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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细烛卷起饼,咬下一口,又停住了嘴,眯缝着的眼睛在思索着:“风车,你说,马为什么要对人这么好?”
风车道:“因为它是人的朋友。”
赵细烛道:“朋友也有反目的时候,可马不会反目。我在想,马对人好,一定是马比人更知道什么是忠诚。”
风车道:“我爷爷说,将来总有一天,世上就会没有马了……你说,世上真要是没有了马,还世上还会有忠诚么?”
赵细烛没有再回答,从腰里摸出“笑人”,轻轻地摇起了手柄。“笑人”在格格格地笑。风车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的时候,就会玩你的笑人。”
“让我独自坐一会吧。”
风车站了起来,脱下自己身上的老羊皮袄,披在赵细烛身上,轻轻走开了。
赵细烛想着心事,失神地摇着“笑人”。火堆边,鬼手在默默地看着。
鱼家庄是黄河边著名的小集镇。这一天,赵细烛一行牵着马走进了这座小小的镇子里。镇头的一根高高旗杆上,挂着一面鱼旗,旗上的字已褪色,依稀可辨“鱼家庄”三个字。
风车的目光从鱼旗上收回,紧张地打量着四周。
赵细烛道:“这儿就是鱼家庄?怪不得满街都是鱼腥味儿。”
镇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鱼腥味,街上到处是清一色打扮的卖鱼女人:梳着相同的鱼尾髻,穿着相同的鲤鱼衫,挑着相同的卖鱼桶。
“这儿真怪,”鬼手道,“好像比武马镇更吓人!”
风车道:“看来,咱们又走进狼窝了。”
鬼手道:“不是狼窝,是鱼窝。”
赵细烛道:“咱们得多留心点,找点吃的,赶快离开!”
一个骑着马的人脸上包着挡尘遮土的布巾,在土街上慢慢走着。从他的一双露在布巾外的眼睛可以看出,这人是曲宝蟠。
路边有个卖鱼粥的小摊,风车给三匹马都披了毡子,撒了些干草料,招呼着赵细烛和鬼手进了摊棚。
风车向摊主要了三碗鱼粥,回过身来,见赵细烛和鬼手脸碰脸指指划划的小声说着什么,便重重打了赵细烛一下,大声道:“赵细烛!人家可是大女人,你这个小太监,怎么也敢如此没礼,把鼻子都蹭到女人脸上去了。”
赵细烛抬起脸,低声道:“我说风车,你不能低点声么?让人知道咱们的来历,又得惹麻烦!”
风车看了眼地图:“什么东西这么见不得人,得两个人脸贴着脸看?”
鬼手道:“风车,你快坐下,咱们好像走错地了。”
风车在赵细烛身边一坐,一把取过羊皮地图,看了一会,故意笑道:“上面画着什么呀?像是从一大锅羊肉汤里捞起来似的,油油花花的?”
赵细烛小声道:“风车,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说正经的,你来看看地图,图上好像没有鱼家庄的地名。”
风车回脸问摊主:“老板,这是还有别的地名么?”
摊主在忙着把三条大鱼往一根横在锅台上的木杠上挂,将鱼唇扎在铁勾子上,打开了锅盖,回过一张粉嫩的女人似的脸,道:“这儿就叫鱼家庄。客官没见街口那面大鱼旗么?来来往往的客人见了那面旗,就知道是进了鱼家庄了。”
赵细烛的手指在地图上找着,怎么也找不到鱼家庄的地名,便也抬脸问摊主:“老板,这庄子有年头了吧?”
