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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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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皇上。”鱼立本的腰弯得很低,虽然没见薛崇训有情绪反常的迹象,但鱼立本仍很紧张,只怪他运气不好恰好今天当值,没报喜就罢了还报了个大忧。这时听得薛崇训说道“我知道了”,鱼立本不敢多说一句话,也不问其它,忙执礼告退。

而这时政事堂和内阁两处的大臣们都呆在衙门里,无一缺席,随时等待着皇帝的召见,但一直没有动静。政事堂的六个人都坐在张说的书房里喝茶一边说事儿一边等着,张说坐在上首,其它人分两边坐在椅子上。边疆的具体事情,远在长安的这些决策大臣鞭长莫及,大家能做的只是从大处着手调整策略;就算有日行几百里的快马,此时的通讯仍然很慢,政令见效也需要时间,预计末氏的崩溃和吐蕃战略的瓦解会在明年开春后,可是这会儿真的是拿出办法的关头了,要是等明年开战了再想办法,那是什么办法也不管用。

张说表情严肃地开口道:“时至今日,府兵名存实亡,以健兵为主的武备是国家主力。健兵要领衣甲、兵器、粮草、战马、军饷,这些都是国库负担,好处在常备,坏处是一时无法增兵太多,国库负担不起。末氏的牵制一旦崩溃,吐蕃威胁可能死灰复燃,西域、河陇、六诏都要增兵防备,以保持我大晋对蛮夷族的优势。”

程千里道:“我们没法深入进攻吐蕃高原,只要吐蕃内部没有利用之机,终究是中原大患;而东北反复的契丹、奚占地不过数州之广,人口也少,没有实力对中原造出根本威胁。武备国策重西轻东才是正道啊。”

“程相熟知兵事,看法与我相同。”张说忙拉拢程千里,他沉默了一会又道,“为了稳定河北,须调返河东幽州两镇兵马;要保守营州不失,只能让安东都督府增兵。东北兵力权重太大,营州驻扎的健兵太多了。”

窦怀贞道:“榆关外多是胡人,咱们为何非得迁那么多人过去、驻扎那么多健兵?依我看,杜暹打下来营州也是功劳,封了一个边将征募边军就行了。”

“如果窦相公说的法子管用,营州何以多次易手,依附的胡人何以反复无常?”张说没好气地说。

在政事堂的看法里,攻占营州的负担显然比得到的利益要大,拿商人的话说就是亏本生意。不过攻占此地的杜暹都升官了,这项军事行动也得到了皇帝的承认,现在去翻案既得罪人阻力又大,反正不好办。

当然朝臣们并不认为开疆辟土有什么不对,只是以往在东北的进取都是以收买招降胡人部落为主、直接调兵驻扎为辅,利用政治和外交的办法来降低成本。去年起薛崇训及一众武将出身的大臣极力想在东北扩张,占领营州后区划州县迁徙百姓驻扎健兵,这种扩张和以前的做法是完全不同的。正好当时吐蕃内乱,突厥被驱赶到漠北,晋朝外围的军事压力骤减,所以在营州的一系列行动没有什么问题迹象;这会儿西边吐蕃的局势稍有变动,问题一下子就暴露出来了。

眼下的问题,如果按照政事堂的政见有非常干脆的解决办法,健兵直接放弃营州,地方兵守得住就守、守不住丢了也属正常,毕竟那地方活动最多的是胡人,还没有汉化。营州失守会带来很大的牺牲,迁徙和被流放到关外的汉人一旦失去营州据点处境不容乐观;不过晋兵回防河北幽州一带就很容易,那里是汉民已有的土地,水陆交通便利,守卫的成本要小几倍。

另一方面,人们发现辽东气候寒冷,可那里的土地既可以游牧也可以耕作,对汉人来说就十分有价值了;只是迫于晋朝西面的军事变化,心急也不容易消化地盘。

利弊权衡显而易见,问题出在皇帝薛崇训身上,大臣们难以理解他为什么会对幽云之地如此执着。人都会有一些心理上的执念,薛崇训正是受了“安史之乱”及宋代知识的暗示,产生了很固执的意识;而他又是一个有实权的皇帝、独裁者,个人的见解对整个帝国的走向都影响很大。

