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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人都知道,解决缺钱最好最快最应该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皇帝的内库。内库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历朝历代每个皇帝都有,它是皇帝自个儿的小金库,以备不时之需,但皇帝能有多少不时之需,所以大都只是应景,规模也就自然很小。到了神帝这儿,内库的意义就有了变化,它不再只是小金库,它已成了神帝的小棉袄,贴身又贴心的小棉袄。
景宗登基后,他对神帝的小棉袄倒是不怎么在意,登基伊始,他就拿出一百六十万两白银补发欠饷并犒赏前线将士,但好人不长命,登基没几天,他老人家就倒在了女人的肚皮上。
德宗成为皇帝后,小棉袄就又变得贴身又贴心。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这一篇也就自然揭过。唐学虽然应对的滴水不漏,但他心里却并不好过。皇帝是永远不会错的,但事情既然出了,就总得有人有错,不用说,错的自然是臣子,所以在皇帝心里,他永远是有责任的。
不愉快的一篇揭过后,皇帝又紧张地问道:“张爱卿,那据你看,帝京现在很危险吗?”
“陛下勿忧,帝京目前尚无危险。”张素元断然答道。
听了这话,德宗悬起的心又放回肚里,浑身轻松了许多,没危险就好。
“陛下,臣在辽东听闻,离人目前正忙于迁都,酋首吉坦巴赤和一些王公大臣因此而产生矛盾,又加之因储位之争,吉坦巴赤不久前斩杀了长子赤善,使得离人内部动荡不安,何况广宁新胜,离人又抢占了大片土地,这也需要时间消化稳定,故此,臣以为离人不可能于此时犯我山海。”
张素元波澜起伏的讲述,终把德宗皇帝的心牢牢钩住,这也是他事先就定下的策略:先之以惊,后之以安,如此方能引动德宗皇帝少年人的心性,那他后面的话,德宗皇帝就会容易听进去。
德宗觉得张素元讲的比那些死板板的大臣跟他说的可有意思多了,要不就把他留在身边,没事听他讲讲故事一定很有意思,要不干脆把唐学换了,让张素元当这个兵部侍郎也不错。
德宗一面胡思乱想,一面继续问道:“张爱卿,那你认为今后该当如何?”
“陛下,方今之计,应当趁离人无意南侵之时,抓紧时间加固山海一线的防务,同时募集新兵,整军备武,如此方能永保帝京昌泰,如若朝廷没能抓住这一时机,那山海危矣,帝京危矣!”
“陛下,臣有本奏。”张素元话音未落,就见班列之中走出一人跪倒在地,高声奏道。
二十九章 山海
德宗原本正在兴头上,正要继续问下去,但这当口却被人打断了,心中极是不快。德宗低头一看,见是荣华殿大学士方以哲跪倒在玉阶之下,心头不快立时就淡去了许多。
方以哲官封荣华殿大学士,更是当今三位阁臣中最年轻的一位。
阁臣,人们素尊之为阁老,可见既身为阁臣,就必是些年高德劭之人,至于德劭不邵,那是见仁见智的事,尚不怎么好评判,但年高不高却是有目共睹。
方以哲能以四十出头的年纪就贵为阁臣,也就自可想见德宗皇帝对他的恩宠到底如何。方以哲之所以受到如此恩宠,既是因为此次拥立新君登基的行动中他冲在了最前列,为前为后,出力很多,也是因为他才华横溢,聪明绝顶,说话办事总能整到这位少年皇帝的心坎里。
此次,顾忠信提出要破格启用张素元,方以哲心里是极其反感的,不过虽然如此,他却也并没有直接出面,挑头反对顾忠信的提议,他最多只是打打边鼓而已。就为了个张素元而得罪顾忠信,得罪方中徇,甚至还有刘安,方以哲认为完全没这个必要,他倒不是怕,如果有必要,得罪他们也就得罪了,但若没有必要,那这些人就轻易得罪不得。
