
骑在马上的是鬼手,她身边,跳跳爷赶着辆驮戏箱的破马车。
“别摇你的身子了!”鬼手大声道,“你听着,上马容易下马难,你和麻大帅的生死合同一签,也算是把性命给赌上了。”
跳跳爷把身上的乐器解下来,往车厢里扔着:“没这么吓人。”
鬼手道:“麻大帅让咱们去找汗血马,这可是你答应他的,要是找不着,他再要把你五马分尸,我可救不了你。”
不等跳跳爷再开口,鬼手紧了一鞭,往前驰去了。
“鬼手!你怎么又要自个儿跑了!”跳跳爷骂了声什么,紧紧赶车跟上。
鬼手在荒路边的一家挂着酒幌子的小酒店门口下了马,在门前的马柱上将马拴了,进了店,“吁”地一声,跳跳爷也停住了马车。
“掌柜的,来大碗的酒!”鬼手还未进门就喊。
小酒店里没人吃客。“骑马真累!掌柜,再来两碗热乎的汤面,喝了好赶路。”跳跳爷一进门就对着柜里喊道。店主很快把两碗汤面端到了桌上,鬼手和跳跳爷吃了起来。
跳跳爷推下了鬼手:“怎么,还生气?”鬼手自顾喝着酒,没理会跳跳爷。跳跳爷边喝着酒边说道:“我说鬼手,天无绝人之路,这话你得信。老天不想绝你,你就是把脖子枕在刀刃上,也死不了。当年,我爹当刽子手的时候,吏部的一位正二品侍郎犯了斩罪,押到菜市口行凌迟,我爹刚把柳叶刀从布包里取出来,对着这人左边的奶豆子剜去……”
鬼手悄悄地向后门闪去。
跳跳爷毫无查觉,继续说着:“……说来也巧了,此时天上正好飞过一只鸟,一粒白鸟屎不偏不倚落在刀尖尖上,把下刀的时辰给耽误了。这还了得?按着刑场的规矩,刽子手误了下刀,自己就得挨刀!我爹心里就想,这下完了,一粒鸟屎断送了性命不说,还毁了一世英名!他正要给监斩官跪下陈明缘由,嗨,巧事又来了,天上又掉下一粒鸟屎,不偏不倚落在监斩官的手背上……”
门外,鬼手解开了马缰。
跳跳爷仍在店里说着:“……那监斩官再也顾不得下令斩我爹,叫喊着让人给他先擦了鸟屎。你说我爹的命大是不大,就在这众人忙乎着找布擦鸟屎的当儿,宫里送来了大赦天下的诏书,我爹的大脖子一下就从刀片子底下给钻了出来!”
鬼手骑上了马背。马向着一条小道驰去。
跳跳爷蹲在凳上还在道:“……所以呀,鬼手,你记着,人这东西,活的就是个巧字,碰不上这个字,死去吧;碰上了这个字,活着吧!你想想,做官的,发财的,娶女人的,什么事不是个巧?连生个娃子,是男是女,是缺唇的还是六指儿的,都得逢着个巧,巧对了,生男郎,嘴皮子也全着,手指儿也正着,巧错了,那就全倒了个个。再说吧,那河里撞船的,那胡同里撞墙的,那官道上撞车的,都是遇上了一个巧字!人家不撞,怎么偏偏你撞呢?所以我说呀,麻大帅这档子事你也甭急,只要按着麻大帅给的路线图走,没准哪天真让咱们给巧上了,一绳子把汗血马给套住……”突然,跳跳爷收住了口,他已发现凳上已经不见了鬼手。
他喊起来:“鬼手!你去哪了?”他推开门帘子,走了出来,大声喊:“鬼手!你去哪了?”
通往四方的土路空无一人。
跳跳爷朝拴马柱看去,顿时愣住了,柱上,鬼手的马已经不见,只有那辆马车孤零零地站着。
“鬼手!你去哪了?”跳跳爷跳着双腿,大声喊,“你给我出来!出来!”
旷野上,赵细烛蹲在一口水潭边喝水。“卟嗵”一声,一块石子落在水面,他猛地抬起了脸。
水潭对面,坐着一脸媚笑的鬼手。
乱石路上,身上背着马褡子和包裹的赵细烛跟在鬼手身后走着。走在前面的鬼手停下了步:“赵细烛,你听着,出门远行,男人该走在女人前面才对!”
赵细烛道:“为什么?”
