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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长安城未央宫,只有成王败寇,没有忠奸善恶。
而他只能成,不能败。
“吱嘎嘎嘎……”
半个时辰之后,那个让众人望眼欲穿的东门,终于再度张开了紧紧咬着的牙关,刺耳沉重的声音犹如一柄柄利刃似的扎在众人的心头,让原本就异常安静的城门外,静如荒野墓地。
可是那一双双精光迸射的眼睛,却要比天上的星星还要闪亮逼人,它们齐刷刷投向随着郭兴走出来的蒋瑜。
蒋瑜依然如进去时那般泰然自若,看不出他经历了什么,不过他手中却是多了一件明晃晃的东西,看起来没有任何光彩,却比任何东西都来得刺目,不但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还换来了一阵阵极力压抑着的惊呼声。
“先皇遗诏在此,众人听旨!”
蒋瑜手执明黄圣旨,一声高呼,已经猜到了七八分的众人了握了握拳头,开始面面相觑起来,不为别的,光是那遗诏两个字就足以惊得众人心胆俱颤。
陈羽打从睁开眼睛起,就直勾勾的盯着那道遗诏,目光如炬。
遗诏,吗?
既然皇上真的已经死了,那么她怎么样了?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金殿威严,龙椅刺目,未央宫似乎依然如故。
可是这站在金殿上的两列朝官却已然有了不小的变化,不论文官武将额头腰间都系上了整整齐齐的白带,虽然乍一看上去满目皆白,可是仔细瞧瞧就知道又多出了不少的新鲜面孔。
他们中有些人原本也在这金殿之上,只不过原来的位置实在是太不显眼了,以至于经常被人忽略掉,如今却堂而皇之的站在了那些曾经显赫一时的重要位置上,距离龙椅所在的御台又走进了不知道多少步,终于可以清清楚楚的辨别出皇上的表情了。
可是皇上却不再是之前的那位了。
按说,皇家子嗣到了十二三岁的年纪也已经应该明白些治国之道,更别说是心机城府了,完全不应该如座上的那位小皇帝这般,虽然身子坐得端正笔直,可是目光却飘忽的很,别说是直视群臣了,就是连群臣身后的两排盘龙金柱都不敢盯着看。
陈羽站在前列将之看在眼中,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这也不能怪小皇帝,满朝文武皆知,不管文成武功,三皇子和七皇子都是太子的不二人选,除去他们两个,还有至少三个拿得出手的皇子……可是如今坐在这龙椅上的却是这个默默无闻的十皇子。
要不是昨晚收兵后,听了自己岳父蒋瑜的介绍,陈羽都不知道这个十皇子是从哪里蹦出来。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十皇子的确是如今这把龙椅上最需要的人。
十皇子的母妃本是个卑微宫女,原本连皇上的脚趾都碰不到,可是好巧不巧遇到了大宴群臣后醉酒而归的皇上,当即就被正法在御花园,然后又好巧不巧的就怀上了龙种,一生还就是皇子……不过可惜,大周朝不缺皇子,大周皇帝也不缺美人,再加之生母一介平民出身,虽然生了皇子也只得了个贵人的封号,十皇子基本上就是一个就连皇上都快要忘记了的儿子。
试问,还有谁会比他更适合做傀儡?
没有。
所以,他才能成为陈登一早就选定了的新皇,然后又被郭兴认可,最后终于被蒋瑜捧上了皇位。
何为命数?此为命数也。
就在陈羽为之感慨的时候,山呼万岁拜见过新皇的百官已经起身,站在小皇帝旁边的太监总管向着龙椅上的皇上施以一礼,十三岁的小皇帝就仿佛练习过了似的,非常配合的点点头,只不过点头的动作极其生硬,不过现如今根本没人计较这些。
相对于一个平庸无能胆小怯懦的少主而言,百官更关心这个辅佐少主执掌大权的人是谁,或者说,是哪几个人。
毕竟事关荣辱生死啊!
他们一个个看似口观鼻鼻关心,其实眼睛都在瞄着那道新皇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
“蒋瑜接旨!”
