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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声的说:
“我没有权利干涉你交女朋友,你要讨洋老婆,也是你的事!你不喜欢我帮你安排的女孩子,我也无可奈何!可是,如果你去交一个外国籍的中国女孩,我反对!我坚决反对!你说我保守也罢,你说我古怪也罢,你说我想不开也罢,我还重视我们的国籍!我知道我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还要回到那儿去!你呢,”他加重语气的说:“你也一样!别忘了我们的家,我们的血统!忆华出生在意大利,可是,她的国籍是什么,你知道吗?她是中国人!高自始至终,没有放弃我们的国籍!这就是我佩服他们父女的地方!”
志翔挣开了志远的掌握,忧郁的,苦恼的,沉闷的,失神落魄的说:“你何必这么激动!管她是哪一国人,反正,这已经是过去式了!”“过去式?”志远愣了愣。
“是的,过去了!”志翔用手触摸著桌上的雕像。“根本这就是个没有发展的故事!哥,”他低下头,抑郁的说:“请你不要再提这件事,我告诉你,这女孩早就走了,不在罗马,不在意大利了!你可以放心了吧?”
志远愕然的看著志翔,后者那么烦躁忧愁,使他困扰了。片刻之后,他又矛盾的,代志翔不平起来了,怎么,像志翔这样的男孩子,那女孩难道抛开了他?玩弄了他?看不上他?
“嗨,志翔,是她没眼光,还是你不要她?”
“哥哥!”志翔懊恼的、几乎是愤怒的抬起头来,忍无可忍的叫:“我们能不能停止谈这件事?我告诉你,那是一个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事情,我们到此为止好不好?你为什么一定要提?为什么?”“好好好!”志远息事宁人的抬起手来。“咱们不谈,不谈,不谈!好了吧?”他燃起一支烟,靠进沙发中,悄悄注视著志翔,自言自语的说:“我们都累了!都太累了!找一个时间,我们应该出去散散心!”志翔顿时泄了气,闭上眼睛,他觉得脑子里一片零乱。自己凭什么对志远又吼又叫?那个为了他的学费,在做著苦力的哥哥!那个任劳任怨,从不叫苦的哥哥!他想说什么,可是,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他发不出声音。
“志翔,”志远竭力让声音显得轻快,安抚的、几乎是抱歉的说:“不要烦啦!算你老哥多管闲事,好吧?我跟你说,再过几个月,你就放暑假了。等你放假之后,我也请一个星期的假,我们约了高家父女,一起去威尼斯玩他一星期!威尼斯!哈,志翔,包你会喜欢那个地方!世界著名的水上城市!”志翔回过头来,他的脸涨红了,眼眶发热,他冲到沙发旁边,在志远身旁坐了下来,激动的,沙哑的说:
“不!哥哥,放暑假之后,你去度假,我要找一个工作,我不能这样过日子,我不能让你做事养活我!我也是男人,我也有体力,我也能做你所做的事情!”
“别傻,志翔!”志远笑著,若无其事的说。“你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把你的书念好,你的雕塑学好!至于赚钱和工作,那是你老哥的事……”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志远的话,兄弟两个愕然的对视了一眼,志翔说:“是谁?这么晚了!”打开门,忆华正笑吟吟的站在门口,一看到志远,她的眼睛闪亮了。“志远,你今天提前下班了!”她说,手里托著个盘子,走进来。盘子里,是一盘热腾腾的包子。“爸爸说想吃包子,我晚上就蒸了一笼,想想你们兄弟两个,一个总是开夜车雕塑,一个又上夜班,就送一盘来给你们消夜。有甜的有咸的,不知道你们吃得来吃不来?”