不过现实摆在面前,东北面让步好像是最明智的法子,而为大局着想牺牲一些人一贯是人们可以接受的理念。如果真的要改变营州的策略,那些被流放的汉人以及迁徙的百姓将会怎样?杜暹的铁骑在营州屠戮胡人动辄万帐,风水轮流后的血腥不言而喻。

第四章 海天

冬季来临,吐谷浑这边更早已冰天雪地,冬天还特别漫长。伏俟城王宫里的慕容家和贵族们正坐在一块儿议事。

议事厅里沉寂了许久,慕容宣缓缓说道:“姐姐已封了晋朝的嫔妃,要不你去长安,也是名正言顺。”他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大臣们竟无一附和,这会儿显得有些尴尬。

倒不是因为汗王的威信不够,贵族们实在是不敢附和,这种事儿汗王作为慕容嫣的亲弟弟可以说,其他人却不能说,半句也说不得。慕容嫣本来是以前的权相伏吕的老婆,当时慕容氏权微,大相伏吕“挟汗王以令诸侯”,吐谷浑大部分贵族都投靠在伏吕门下,伏吕权势极大;后来伏吕倒下了,以前那些贵族该被铲除的铲除,剩下的还要继续生存在吐谷浑,虽然迫于晋朝的压力和慕容氏的崛起纷纷对慕容宣表示了效忠,但是慕容嫣作为伏吕以前的妻子,显然很多贵族更亲倾向主人家的慕容嫣。造成了现在的格局,慕容嫣只是个公主,在吐谷浑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不过她同是慕容氏的人,就算权势大,慕容氏的崛起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要晋朝不倒的话。而慕容宣提出让姐姐去长安,也并非出于内讧意欲从姐姐手中夺权;真要那样的话,慕容宣也不会这样毫无准备地说出来,况且内讧起来他作为吐谷浑的汗王,实力也许还略逊于慕容嫣。慕容氏刚刚爬起来,姐弟俩的心还是在一块儿的。

再者晋朝在伏俟城驻扎有官员和少量军队,甚至有探子,慕容嫣名义上作为天子的嫔妃,她是绝对不敢有丝毫风言风语传出来的,更别说在吐谷浑有家室了。她这样一个处境,心不向着慕容家向着谁?夫家是晋朝薛氏。

汗王慕容宣没见大臣们有反应也不着急,便低头看摆放在面前的棋盘。慕容宣简直是个嗜棋如命的主,只要一坐下来,就算没人和他下,也会对着棋盘琢磨。

这时坐在他旁边的艳丽公主慕容嫣终于表态道:“是得尽快有人去长安。”

众贵族听罢才纷纷附和,有个人说道:“照这样下去,明年一开春末氏定要被逻些城吞下,进而吐蕃兵逼近河陇,咱们就成了晋朝西北边境的挡箭牌。不仅如此,黄河九曲之地等已经变成咱们牧场的地方又得吐出来……”

另一个人愤愤道:“你还想着那些地盘,到时候吐蕃打过来,你说怎么办吧,现在还能向吐蕃人求和不成?”

“乌乞提,言多必失。”有人冷冷提醒道。愤慨的那乌乞提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和吐蕃议和可以,但首先吐蕃要废掉慕容氏,这是不容置疑的。慕容家会甘心让出权力和吐蕃议和?乌乞提急忙改口道:“就算咱们打不过吐蕃,晋朝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晋军调大量军队进入吐谷浑帮助他们抗击吐蕃,这真不是简单的说干就干的事,众人心里都明白。

“最好的结果还是让末氏挡在前面,咱们出钱出人都可以。一定要说服晋朝保住末氏,这也对朝廷有利,谁也不愿意看见吐蕃重新合二为一。”

“光靠末氏是不成了,得让晋朝派精兵过去,咱们也能出骑兵为盟。”

慕容嫣回头看向弟弟:“不如让妹妹去长安吧。”

汗王抬起头,微微诧异道:“冬儿?”