“臣在。”
已经站在百官首列首位的蒋瑜上前一步,对着小皇帝躬身施礼,叩拜接旨。
陈羽微微颔首,听着太监总管扯着嗓子卖力气的宣读,眼睛暗自瞄向与岳父蒋瑜对面同位站着的郭兴,没有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旨意的内容,陈羽早在昨晚就知道了。
昨晚,蒋瑜在东门拿出的那道先皇遗诏,不但将皇位传给了十皇子,还册封了淑德妃为孝贤皇太后,本来陈登还被列入了托孤重臣的名单,可惜他有负先皇所托,举兵造反,并被郭兴当场诛杀,那遗诏上也就只剩下了三个名字。
蒋瑜、郭兴、陈羽,蒋瑜在先,陈羽垫底。
当然了,这些不过是应付众人的说辞而已,事实上却大相径庭。
其实,从陈羽看到蒋瑜拿出先皇遗诏的时候起,他就知道那诏书必定是假的,当蒋瑜昨晚提出,由郭兴和陈羽两方各派人马分守皇城四门的时候,陈羽当即答应,没有与处心积虑要除掉自己的郭兴起半点冲突。
然后,陈羽就直接跟着蒋瑜蒋遥进入皇城,为先皇料理后事,期间才知道皇上已经被陈梧毒死,陈登父子伪造的圣旨也已经被他和郭兴共同销毁,拿出来的那份先皇遗诏则是按照两人达成的协议重新草拟的。
套用蒋瑜的话来说,郭兴很不甘心。
如果他愿意与人共享天下大权,就不会杀死陈登父子,相对于和蒋家这棵苍天古树合作,他更喜欢陈登这棵树根尚浅的百年大树。
可他别无选择。
陈羽兵攻打东门,不但毁掉了他独揽大权的梦想,还将叛军的嫌疑扣在了他的头顶,如果他不听从蒋瑜的提议,平分天下,而选择与东门外的人马撕破脸,那不用任何人说什么,他就坐定了这个乱臣贼子的名分!
先不说,他手中兵力未必能敌得过勤王之军,就算他能侥幸得胜,甚至杀了陈羽和蒋瑜,也肯定会大伤元气,而蒋家必定会打着打着勤王救主的名号,举江南百年之势,趋大周忠君之人,攻向长安,势必不会让他坐稳江山。
郭兴敢反,又岂是看不清当前局势的蠢人?
陈羽还记得,蒋瑜昨晚给出这句评价之后,就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夜空中那渐渐爬出乌云笼罩的半个月亮,斩钉截铁一般的说道。
“郭兴今晚不过是虚与委蛇,争取时间以图后策,而我们决计不可能让他逃出此劫!贤婿啊,我蒋家被压制了几十年……终于要得见天日了。”
“蒋瑜对朝廷鞠躬尽瘁,深受先皇信任,乃是托孤重臣,今又平乱有功,特擢升为内阁首辅,吏部尚书……”
太监总管尖锐的嗓子,唤回了陈羽的思绪,眼看着圣旨就要接近尾声,他盯着郭兴的眼神就更加专注了。
“臣,谢主隆恩。”
蒋瑜接旨起身,脸上平静无波,让人看不出半点喜色,可是他回位时,目光扫过对面的郭兴,眼角却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一丝笑意,而郭兴也非常客气的回了淡淡一笑,似乎是在说恭喜候爷执政大周天下!
而他对面的蒋瑜见状微微点头,嘴角扯开了一个弧度,竟然是笑纳了他的贺词,倒是把他给看得心头一惊。
蒋瑜老儿为何淡定的如此诡异?
就在此时,刚刚宣读完圣旨的太监总管,又从一旁的太监手中接过了第二道圣旨,郭兴连忙收回心神,下意识抬起了自己的右脚,脚刚刚离开地面不到半寸,耳朵里就听到了一个自己恨之入骨的名字。
“陈羽听旨!”
陈羽应声出列,郭兴顿时火往上涌,血气冲目!
郭兴狠狠看了一眼陈羽,见他一脸平淡,根本就没有半点意外之色,当下就攥紧了朝服里的拳头,瞪向蒋瑜的目光中怒火滔天。
“蒋瑜!你个无耻老儿,竟然敢戏耍于我?”