可真巧!志远心想,难道你有神机妙算,知道我今晚会提前回家?所以给我们“兄弟”两个送包子?还是专为了一个人来?看样子,自己的“提前回家”实在有些不智。想到这儿,再悄悄的看看志翔,怪不得他今晚火气这么大呢!他慌忙跳了起来:“哈!你们聊聊!你们聊聊!我那边的工作还没完呢!我看,我还是赶工去吧!”他往门口跑去。
“哥哥!”志翔一下子拦在他前面,啼笑皆非的嚷:“你是什么意思嘛!”忆华的脸色微微的变了变,走过去,她把包子放在餐桌上,静静的说:“志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回来了吗?你那辆老爷车,像开坦克一样从我家门口经过。几年了,你这辆破车的声音,我在几里路外都可以分辨出来。你每天上班下班,我只要听车声就知道了!”哦,志翔看看志远,看样子,自己的存在才有些多馀呢,人家可是听到车声来送包子的。志翔走过去,拿起一个包子,一面咬了一口,一面往屋外走:
“你们谈一谈,我出去散散步!”
“喂!志翔!”志远又拦住了志翔。“忆华好意给我们送包子来,你不坐下好好吃,散什么步?”
志翔无可奈何的在餐桌前坐了下来。闷著头吃包子。
忆华红了脸,对他们兄弟两个看了看,轻声说:
“大概你们兄弟有正经事要谈,我看,还是我走吧!反正,我也没事,只是送包子来!”
志远一把拉住了忆华的衣袖。
“你敢走?”他笑著说。“坐下来,陪我们谈谈!我们正在谈你呢!”“谈我?”忆华好奇的站住了。“谈我什么?”“我在对志翔说,等他放了暑假,我们兄弟两个,要约你们父女去威尼斯玩!”“真的?”忆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发著光。“不是骗我吗?你可以休假吗?”“请一个礼拜假,不会丢掉饭碗的!”
“我不去!”志翔坚定的说:“忆华,你跟哥哥去玩,我暑假要去打工!”“志翔!”志远不耐的说:“我告诉过你了,赚钱是你老哥的事,你不信任我的赚钱能力是不是?你以为我养不活你是不是?”“我知道你需要休息!”志翔也抬高了声音。“暑假有三个月,正好我做工,你休息!”
“我不要休息!”志远叫:“真正需要休息的是你,你太用功了,这半年多来,你拚命拚够了……”
“最好我们不要辩论!”志翔打断了志远:“离暑假还有好几个月呢,我们这时候来争论这问题,是不是太早了?”
“要早作决定,我才能安排休假呀!”志远说:“反正一句话,你跟我们去威尼斯,然后,你和忆华可以去佛罗伦斯、米兰、热那亚等地玩一圈回来……”
“我不去!”志翔斩钉截铁的说:“我要去打工!”
“打工!打工!”志远火了,对著他叫:“你连意大利话都没学好,你能打什么工?我老实告诉你,你一个工作也找不著!”“最起码,我可以做你的工作!”志翔也火了。“我比你年轻,比你有力气,比你能做重活!”“你发疯了!你要去做我的工作!”志远气得脖子都红了。“你是一个艺术家!你有一双拿画笔和雕刻刀的手!这双手不是用来做工的!”他一把抓住志翔的手,把它摊开来,志翔的手指修长,纹路细致。他叫著说:“忆华!你看,这是一双艺术家的手!你知道吗?这双手会创造出伟大的艺术品来!”
志翔望著自己的手,然后,忽然间,他反手抓住志远的手,把它也摊开来,志远下意识的伸开了手掌,那手上,遍布著厚皮和粗茧,指节已因用力而变得粗大,掌心上,还有东一条西一条铁钉利破的伤痕,和好几块青黑色的瘀血。志翔陡的觉得脑中发晕,血往脑海里冲去。他感到自己再也不能面对这双手,他感到自己马上就要崩溃……跳起身子,他一反身,就打开大门,直奔下楼,冲往大街上去了。
志远愣了两秒钟,然后,他接触到忆华那盈盈含泪的眸子。他振作了一下,略一思索,就掉转身子,也对著门外冲去。屋里只剩下了忆华,她看看桌上的包子,又看看那雕塑到一半的头像,深深的叹出一口气来。
这儿,在寒风瑟瑟的街头,志远追上了志翔。
“志翔!”他叫了一声。
志翔闷著头往前疾走,身上只穿著一件衬衫,衣袖被冷风吹得鼓了起来。志远跟著他走了一段,默默的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志翔的肩上,低语了一句:“这儿不比台湾,晚上天冷,当心受凉!”
