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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院的这个夜晚,显得尤为凄清。白选的房间里住着八个小娃,除了她以外,其余七个小朋友都躲在被窝里哭了大半夜。这种悲伤的情绪终于也触动了她,思及今天惊心动魄的躲猫猫行动,她也抽噎了数声。
到底,白选与丁嬷嬷接触的少,幼小躯壳里面装着的又是在钢筋水泥里日益冷漠的成人灵魂。她心里同样难受,但这份伤感远远比不上孩子们的强烈。
甚至,她这时候已经在考虑,失去了丁嬷嬷,孤儿院未来的生活会不会有什么大变化?而自己要以怎样的态度来迎接这种变化?
她想到了阿罗,蓦然悲从中来,真切地哭出声。人与人的感情,还是在相处中建立。哪怕阿罗对白选有所偏颇是事出有因,白选也着实在阿罗身上感到了久违的母爱。
这天晚上,孤儿院九座楼都在哭泣。既悲痛于丁嬷嬷的被害身亡,又有对自己未来的无尽担忧。
天明,五点钟,管事们就把孩子们叫起。孤儿们没有庄重的礼服可以穿,都拿出了自己最干净的衣物换上,把零乱的头发梳好,红肿的眼睛也用毛巾使劲按了按。
孩子们互相照顾着,牵着小的、抱着更小的,吃过简单的早餐之后,排着队上了公共大巴。
两个小时的车程过后,十辆大巴停在黄玉市殡仪馆外面。孩子们按照所居住楼房的不同,从矮到高,依序进入殡仪馆内。
因为人数太多,每个孩子只能绕着遗体告别室里的丁嬷嬷转一圈,而后出去。宣读祭文时,每座楼会派出数名代表在室内聆听,剩下的孩子则站在院子里等候。
听说有大人物会到来,为了节省大人物们的时间,孩子们到了殡仪馆,就被安排轮流进入遗体告别室瞻仰。
整个瞻仰过程进行得有些匆促,白选一面跟着大家流泪,一面在心里腹诽,尤其鄙视那两名径自在一旁谈笑的殡仪馆员工。
泣声不绝于耳。大孩子还勉强能压抑,只是无声或者轻声地哭泣。年纪幼小的孩子,或者是女孩子们却痛哭流涕。被无情冷酷抛弃的孤儿们,在慈心孤儿院感受到了温暖,哪怕这种温暖也算不得浓厚。但是谁给了他们人生的希望,谁就是他们的亲人。
白选这枚小豆丁,身边有一名大孩子牵着她走。这个十三岁的少年正是慈心九侠之一,蓝楼的孩子头儿。也许是看在黑十八的面子上,少年很耐心地迁就小不点的步伐,不像有的大孩子扯着幼儿跌跌撞撞地飞快往前走。
可惜,白选身高有限,无法瞻仰到冷冰冰的水晶棺里面那位面容慈祥的老奶奶。队伍也不允许停留,若有孩子试图停下来多看一眼,在一旁照看的管事就会上前催促。
当然,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在黑十八身上。他从队伍里脱离,径自走到丁嬷嬷面前,趴在地上给老人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黑十八挺直身体,大声地说:“丁嬷嬷,请您安息!十八会给您报仇!所以,请您愉快地到天国去吧,请相信十八!”
掷地有声的清亮童音回荡在遗体告别室里,很多孩子不约而同地朗声附和,我们会给您报仇!
白选叹了口气。丁嬷嬷的仇,难报!
她怜惜地看着那个跪得笔直的小身板,心想,你还太小,也太弱。丁嬷嬷敢于当面直斥花家的人,显然身份不同寻常,但就算这样,她还是被人杀害。凶手要么不顾忌花家,要么有什么巨大利益驱使着能让人不顾一切地铤而走险。
反正,不管怎么样,哪怕那个枪杀丁嬷嬷的人被抓起来,也不过是替罪羔羊,幕后主使之人很有可能仍会逍遥法外。
以白选对黑十八的了解,有七八分把握断定他也想到了此节,他所言的凶手就是幕后主使者。但他还太小了,在他成长为强者的过程中会有无数个意外,这些意外能摧毁他的雄心壮志、让他沉沦不起,更有可能让他永远闭嘴。
白选的眼瞳忽然微缩,她看见了那块写着“黄玉市慈心孤儿院”的匾额就横放在水晶棺的另一侧。她的心跳立时加快,她有一种感觉,被“美食”引诱着的皮皮下一秒钟就会离体而出,直奔那块匾。
白选的脸庞刷白,她在心里大喊,不要去,不要去!
