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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也是这样吗?她这样想着。
死了的人,就像这样孤零零地漂浮在黑暗中吗?
冥冥中,他们还会有意识吗?
他们会像活着的人一样,思念、留恋、甚至痛哭流涕吗?
还是……因为太过渺小,所以凡人的喜怒哀乐就都没有任何意义呢?
她透过守卫者3号透明的顶部望向宇宙,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无声无息的眼泪源源不断地顺着眼角和太阳穴流下去,很快,她鬓角的头发都湿了。
耳边是机械的“沙沙”声,傅落觉得身体有些麻木,胸口冷冰冰的,好像被万箭穿心了一次,而冰冷的箭簇还逗留在她的血肉中。
忽然,“沙沙”声中传来柔和的“叮咚”声,好像有人轻轻按了一下门铃,傅落木然的眼珠终于转动了一下,注意到模拟系统提示了其他神经组接入。
“是来做对战练习的吗?”傅落漠然地想。
下一刻,她决定忽略这个进入提示,对方要打,就让他随便击落好了。
她好像失去了力气,只想找一个地方好好看看星星。
守卫者3号破旧的瞄准镜里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还是那架游艇。
然而对方缓缓地靠近过来,却既没有礼貌地自我介绍一下,发送模拟对战开始请求,也没有主动攻击。
驾驶员只是一言不发,保持着在二十米左右的距离,和守卫者3号一样无所事事地停下了动力系统,如影随形地飘在守卫者3号附近。
历史上,那架游艇是守卫者3号首战告捷的刀下亡魂。
而模拟系统中,它们看起来就好像两只在茫茫宇宙中遛弯的蚊子。
游艇里那位又是哪里来的怪胎?
傅落不知道,可是其他人的存在,让耳边原本单调的“沙沙”声变了一些,渐渐地,她听出来,“沙沙”声里掺杂进了不大清晰的音乐。
黑暗中,她下意识地忍不住收回茫然四散的神智,把精力集中在了声音上,乐声慢慢变得清晰,似曾相识的小调悠然回荡在密闭的舰舱里,傅落呆了呆,随后喃喃地说:“不想听这个,我想听《南园》。”
乐声一顿,随后戛然而止,片刻后,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南园》流进了守卫者3号正中。
傅落自言自语地说:“我有点后悔,但是不知道后悔什么。”
游艇里的人没有搭腔,但《南园》一波三折的琴声好像在回应她的话。
傅落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应该想一点什么,比如她可以回忆幼年时和汪仪正一起生活的日子,父母离婚后他笨拙讨好地来探视自己的日子,回忆耶西那个王八蛋一直以来都是怎么蹂躏她的。
可她发现自己连这一点回忆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好在长时间的沉默后,又毫无意义地重复了一句:“我不知道应该后悔什么。”
万语千言,一同湮灭。
不知不觉,傅落筋疲力尽,在模拟系统中和《南园》歌声里,她昏天黑地地睡着了。
模拟系统检测到用户失去意识,轻缓地自动断开了连接。
模拟舱缓缓打开,她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杨宁站在外面,默立良久。
然后他用耳语的音量轻声问:“我可以给你擦擦眼泪吗?”
没有回答。
杨宁等了一会,假装自己收到了许可,彬彬有礼地点头说:“谢谢。”
他伸出弯曲的食指,小心地擦拭掉傅落没入发迹的泪痕。
杨宁弯着腰,借着模拟舱昏暗的灯光,专注地望着傅落良久,又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可以抱抱你吗?”
依然是没有回答。
他常年不展的眉宇轻轻打开,干燥苍白的嘴角勾出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微笑。
“谢谢。”杨宁说着,俯身把傅落身上的模拟系统用最轻柔的动作解了下来,托住她的头和膝弯,把她从模拟舱里抱了出来。
叶文林不知什么时候等在了总参的寝室区外,远远地看见杨宁送傅落回来,不禁愣了一下。
杨宁极小幅度地向他点了个头,走了进去。
等她醒来,又将会是新的、无法逃避的战斗。
傅落意识不清地昏睡了三天,差点被送到医疗部打营养针。
而后她若无其事地起来,把自己收拾出人样,洗干净脸,换上制服,扣上新的肩章,吃了一顿热量很高的早餐,如常去找她的上级报道了。
在这三天里,集中幸免于难的专家以及整个地球联军的力量,一个尚待完善、还有些简陋的太空空间科学院建立了,与地面空间科学联盟共享数据库。
人类历史上第五次工业革命,就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从高能的武器开始,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第九十二章
汪亚城猛地踹开门,飞快地钻了进去,箭一样地冲向了墙角。
爆炸声轰鸣而至,烂砖碎瓦片纷飞,汪亚城把自己团成了一团,从头到脚笼罩在了一层透明的、果冻一样的罩子里,上面闪烁着各种数字,分门别类地记载了他所承受的撞击,是个新形的随身防护器。
汪亚城被爆炸的冲击拍扁在了墙上,又在那“果冻”的保护下安然弹开,他却并没有有恃无恐,因为这个看似神通广大地“果冻”防护期已经显示快没电了。
一弹之下,汪亚城迅速借力跳开,猴子一样地扒着窗户蹿上了房顶,同时,防护器“哔哔”地响个不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变薄消散,而近地机甲的轰鸣声已经逼近。
汪亚城忍无可忍:“假冒伪劣产品啊这是!”
他说着,一头冲进了枪林弹雨,上蹿下跳地躲避着层出不穷的流弹,同时嗷嗷乱叫着:“都在追杀我,接应呢?接应半路抛锚了吗?”