摊主摇动起一个木轮,那挂着鱼的木杠便支支呀呀地降了下去,降到了锅口边,三条鱼便陷进了一锅沸腾着的白米粥里。做完了活,摊主才抬起脸来,阴恻恻地一笑:“有年头了,打自黄河里有了鱼,就有这庄子了。”
赵细烛又看起了地图,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对鬼手和风车道:“我记起来了,宫里的公公说起过,凡是鬼地,都是不入地图册子的。你们看,这地图上,连一个小村子的名都标着字,可就是没鱼家庄这个名,莫非……”
“莫非这儿是鬼地?”风车道。
赵细烛打量了一下四周,眼皮子突然猛跳起来。风车、鬼手顺着赵细烛的目光看去,也怔住了。锅台边,摊主在摇着木轮,那挂着鱼的木杠子升了起来,挂在铁勾子上的已是三副冒着热气的白花花的鱼骨架。
狭街对面的小摊也是一个卖鱼粥的摊子,不同的是,挂在木杠上的是几条活鱼,每条鱼的鳍边插着两支铜钎,鱼血顺着铜钎往热气升腾的粥锅里滴着。
滴进粥锅的鱼血顷刻化成了一缕缕红丝。摊主盛起一碗红丝缕缕的鱼血粥,放上桌子,对一个戴着大笠帽的人道:“客官,这是咱们庄上最有名的点心,叫红线粥,您慢用!”食客扔出几个铜钱,抬起了脸。他是跳跳爷。
跳跳爷的脸埋在帽阴里,一边喝着粥,一边打量着坐在对面棚子里的鬼手,然后把目光移到那三匹披着毡子的马身上。一个小叫花子蹲在桌边啃着一个大鱼头。跳跳爷用脚踢了叫花子一下,扔出几个铜子,低声道:“见对面那头白马了么?”叫花子拾起钱,看了看马,点着头道:“见了。”
跳跳爷:“过去把盖马的毡子给揭了。”
叫花子诡异地一笑,站了起来,装着东张西望的样子朝对街踅了过去。
摊主把三碗鱼肉粥端到桌上,对赵细烛笑道:“听您的口音,像是京城来的吧?”赵细烛笑笑,没回答,埋下脸喝起了粥。只一会儿,他的脸抬了起来,张着嘴,对摊主道:“这粥,怎么腥成这样?”
鬼手和风车也都恶心得往地上吐了起来。
“老板,”风车抬起脸道,“你的鱼,是死鱼吧?”摊主笑笑:“姑娘说对了,这留骨头架子的鱼,不光是死鱼,还是滴尽了血的死鱼。”
鬼手把碗一推,扔下几个钱道:“不吃了,咱们走!”
赵细烛道:“既然这儿是鱼家庄,想必卖的都是这种东西,凑合着吃吧,全当是山珍海味。”鬼手和风车相视一眼,重又坐下,皱着眉吃了起来。
跳跳爷在帽下看着准备动手的叫花子。
叫花子逛到三匹马身边,装作跌了一跤,一把扯下了宝儿身上的毡子,宝儿露出了龙驹真相,一身雪白的皮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跳跳爷眼睛一亮,暗暗笑了。他站起身,朝棚外走去。
摊主从锅台边抬起了脸,竟也是一张粉嫩的女人似的脸。这张脸上浮起了一丝骇人的阴笑。
鱼粥摊的布棚外,宝儿在拴马桩上不安地蹭着蹄子。
赵细烛三人相互使了个眼色,站了起来,走出了棚子。一出棚,风车一眼就看见落在地上的毡子,叫了起来:“毡子怎么掉了?”
鬼手:“是风刮的吧?”
赵细烛警觉地四下看着:“要是风刮的,怎么只刮去了宝儿的毡子?我看不会是风。”
“当然是风!”一个女人般的声音从棚后传了出来。
走出来的是穿着斗篷的豆壳儿!
“你这位美人儿是谁?”风车看着站在面前的“女人”问道。
“我不是美人儿,”豆壳儿揭去了斗篷帽子,露出修剪得纤丝不乱的西式分头,“是傻哥儿。”风车笑了:“就凭你这张脸,也是男人脸?不像!”鬼手对豆壳儿大声问道:“你刚才说,这当然是风,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豆壳儿装作根本就不认得鬼手,冷声道:“你是谁?”
鬼手抬起手,手指怪异地盘弄了一下:“看你也像是有来路的人,不会不认得我的这双手吧?”
豆壳儿道:“你就是天桥卖艺的鬼手?”
鬼手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豆壳儿道:“那你听着,既然是风,那就一定是有来历的。”
“什么来历?”赵细烛问道。
豆壳儿打量着赵细烛:“你这位爷是谁?”
赵细烛道:“和你一样,傻哥儿。”
“这么说,我是有伴了。”豆壳儿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了笑,“好吧,我来告诉你,这风的来历有点儿吓人,是妖风。”
赵细烛道:“清白世界,哪来的妖风?”