鬼手道:“碰上拦路打劫的,男人也好先抵挡一阵,让女人逃跑。”
赵细烛苦笑:“可是这世上,没人把我当男人。”
鬼手笑了:“我忘了,你是太监!”
赵细烛想说什么,忍住了,一把拉住鬼手,抢着走到了前面,快步往前走去。鬼手跟在赵细烛身后,暗暗笑了。她的手指间习惯地盘动着两根丝线。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铁索桥上。赵细烛问着身后:“你真的要陪我去找汗血宝马?”鬼手道:“你这话,问了我一百遍了。”
“那你不演木偶戏了?”
“谁说不演?我一高兴,没准又演上了。”
“你不会是……”
“不会是什么?”
“不会是也想夺汗血宝马吧?”
鬼手在悬桥中央停住:“你看我像么?”
“像。”
“哪儿像?”
“你笑起来的时候,和一个想夺汗血马的女人很像。”
“她是谁?”
“白玉楼。”
鬼手盘动着手指间的丝线,盘得神出鬼没,笑道:“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一个女人,笑起来会像我一样漂亮。赵细烛,你再仔细看看,我鬼手真的像那个女人?”赵细烛道:“听说这世上有种绝技,叫易容术。你不会是白玉楼易了容,来夺汗血马的吧?”鬼手笑了起来,一把抓住赵细烛的手:“你摸摸我的脸,像不像贴了一张别人的脸皮?”
赵细烛的手往后缩着:“不,我不能摸女人的脸!”
鬼手笑起来:“我让你摸你就摸!”她把赵细烛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脸上。
赵细烛的手掌在鬼手的脸上贴着,惊了。鬼手媚笑道:“感觉像什么?”
赵细烛口吃起来:“像……像糯米粉团!”
鬼手道:“那你就掐一下这糯米粉团,看有没有大馅淌出来?”
赵细烛当真的掐了一下,嗫嚅道:“你脸上……脸上没有贴着别人的脸皮!”
“知道就好!”鬼手突然沉下脸,“记住,下回要摸女人的脸,得把手洗干净了!”说罢,她重重一推,赵细烛从桥下跌了下去,跌进了溪河。
溪河里水花大溅,鬼手哈哈大笑起来。
小村的村口摆着个剃头摊,一把剃刀在刮着男人的胡子。剃头摊子前,赵细烛和鬼手一前一后走来。赵细烛看着挑子前那剃头匠在用剃刀刮着胡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别摸了,”鬼手道,“让剃头匠给你刮刮胡子吧!”
赵细烛一怔:“胡子?我长胡子了?”
鬼手笑:“我说赵细烛,你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啊?”她一把扯下挂在赵细烛腰里的“尿筒子”,举着道,“虽说你腰里挂着这么根太监解手的尿筒子,可你闻闻,使过么?虽说你瞒着人偷偷给自己刮胡子,可你摸摸自己的下巴,扎手么?”
赵细烛脸苍白起来:“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鬼手道:“我是鬼手!”
赵细烛夺过镶了铜皮的尿筒子,挂回腰间:“听着,鬼手!这不是你的木偶,你的这双鬼手别碰它!”他快步朝前走去,腰里的“尿筒子”在胯边一甩一甩的。
鬼手乐得哈哈大笑,大声道:“赵细烛!我可什么也没看见!你继续做你的太监吧,一辈子别再做男人!”她追上赵细烛,逗趣道:“其实,我替那些做男人的着想,做男人有什么好?七情六欲,多折腾人哪?像你这样,做了个太监,从此清心寡欲了,多自在哪?我要是男人,也和你一样,一刀……”
“别说了!”赵细烛再也忍不住了,苦着脸道,“你走吧,别和我这个太监走在一起!你走吧!”
彤云密布,起伏的骆驼岭像犬牙似的横亘着。
山道难行,赵细烛和鬼手走在这通往骆驼岭的山间石路上,手里都拄上了棍子。两人顶着呼啸的风,身子侧斜着,走三步退两步地走着。
“风太大,找个地方躲躲吧!”赵细烛大声道。鬼手艰难地仰起脸来:“这地方连个棚子都没有,哪躲啊?”
“去天山,是这条路么?”
“去天山的路有千千万万条,都说这条路是最近的。”
“你听谁说的?”
“我想的!”
赵细烛叫起来:“原来你也是在瞎走啊?”忽记起什么,“对了,我有地图!”
“什么?”鬼手没听清,“你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