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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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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七妹脸上一红,唾了一口道:“讨厌鬼!都是女的,没事她摸我的胸作甚?倒是昨儿晚上我瞧见玉清摸你娘太平公主的胸……”

薛崇训:“……”

白七妹笑道:“你别乱想啊,因为殿下听玉清说疏通几条经脉能防止胸部下垂,所以就迫切地要尝试了,殿下真是爱美至极。不过别说她还真美,都四十出头的人了,完全看不出来呢,昨儿个见玉清为她推拿,瞧见她的胸部可真大啊……”

薛崇训正色道:“她是我母亲大人,你在我面前说这个是不是不大好?”

白七妹也意识到确实失礼,忙住了嘴。薛崇训趁机交代了自己的事,如此如此拜托白七妹去办。

第五十六章 散矣

俗话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别说有时候还挺准的,早上的时候东天出现过一片绮丽的彩霞久久不散,白天依旧晴朗,入夜后就忽然下起暴雨来了。那大雨下得叫一个猛,就像神仙在端着巨大的盆子往下头倒洗脚水似的。

又是雨又是风,电闪雷鸣,天地间骤然一亮,然后“喀嘣”一声地动山摇。纵然是号称世界第一都的巍峨长安城,在大自然的威力下仿佛也是摇摇欲坠,在漫天的斜雨中渺小非常,就像随时会被淹没在汪洋水海之中一般。

一条条横平竖直的长街上雨水横流,有如一条条河流一般,两侧的屋檐上流水如注都成了水帘洞的模样。那些大户人家的屋檐下本来挂着彻夜长明灯,却已被狂风吹落了大半,掉在地上被蹂躏成了纸糊竹架。幸存的寥寥几盏灯笼在闪亮的雷电之下微弱得就像蝼蚁面对大树。长街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却又像有千军万马,哗啦啦的雨声、呼啸的风声就像万马奔腾一般嘈杂,雷鸣就如战鼓阵阵,空无一人的街巷中真是热闹极了,仿佛都是些鬼魅在疯狂庆祝。

长安城北部康阳坊有一家朱门大宅,门上头的牌匾上写着两个眉飞色舞的大字“崔府”,起飘逸的笔式仿佛诠释着家族的兴旺。这里正是黄门侍郎山东大族崔家在京师的府邸。此处宅子同样在风雨飘摇之中。

就在这时天地间又是一闪,“喀嘣”一声巨响,府内随即传出一声尖叫,人声在夜空中分外凄厉。

“杀人了!死人了……”一个女子疯狂地喊叫起来,不停的喊,一直在重复。

黑漆漆的府中很快灯火闪烁起来,本来空无一人犹如鬼宅一般的沉闷府邸很快有了人影和人声,一时多了一些暖气儿。

“死的人是郎君!”一个声音道,“被雷劈了,快去叫阿郎和夫人,赶紧的!”

不一会儿,只见身穿白色亵衣的一个身宽体胖中年人急匆匆地从屋檐下奔了过来,正是这朱门大院的男主人崔日用,他连一件外衣都没来得及批,穿着睡衣就跑来了。别说穿衣服,脚上的鞋子都只穿了一只。

听说儿子崔莫被雷劈挂了,他能不急吗?虽说有时候儿子给他惹很多麻烦,他甚至恨不得崔莫去死,但真死了,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伧之感唯有做父母的人才体会得到。如果死的人是女儿,还没那么伤心,可崔家的男丁们是家族下一代的希望啊!在士族眼里,家族的利益甚至比帝国的利益还要重要。

崔日用踉踉跄跄地奔进屋子里一瞧,只见一个黑糊糊的长条成八字形地躺在大床上,地上跪着两个女婢,已经吓傻了。崔日用微颤颤地走到床前,从身边的奴仆手中接过灯笼凑近了一瞧,那人形黑条的皮肤已经被烤糊了,但崔莫是他的亲生儿子,从脸部轮廓等一瞧,他还能认不出来么?