小土疙瘩想踢就踢,爱什么时候踢就什么时候踢,那都无所谓,但大土疙瘩就不行了,踢大土疙瘩脚会痛的,如果没有必要又怎能让自己脚痛?这是方以哲做人的原则。
方以哲明白,顾忠信、方中徇和刘安三人既然联手,那张素元就是挡不住的,他虽不能顺水推舟送个顺水人情,但也绝不能做吃力不讨好的傻事。不过虽然如此,但他也不希望张素元顺顺当当地就窜上来,那样他的心会受不了。方以哲原本打算看一出好戏,他在适时出来敲敲边鼓,那会多有趣,但没想到不单他不傻,谁都不傻,除了老梆子张盛祥出来碰了一鼻子灰外,竟再没人出来发难。
方以哲此时已然明白,今天不会有人跳出来给他当免费的枪使,让他看哈哈笑了,这些人堂下虽总是成帮结伙地胡搅蛮缠,但他们却没谁会跟皇帝玩这个,他们虽没他聪明,但也没有蠢到他希望的程度,别看他们私底下反对的要命,但要是皇帝金口玉牙说张素元好,那他们也会跟他一样说好的。
看不成哈哈笑,方以哲心里憋得慌,又眼见着德宗兴致越来越高,对张素元的印象也越来越好,他是个什么心情就甭提了。心里虽愈来愈怒,但方以哲还是决定忍了,这个时候亲自跳出来太不明智,首先是扫了皇帝的兴,同时也触了顾忠信等人的霉头,尤可虑者是张素元小嘴吧吧的,他未见得就一定说得过,要是反而让他妈这小子给他弄个烧鸡大窝脖,那他可就真是王八钻灶坑…憋气带窝火,现他妈大眼了。
劝诫人,不论是劝自己还是劝别人,看后果都是最立竿见影的方法,但再好的方法却也不见得总是有效,都总会有失灵的时候。方阁老虽一再给自己看出头的后果,又一遍遍跟自己说忍耐,一定得忍耐,但人终究不是泥做的,总有个火性,又何况是他方以哲,正青云直上,胆气跟火气都最盛的时候。
瞅这架势,方以哲是越看火越大,越听脑门子上的横纹就越粗。这些话都是他方以哲以前嚼剩下的,可他嚼这些的时候,德宗皇帝却蔫头耷拉脑的没什么兴致,听没听见他说什么都是个疑问,但为什么张素元这小子他妈嚼的时候就精神百倍,兴趣十足呢?
方以哲不敢腹诽皇帝,就自然把怒火跟妒火都浇到了张素元头上。妒火催着怒火,怒火又烧着妒火,两股火纠缠在一起,可把这位年轻的阁老烧了个不亦乐乎,烧得小鬼在方大人的后脑勺一个劲地吹冷风。
当膝盖触地的一霎那,方以哲也跟着清醒过来了,但晚了,他已经骑到了老虎背上。 既然骑到了老虎背上,那就怎么也得说两句,但该说什么呢?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做了阁老的人,眼珠一转,方以哲立时就有了主意。
“方爱卿,起来说话。”德宗虽然不快,但语气依然和缓。
“谢主隆恩。”诺大的朝堂,能让德宗皇帝说出这句话的也没几个,方以哲的心情马上平衡了不少。
方以哲站起身后,德宗问道:“方爱卿,有何本章,速速奏来。”
方以哲躬身奏道:“陛下是少年英主,张大人是青年俊才,臣躬逢其盛,也想问张大人几个问题,以为陛下抛砖引玉,不知陛下可否恩准?”
昨天晚上,德宗费时七日,用金丝楠木制作的水车终于完工。水车极是精巧,惹得众人交口称赞,德宗对自己的手艺也是非常满意,昨晚的好心情一直没退,今天也带到了朝堂上。德宗本对三六九的朝议非常厌烦,但一直没退的好心情今天偏巧又遇到张素元言辞便给,表情生动,让他不知不觉来了兴趣,现在让他一贯看着顺眼的方以哲又出来凑热闹,他的兴致更浓。
“好,好,你们说,朕听着,然后给你们评评,看谁说得好。”德宗皇帝兴致勃勃地说道。
“臣遵旨。”说完,方以哲转回身对张素元一笑说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张大人以为然否?”