豆壳儿道:“妖风从哪来,你们回头看看就知道了。”
赵细烛、风车、鬼手回过头去,直见树底下的一个戴着笠帽的男人正阴着脸在看着他们。
“跳跳爷?”赵细烛失声道。
跳跳爷扔了手里的纸烟,走了过来,笑道:“英雄多狭路,咱们又见面了。闲话免说,把汗血马交给我吧!”说罢,对着鬼手笑了,“你干得不错!”
赵细烛和风车突然明白了什么,把脸猛地看着鬼手。
鬼手道:“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赵细烛的脸色变了:“鬼手,你、你这一路跟着我和风车,原来是为了帮跳跳爷夺宝儿?”
鬼手道:“你真这么想?”
站在一旁的风车突然拔出刀,一下横在了鬼手的脖子上,对跳跳爷和豆壳儿大声道:“你们都给我退开!要不,我杀了这个姓鬼的女人!都退开!”
跳跳爷和豆壳儿几乎同时摸出了刀,刀尖指向赵细烛和风车。
赵细烛用身子护住汗血马,大声道:“谁也别想夺走宝儿!退开!退开!”
跳跳爷和豆壳儿越逼越近。“退开!”鬼手突然喝道。跳跳爷和豆壳儿一怔,站停了。猛然间,听得一声渔鼓响,从一条条巷子里走出了一个个挑着鱼桶、梳着鱼尾髻的女人,默不作声地向着鱼粥摊围来。
每副鱼桶上都挂着一张无眼的鱼网!卖鱼女人们团团围住了人和马,从从容容地放下鱼桶,取下网,动作划一地抬起手,一阵金属的声音响起,那一张张小网上的铁勾子便神奇地相扣在了一起,组成了一张硕大的布网,这网往空中高高地抛起,鼓着风,哗地一声落了下来,将在场的人和马都罩住了!
顿时,在这布网里,人和马乱成了一团!
布网里,三匹马蹦跳着,长嘶不止!
豆壳儿、跳跳爷挣扎着,用刀对着布网划了起来,这网是浸透了鱼油的,竟是滑不留刀!赵细烛大喊一声:“风车!快护住宝儿!”
风车从地上打了几个滚,滚到宝儿身下,一把抓过宝儿的缰绳,紧紧地拴在自己的腰带上,对着黑马魏老板大喝道:“魏老板!快开枪!”
魏老板的头一拧,扎在鞍旁的火铳顿时扳动了,“蓬”地一声闷响,布网上出现了一个碗大的窟窿,呛人的硝烟在网里弥漫。
几乎是同时,豆壳儿和跳跳爷把刀插进了窟窿里,猛地向下一划,布网被破开了,网像戳破的大鱼泡似的软了下来。
人和马从破网里爬了出来。
刚一出网,人眼全都傻了!那十多个梳着鱼尾髻的撒网女人,全都躺在了地上!苍白如雪的阳光把一具白色身影照得朦胧如烟,这人影竟是戴着马脸面具的白袍人!
白袍人的手中握着一把刀,刀尖上还在滴血!
赵细烛突然明白了什么,回身找着:“鬼手呢?”
风车紧紧牵着宝儿,四下看看,道:“刚才网罩下来的时候,她就不见了!”
豆壳儿的脸色也变了,猛地揭起地上的布网,大声喊:“鬼手!鬼手!你在哪?”
网下没有鬼手。
“嘿嘿嘿嘿。”跳跳爷突然笑了。
豆壳儿直起身,猛地回过脸:“你笑什么?”
跳跳爷道:“如果我告诉你们,鬼手就站在你们面前,你们谁会相信?”
一片沉默。
跳跳爷大声:“我在问你们!谁会相信?”
赵细烛、风车、豆壳儿把眼睛看向白袍人。
跳跳爷暴声:“怎么没有人回我的话?”
“我相信!”赵细烛脸上满是蒙了黄土的汗沟子,道,“这位戴马脸面具的白袍人,就是鬼手!”
“哈哈哈哈!”跳跳爷大笑了起来,笑声猛地一收,道,“那你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