崔日用腿上一软,灯笼“哐”地掉到地上,人向后一仰。奴仆们急忙托住,“阿郎,阿郎……”喊个不停,另外有个人则拿脚踩地上的灯笼,摔翻之后它烧起来了。

过得片刻,又有一些男男女女进来了,其中便有崔日用的老婆贾氏。贾氏一看立马心肝肉肉地掏心掏肺大哭起来,还顾得上神马世家千金的矜持?崔莫是她亲生的唯一儿子,其他几个儿子都不是她生的……算起来崔日用的嫡出儿子就崔莫一个,那才是真正的合法继承者,不过嫡出要是挂了,也只好用庶出的来充当继承人,起码身上也是崔家的血脉不是。

对崔日用和贾氏来说,这其中不仅包含感情的问题,也有一些厉害关系。这嫡出的儿子不仅是崔家的人,还有贾家的血缘,更能协调各方。其他那些儿子的生母大多出身不好,有的甚至是妓女,让她们的儿子来抗大鼎,娘家那边没人,以后的家势如何发展?

崔莫一死,贾氏的情况更糟,她要是不能再生出一个儿子来,崔日用可以从家族利益考虑合法地休掉她,再娶一个世家千金当正妻。何况崔莫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于是贾氏的伤心比崔日用更甚,简直哭得死去活来。

崔日用毕竟是男人心肠比女人硬,他昏厥过来后很快便接受了现实,说道:“死了人先报官吧,报京兆府。”

这时一旁围观的年轻幕僚王昌龄道:“郎君显然是遭天灾意外而折,我觉得这事儿还是不要声张的好,只说染疾不治身亡便可。崔侍郎是他的父亲,也这么说,官府自然就不会追究了。”

崔日用不解道:“为何要遮遮掩掩的?”

王昌龄指着屋顶说道:“人在家里居然祸从天降,恐怕会被人闲言碎语说是遭了天谴,岂不影响崔府声誉,让死者不安?”

也许是王昌龄的从容态度激怒了贾氏,又可能是她太伤心了需要一个发泄口,听此话后顿时勃然大怒,指着王昌龄的鼻子骂道:“遭天谴?你在幸灾乐祸是吧,你嫉妒莫儿在背后诅咒他?!”

王昌龄神色一阵尴尬,忙抱拳道:“夫人错怪王某。”

崔日用也急忙拉住老婆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和咱们家的自己人过意不去,拿人家撒什么气?”

“我不是生气!”贾氏一脸的泪水,咬着牙冷冷道,“什么天灾,都是人祸!说起来就是这个姓王的害死的莫儿!上次我说送莫儿回老家暂避,就是姓王的妖言劝阻,否则怎么会发生今天的惨事?”

王昌龄愕然道:“我是曾在崔公面前劝过这话,但我又不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天灾意外岂能预算?夫人伤子心切随口说话,我自不予计较。如果我方才的建议有何不妥,还请崔公及夫人海量。”

崔日用忙劝道:“没有的事儿,王先生刚刚出得良策救我崔家,大恩还未感谢……你能理解夫人的心情就好。”

王昌龄听罢以为然,便抱拳道:“我先回避。”

“等等!”贾氏喝住他道,“你还回避什么?现在就给我滚,滚出崔家,狼心狗肺的东西休得在此混吃混喝!”

“啪!”崔日用顿时暴跳如雷,一耳光扇了过去,打得那贾氏摔倒在地,双手捂住的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

王昌龄愕然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虽然才学过人,但毕竟年纪小人生阅历有限,并不是什么都精通的,人情世故他就十分欠缺。他怔了半天,终于红着脸道:“我这就离开崔家……不过,崔公曾经答应过我们,如立大功能有一笔丰厚的赏赐,我现今很缺一笔钱财,短日之内没有别的办法,您能不能……”

崔日用问道:“你要多少?”

王昌龄道:“一万贯,多一分都不要,我急用。”

“万贯?你拿这么多钱做什么用?”崔日用愕然,“我一时到哪里去凑这么多钱?何况莫儿不幸,白事也需一大笔花销……”

地上的贾氏冷笑道:“定是去倚翠楼赎你那姘头吧?不要脸的东西!咱们崔家好吃好喝供着你,你倒只想着寻花问柳。那个叫步摇的狐狸精迷惑了莫儿,又迷惑这姓王的,从中挑拨离间。姓王的也不是好东西,为了个脏货争风吃醋,恐怕巴不得莫儿早死!”