张素元一听,心中冷笑,这家伙够阴的了,他知道方以哲接下来要问什么,方以哲定要问他广宁新败的原因是什么。广宁失败既有体制上的必然原因,也有主观上的偶然因素,两方面的因素一旦同时存在,失败就是必然的结果。
文官将将,武将将兵,死生之地却由外行裁夺军机,只此一条,胜败已定,楚天行、袁丰太、王祯化如是。
将不专兵,兵不私将,使得为将者不了解手下的士兵,也就根本不能如臂使指地指挥军队作战,而士兵对统领他们出生入死的将军也势必缺乏信心和感情,这两方面都必然导致战力的极大损失。
经略名义上节制三军,实则不然。经略和巡抚的品级一样,两者平起平坐,谁都不是谁的下属,若经、抚之间有矛盾,就得由皇帝来做最后裁决。
既然朝廷设置经、抚是出于这样的考虑,那经、抚之间的关系也必然得以此为脉络,对经、抚人选的任命当然有意无意也得以此为准绳,总之,经、抚之间可以没有大矛盾,但决不可没有矛盾,要是二位相处融洽,那二位中的某一位,或者干脆谁也甭抱怨,二位都换换地方。
这是辽东接连溃败的根本性原因,至于主观上的偶然因素就是皇帝和朝臣当时当下的看法对前方战局的影响。
照理,他应实话实说,希望皇帝能够采纳忠言,革除弊政,同时也能为他一向尊敬的赵烈廷老将军洗清罪责,但时非其时,地非其地,人非其人,一切皆非,所以这些话是决不能说的。张素元明白方以哲之所以这样问他,目的就是希望他实话实说,要是他真的顺着方以哲划的道走,那卷铺盖回家就是最好的结果。
张素元想起方中徇对方以哲的评价,方中徇说方以哲阳为谦恭实为谄媚,雍容揖让而暗伏杀机,且志大才疏,是个如假包换的伪君子,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至理名言,下官怎敢不以为然,大人言重了。”
张素元心中好笑,想使坏直接来就行,又何必非得卖弄一句废话?方中徇评他志大才疏,看来也是不虚。心中岁觉可笑,但脸上却是隆而重之,没有丝毫的轻慢。
班列之中,方中徇微合着双眼,他听到方以哲的问话时,心中也是一惊,但听完张素元的答言后,大眼皮下的眸子里已全是笑意。能人真是样样皆能,张素元越来越合他的心意,当直则直,当弯则弯,直是真直,弯也是弯的恰到好处,他可以安安心心地看场好戏了。
“是吗?”方以哲故作大度地笑了笑后,继续问道:“广宁兵败失地,陛下龙心甚忧,不知张大人对此有什么看法?”
听了这话,张素元一愣,而后满脸狐疑地问道:“广宁兵败,陛下早已圣心龙断,王祯化贪功冒进,赵烈廷有负圣恩,致令经、抚不合,又延宕朝廷敕令,失地之罪难逃,难道方大人对此还有什么疑惑吗?”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方以哲立时傻眼,他知道打错算盘了,张素元决不是顾忠信之流可以任他欺之以方的正人君子。
对今天的廷对,只感到高兴或只感到愤怒的人都极少,多数人的心情是百味杂陈,极是复杂,他们既为方以哲吃鳖而大是爽心,同时又为张素元平步青云而堵心。张素元这小子真他妈走了狗屎运,竟从七品县令一跃升至从四品的按察司佥事、山海关监军。
对于顾忠信提请他要巡边辽东,德宗皇帝大喜过望,登基三个多月来他最感头痛最觉心烦的就两件事:一是辽东,二是读书,如今一朝齐去,心情之舒爽自非言语可以形容。
德宗皇帝任命顾忠信取代张鹤鸣接掌兵部,巡边辽东,督师蓟辽。
三十章 叹息
“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