空中响起悠长的哨子声,当然是机械合成的,高度模仿古代草原牧马人的口哨,显得嘹亮而旷达,只见一架近地机甲充满霸气地当空压了下来,高能炮横扫了一圈,一根机械锁链垂了下来,钓鱼似地耷拉到汪亚城面前——没错,汪亚城就是那条鱼。
等等,说好的直升电梯转眼间就瘦身到了这种地步吗?
汪亚城满心悲愤地用双臂挡住头脸,一把拽住近地机甲上的高空绳索,就在他触碰到绳索的一瞬间,耳边传来一个机械的男声:“检测到正确生命体,准备抓取,三、二、一……”
汪亚城:“什么玩意……啊!”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腾云驾雾了,锁链周围爆发出剧烈的光,汪亚城只觉得眼前一闪,人已经在机甲内了,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后知后觉地头晕目眩起来。
满耳朵弥漫的都是大呼小叫。
“卧槽怎么才用了一下就又没电了!”
“不是说好了用传统的电梯吗?谁让你们又随便拿实验品来玩?”
“你们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二十一世纪的古代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因为他们沉得要死的古董手机使用频繁的话,平均每天都要充电一次——我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个古代人。”
“等等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近地机甲上不能装曲率驱动系统啊?你们不觉得‘刷’一下出现在敌军面前的神兵天降特别厉害吗?”
“来亲爱的,我教你,这三个字念‘大——气——层’。”
汪亚城:“……”
他感觉有五百只鸭子在耳畔一展歌喉,嚎叫出了黄河大合唱的波澜壮阔。
“引爆任务顺利完成。”汪亚城干巴巴地汇报说,“哎,我说,来个人理我一次行吗?”
众人依然像一群没进过城的弱智儿童一样,喋喋不休地提出各种科幻构想。
“真是疯了。”汪亚城翻了个白眼,站起来,从臂弯里卸下了一张芯片——这玩意就是他方才使用过的“果冻”防护罩,能量充满格后只能使用十分钟,春姨拿给他们的。
在春姨手底下混,总是能接触到黑白两道最新的玩意,其实汪亚城有时候怀疑他们这是免费给科学院做实验。而这个混乱但神奇的年代,每天都有新的工具和新的科技产生,层出不穷如雨后春笋,形式之多、应用之广,在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里,比过去五十年之和还要多。
现在的科学院里鱼龙混杂,有正经八百科班出身的院士,也有各种野路子民间高手,年龄层横跨老中青三代,里面什么样的怪胎都有。
据说有一天地球内网的社交网站上,有个科幻段子手描绘了某种大规模杀伤性的基因武器,二十四小时转发量近亿,第二天,空间科学院就高调宣布立项。这让人们想起未开化年代臭名昭著的细菌战。
对此,苟延残喘的犬儒主义提出了微弱的质疑,很快就被舆论的大潮压下去了,不过几年的战争,人们却已经被迫放弃了几十代人累积起来的道德观,因为每一个人——他星系人与地球人都清楚,全面战争的后果会是什么。
必有一方亡族灭种。
很快回到了他们的临时基地,汪亚城那种“颠倒全世界”的中二气质,注定了他除了在杀马特活动中心外,在哪都不合群,他默不作声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突然被春姨叫住了。
春姨冲他摆摆手:“跟我来。”
汪亚城这才注意到,几个年轻人正三两一群地凑在一起开小会,他边走边掏出了手机,地球内网的今日头条立刻跳进了他的眼里——“兄弟姐妹们,空前绝后的征兵令来了”。
他心不在焉地一目十行扫过新闻内容,进屋一看,春姨的手机也停在了这个页面上。
“坐,”春姨冲他一抬下巴,“小子,有多大年纪了?”
汪亚城:“快二十一了。”
春姨看起来有些意外,似乎是想说“都快二十一了,怎么还没人模样”呢?不过战后汪亚城一直跟着她,出生入死不知道多少次,春姨还是给他留了面子,没说出口。
“二十一,够岁数了——你看见这个了吗?”春姨放大了征兵令标题。
汪亚城:“嗯,刚看见,怎么?”
“我一上午已经听说了十多个人想去参军,所以想问问你是怎么打算的。”春姨顿了顿,声音微微放缓了些,她横肉遍生的脸上挤出一个近乎慈祥的表情,看着汪亚城,“但是你和他们不一样。”
汪亚城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啊,我知道得太多了。”
春姨慈祥崩溃,别无他法,只好照常横眉立目:“小畜生,听不出好赖话。”
小畜生怡然自得地坐在她对面,玩着自己涂得漆黑的指甲。
“如果你也要参军,我会给你写一封推荐信……”
“推荐信?”汪亚城丝毫也不领情地嗤笑出声,“春姨,您别逗了,我姐是太空联军中国主力部队的总负责人,甭管真的假的吧,她大小也算个将军,我用您写哪门子的推荐信?”
春姨彻底放弃了和他的正常交流,用惯常的咆哮冲着他的耳朵大声叫唤:“那你这小兔崽子到底他妈想怎么样?再跟老娘阴阳怪气,就把你揍成筛子!”
汪亚城静静地抬起头:“我还是跟着你吧。”
是“跟着你”,不是“继续跟着你”,春姨把他单独叫来,又说大家都打算从军,可想这个民间组织要解散了,春姨肯定依然是要回安全部的。
春姨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神色一凛:“小东西,你可得想好了。”
汪亚城低下头,双手各伸出两根手指头,分别抵住自己的太阳穴:“滋滋滋——好了,我想好了。”
春姨:“……”
她长叹了口气,感觉大龄熊孩子真是世界范围内的难题:“你知道……”
“我知道啊,”汪亚城说,“斩断社会关系,随时待命,为了情报被派往某个危险的地方潜伏,有时候潜伏两天,有时候潜伏一辈子,隐姓埋名,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