王昌龄愤怒道:“我叫你一声夫人,是出于尊重。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步摇!她虽堕入风尘,但是迫不得已,她不仅有善心,更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初家乡赤地百里颗粒无收,我流落到长安,已到了饿死街头之际,首先是步摇收留我,然后通过郎君(崔莫)的关系才让我到崔府中谋得生计。我敬重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王昌龄的眼里竟然闪出了泪花,“我当时一身又脏又臭,狼狈得连条狗不如,你们知道我是怎么一个心境?这时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对素未相识的丑陋之人丝毫没有嫌弃……我若不将其恩情计在心里、不怀知恩图报之心,虽禽兽亦不如!”

他说罢抱拳鞠躬道:“这一礼谢崔公知遇之恩,我非贪图财物之人,报酬不要也罢,咱们主幕之谊就此恩断义绝!”说罢转身就走。

“王先生留步!”崔日用想挽留住人才的急切之情全部都表露在了脸上,“如今非常时刻,王先生切勿动气,咱们容后细述。”

这时贾氏哭道:“莫儿去了你不急,就急一个外人,我知道你早就打算休了我这色衰徐娘另寻新欢是吧?”

崔日用左右不是人,郁闷道:“糟糠之妻不下堂,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白跟了我几十年!”

这时王昌龄已经走进了雨中,顿时浑身都被暴雨湿透了,他的瘦弱身材看起来更加单薄。崔日用在后面喊道:“还不快给王先生送把伞去!”

王昌龄走到洞门口,转身抱拳道:“不必了,就此别过。”

雨没有停息的意思,那雨中的人们都在为生活与尊严挣扎抗争吧。

第五十七章 雨夜

瓢泼一般的大雨从未停息过半刻,瘦弱的王昌龄走出崔府时就像一只落汤鸡一样,这时他才意识到没地儿可去,因为市坊管制的长安城宵禁之后会关坊门,他连康阳坊都出不去。去妓院找步摇?他又很不愿意在落魄之时去见女人,除非那个女人是自己的亲娘,可惜娘已经过世。

寄人篱下的悲哀就在这时体现出来了。

就在这时,只见一架四架的大马车在暴雨中缓缓驶来,周围还有四个骑马的壮汉护右,那些骑马的人好像根本就不怕雨,从容不迫地在雨中行走。

这都半夜了什么人还在街上乱走?王昌龄站在墙边上,默默地看着那辆马车,想等着它驶过之后再走。却不料那马车在面前突然停下,仿佛专程为站在墙角里很不起眼的瘦弱少年停下的一般。

车厢里先伸出一把油伞来,“啵”地一声撑开,然后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皮靴、紫团花的人从车中慢慢下来,伞遮着他的脑袋,光线也很暗看不见脸。

“喀嘣!”天地一闪,一架大马车、四个骑马大汉、一个撑着油伞的高大男子,如此场面真是诡异到了极点。

那紫袍男子径直便走到了王昌龄的面前,将伞撑在他的头顶上说道:“王少伯?您这身子骨看起来不甚结实啊,这么淋着没事?”

王昌龄愕然看着面前的陌生人,现在二人同撑一伞,已经看清他的相貌了,黑漆漆的一张脸,眉宇间却有英气。王昌龄道:“阁下是……”

“河东王薛崇训,你听说过么?”薛崇训微笑着说道。

王昌龄十分惊讶,这郡王半夜跑雨里来干嘛?但他毕竟是见过官面的人,一瞧薛崇训身上的行头和周围的马车排场,恐怕多半是假不了,再说他王昌龄一个文弱书生,没钱又没仇人,人家骗他作甚?王昌龄便镇定地抱拳道:“如雷贯耳。”

薛崇训抬头看了一眼大雨漫天的夜空,仿佛想听雷声一样,他笑道:“如雷贯耳?哈哈,我也是啊……既然知道我是谁了,跟我走罢。”

王昌龄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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