慕容嫣脸上有些黯然:“冬儿从小与我们失散,咱们姐弟没能好好照顾她,做姐姐的也不想她再次离开。但冬儿年纪也不小该出嫁了,汗王不是不知道,她一心里想着的是‘薛郎’,我们怎么忍心逼她,索性成全冬儿送到长安,天子定会封个嫔妃。”

“可你也是晋朝的嫔妃,再加上冬儿却是意义不大……”慕容宣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说道,“不过姐姐说得也有道理,咱们问问她罢。”

……

正如吐谷浑贵族商量得那样,天子薛崇训同样不想看到末氏被吞并或者被迫内迁的局面。不用伏俟城派人来请求,他早就在考虑了,事到如今要保住西北的大好局面,唯一的办法就是联合吐谷浑直接派兵上高原。这个法子最大的困难不是吐蕃敌兵,而是恶劣的自然条件,不适用高原的汉军人马损失和艰难的后勤将为晋朝增加一大笔负担。

若是重心移到西面,河北就要尽量保证无事,营州增兵也是不智之举,连既定的修长城的工程按理也应该搁置……毕竟从外部压力来看,吐蕃在地图上那么大一块,又对中原不善,瞎子都看得出吐蕃的分量。

在这种情况下,有一次他还忍不住在姚婉面前露了一句:“你说退一步是不是会海阔天空?”他自己都开始动摇了。

他有时候在反省自己,从斗李隆基开始,每每做事都是孤注一掷,非得争个你死我活,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真的没有选择。而现在也应该孤注一掷?

有这种动摇的心思后,他也意识到自己在渐渐地改变着,越来越平和,但越来越没有进取心……在某些方面,薛崇训看到了自己与李隆基的共通之处。或许是拥有的东西太多了,难免让人瞻前顾后。

他也无法从血腥中抽身,无论怎么做,都会有大量的人去死。退一步怎么样?营州那些汉人极可能沦为牺牲品。

姚婉也在他说那句话后劝了一回:“情势有变,就算郎君依了大臣们的意见,也不会影响您的权威。”

薛崇训正站在杜暹献上来的那副大图面前,背对着姚婉正仔细欣赏着图,头也不回地说:“不急。我在鄯州呆过,西北的冬天特别长,末氏也不是完全丧失抵抗,不急于一时。”

姚婉听他这么说,不再多言了,便轻轻屈膝行了一礼,哪怕他背对着自己根本看不到。姚婉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的背景,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来。

薛崇训没听见她回答,又随口强调道:“这段时间东西两边都有事儿,大臣们让我太紧张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急。”他好像不是在对姚婉说话,而是在对自己说。

第五章 闹市

官员的休假不只每十天的沐假,一年各种节气都有假。腊八节又有假期,在此之前薛崇训便单独召见了中书令张说。皇帝召见,见面之前大臣们都会事先猜测会说什么事儿,若是不幸被问到之后回答得吞吞吐吐或者一问三不知,显然是很不好的。张说猜测薛崇训是要问河北道修长城的事,这事拖了不少时间,何去何从是该拿出一个法子来。

张说在宦官的带领下进入内朝,一路上他没说话,心里一直琢磨:皇帝是想接受南衙的建议推辞河北工程,还是刚愎自用坚持自见?这个张说还真琢磨不透,预测不出来。和薛崇训打交道不是一年两年,早在李隆基做太子的时候,张说名义上就是李隆基的老师;这些年薛崇训一步步走过来,直到登基,张说是亲眼看过来的。在张说的眼里,薛崇训这个人缺少士大夫的稳重,反而像个赌徒……张说的观念里这种性子不是好事,偏偏人家赌赢了,这不能不说是命。

万一薛崇训这回真要坚持不推迟修长城的工程,该怎么回答?违心奉承皇帝,张说总觉得不妥;但他还能迫使薛崇训改变想法么?这天下就是薛崇训的。

张说一筹不展,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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