按照他与蒋瑜所定,今日新皇会颁布两道圣旨,一道是任命蒋瑜为内阁首辅,一道就应该是将户部交与郭兴一党掌管,如此一来,就算将来陈羽官复原职,两方也是各掌两部,一个六部之首,一个大周朝的钱袋子,两方面也算势均力敌。
他也知道,这只不过就是折中之计,蒋瑜早晚还是要把户部弄过去,可是如意算盘谁都会打,最终结果还要看本事。
现在他与蒋瑜谋和,就是为了争取时间,只要他调配完毕,别说是一个户部,就是吏部的位子也要让蒋瑜乖乖的双手奉上。
但是他万没想到,这第二道圣旨竟然不是给自己的!
他昨晚明明是亲眼看着高月和陈风笑联手草拟了两道圣旨上,加盖了玉玺,如今怎么就又冒出了这第三道圣旨?
难道他放在玉玺身边的人被拔掉了……
郭兴心头一惊,额角青筋直跳,蒋老儿,你如此迫不及待的要把户部交给自己的女婿,岂不是在逼我翻脸!
你就不怕一会儿我血洗皇城?
就在郭兴激动的差点扯掉额头上的白色孝带的时候,太监总管的声音已经停止了,陈羽谢恩的声音同时响起,让郭兴眼中的怒火不知不觉间弱了几分,眉头挤在了一起。
户部依然悬空?
那份洋洋洒洒的圣旨,除了褒奖了一番陈羽忠君爱国的英勇行为,让他官复原职重掌工部,并负责查办陈登谋逆造反一事之外,根本就没有提到户部这两个字!
嘶,这蒋老儿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郭兴的目光不停的在蒋瑜和陈羽之间徘徊,心中算盘则是打得噼啪直响,蒋瑜临时改两人之间的约定,擅自加入了这道圣旨,又没有将户部之位纳入手中,难道就只是想让自己的女婿重新上位?
哼!
他为什么昨晚没有直接杀掉蒋瑜?
自己反都反了,还在乎什么乱臣贼子的骂名?还在乎什么蒋家的报复?只要皇帝在自己手中,纵使他们蒋家兵临长安又如何?如果自己挟了天子都不敢令诸侯,那自己还造反干什么?
所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昨夜错过了动手良机,已然让蒋老儿这只老狐狸动了不少手脚,再这样下去别说是平分天下大权,就连活路都会被他生生截断!
郭兴陡然间瞪大了眼睛,嘴角生出一股戾。
陈羽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向自己袭来,接旨后,偷眼望去,正瞧见郭兴直勾勾的瞪着对面,眼中凶光毕露。
陈羽不用看也知道他瞪的正是自己岳父蒋瑜,仅仅是一道圣旨他就忍不住了,还有什么资格去争这个天下?
若说郭兴也不是这般肤浅之人,早在七王爷造反时,他就应该已经起了异心,审时度势,知道自己羽翼未丰,又不愿意为七王爷做嫁衣,所以才会借着陈羽搬救兵的机会,来了个临战倒戈,反成勤王功臣,一举获得皇上的信赖,由此更是平步青云。
然后,悄悄与陈登父子狼狈为奸,一直站在背后,以一种不显山不漏水的姿态,酝酿出这一场弑君兵变,能在陈羽带兵杀到东门之后,还提着陈登父子的人头,摆出一副忠君良将的气势,博得那么多老将军的信赖,一时间让陈羽都束手无策,奈何不了他。
可是,人很奇怪。
在蛰伏的时候,人总是可以做到滴水不漏荣辱不惊,可一旦到了目标唾手可得之际,就会失去了原有的理智,在欲望的催动下,变得焦躁冲动,以至于功败垂成。
而郭兴,亦然。
因为他的对手不是别人,是蒋家,是我陈羽!
如果没有刁子寒一身盖世奇功,如果没有江宁一把先皇玉尺,如果没有自己的声东击西之策,自己早就在刑部大牢里死过千百回了,又怎么可能站在这朝堂上听封受奖?
此等大仇,不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