志翔站住了,望向志远。志远挺立在街灯下,面对著他,脸上带著个无比温暖,无比安详的微笑。
“我们兄弟两个都跑出来,把忆华一个人丢在家里,总有点过份吧?”他微笑的问。
志翔不语,街灯下,他泪光闪灿。半晌,他靠紧了志远。转回头,他们肩并著肩,向家中走去。
11
下了课,志翔走出学校的时候,满脑子还是雕塑。雕塑的材料有很多种:包括木头、石块、铜、铁……等。自己现在学的偏重于“塑”,而不是“雕”。是用黏土做成坯子,经过翻模,再加工。米开兰基罗和贝尼尼不是这样雕的,他们硬用整块的大理石,一点一点的“雕”“刻”而成。如今市面上到处都是大理石粉的仿制品,用树脂和大理石粉调和,倒在模子里,出来就是一个维纳斯,一个邱比特,一个罗马女神,一个凯撒大帝……无知的游客仍然当作珍宝般买回家去。可是,这不是雕塑,这,既无生命,也无感情,更没有“力”的表现!“在所有的雕塑品中,大理石是最大的挑战!”他朦胧的想著。“如果翻模,铜雕最能表现出‘力’,我应该做一个铜雕,雕什么呢?少女与马!”
少女与马!他眼前又浮起丹荔的影子,丹荔发亮的眼睛,丹荔随风飞舞的短发,丹荔在月夜里的奔驰。那充满疯狂和野性的女孩呵!小荔子,他心里又抽痛了起来。小荔子,为什么那短短的一周,你竟能在我心中铭刻下如此深的痕迹?小荔子!他抬头望望那黄昏时的天空,晚霞是一层层发亮的云。小荔子,你在什么地方呢?瑞士?瑞士有那么多大城小城,你连地址都不留一个!唉!他叹了口长气,抛开小荔子,不再想她,想想志远和忆华吧,想想大理石和木头黏土吧!
一个意大利小男孩走近了他,伸手拦住他,他认得这男孩,是路角那小咖啡店主的小儿子,他常在那儿喝杯咖啡,吃块意大利饼当午餐。“安东尼奥,”他说。“你有什么事?”
那小男孩笑嘻嘻的递给他一张纸条,对他咧嘴一笑,就一溜烟的跑掉了。他狐疑的打开纸条,惊奇的发现,上面竟是一行中文字,字迹十分陌生,简短的写著:
“我在竞技场中等你,请速来一谈。”
没有上款,也无下款,此条来得何等希奇!他反复研究这纸条,实在想不出是谁写的。最后,才恍然想起,可能是忆华。他很少有时间和忆华单独在一起,要不然就有老人在场,要不然就有志远在场。忆华如果特地跑来找他,准是为了志远。他心里有些明白了,忆华平日,就总有一份欲语还休的神态,望著志远的眼光也是心事重重的。准有什么关于志远的事,或者,她想澄清一下,她和他们兄弟两人间的关系?想通了,他就直奔竞技场。
罗马的古竞技场,在市区的中心,传说已有两千年的历史。这两千岁的大建筑物,如今早已只剩下了一些断壁残垣,那圆形的外壳还在,但是已经倾圮了一半。走进去,里面是一格一格的、半倒的泥墙,相传,这些泥墙原在地板底下,是养狮子的牢笼,而今,这些泥墙却像个杂乱的迷宫。在圆场的四周,有楼梯可以上去,到处都是弧形的拱门。志翔一走进去,就有个感觉,一定有人和他开了玩笑!这当年可以容纳五、六万人的大建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