金色光芒一闪即逝,没入匾额之中。白选绝望地闭上眼睛,她对皮皮没有掌控力,或者说她的掌控力度要远远小于皮皮对“美食”的追求。
完了完了,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那道金光。而下一秒钟,人们也会看见她脸上的黄癣异常离奇地消失不见了吧?白选深深地低着头,心里凄苦。因她的脚步有些踉跄,牵着她手的少年讶异地瞟了一眼突然变得有些沉重的小豆丁。
“小乖是不是累了?哥哥来抱你。”少年说着话,两只手不由分说撑在白选的胳膊底下,把她抱了起来。
白选眼神呆滞,等待着少年的惊叫。可是,她看见少年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根本没有半分异色。而白选,也在少年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脸上仍然有黄癣的自己!
她的心高高提起,又猛然落下,这难受滋味真别提了。短短数秒钟的心理变化,绝对能与昨天相比。
她后怕地想,原来皮皮离开自己的时候,还会有颜色留在脸上。嗯嗯,好极了。
白选立时神清气爽,小手抱住少年的脖颈,还有心情近距离观察他。哟喝,小帅哥嘛!还是温柔的治愈系。
治愈系少年见白选的神情变化得这么快,嘴角抽了抽。不过,手里觉得轻了几分,他低声问:“小乖,记不记得哥哥叫什么?”
白选歪着头想了想,迎着少年期待的目光说:“蓝七。”
蓝七点点头,在白选脸上亲了一口。手上这个丑丑的孩子,乍一看那块黄癣让人心生嫌恶,但仔细打量,却能发现小丫头的眉目还挺秀气。
治愈系少年蓝七是孤儿院里第二个没有一看见那块黄癣就掉过头去的孩子,白选记的很清楚。故而,除了黑十八以外所谓的慈心九侠,因为不太接触,于她很陌生,但她牢牢记住了蓝七。
这是个皮肤白皙、高鼻深目的红发美少年,白选觉得他可能有原先北欧人的血统。不过,在少年俊美的面庞右边,却有一道从眼角直达唇边的伤疤。孩子们都说这是勇敢的勋章 ,但白选这个前世追求完、美的处女座女人,总觉得有点遗憾。
出了遗体告别室的孩子们在殡仪馆道路两旁苍翠的松柏树下排好队伍,准备在此聆听祭文。此时,已经有许多面容严肃的黑西装大汉守在殡仪馆各处。另有数辆悬浮车没有落地,在半空不停地游曳。
第二十三章 桃夭
这日有细细雨丝自天飘洒而下,殡仪馆的泥土越发湿润黏脚。春天本就多雨,只是今天从腮边流下的泪水够多了,老天爷真不该凑这热闹,使得人们心中越发酸楚。
丁嬷嬷的葬礼规格果然很高,白选听蓝七低声猜测那些高矮胖瘦、年轻年老的人们是什么身份,时不时巴嗒小嘴表示惊奇。
对于蓝七能对一些大人物如数家珍,白选表示淡定。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黑十八结为异姓兄弟的少年人,怎么可能是普通角色?!
这名身材纤瘦的美少年长着一颗大大的八卦之心,瞧他越说越兴奋的模样,白选深深以为他脸上这道疤是日夜当狗仔被人恶意报复得来的。否则,他从哪儿知道这么多所谓大人物们“不为人知”的秘事?
“我在元家的曙光公会后勤部当茶水小弟,那里来来往往的人极多,事务又很繁忙,所以经常有人等候。我一边为那些资探员服务,一边听他们海阔天空地聊天。其实,这些事情外面很多人都知道,我在报纸电视上也曾经见过一些人。”尽管如此,蓝七还是很为自己的消息灵通而自豪,就连黑十八也要从他这儿打听些事情。
白选好奇地问:“功勋老战士是什么人?”
蓝七了然,昨天他也在场,知道白选打听的是黑十八所说丁嬷嬷的三位老朋友。他解释道:“由最高议会授与的国家奖章 分好几种,最高等级的就是封号国民勋章 ,其次是英雄功勋勋章 ,再来是信仰、荣耀、辉煌三级勋章 。功勋老战士就是获得了英雄功勋勋章 的人,他们也被称为老英雄。”
白选惊讶地说:“英雄呐……那不是很珍贵?”
蓝七点头,又摇头,带着些遗憾说道:“英雄勋章 确实很珍贵,因为它被颁发之人的功绩仅次于封号国民。但是,它仅仅表彰在建国、卫国战争中的英雄们。据说,一共有一百多个人获得了这枚勋章 ,死难者就占到了一半以上。到如今,还活着的老英雄了了可数。丁嬷嬷应该也是功勋勋章 的获得者。”
“另外,”蓝七压低了声音说,“还有人说过,英雄勋章 就是个安慰奖。因为获得这枚勋章 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没有在国内担任官职的退役老兵。不过,要是小瞧了英雄勋章 就会倒大霉。这些退役的老英雄之间关系很紧密,和很多大家族也都有交情。譬如黑曜迟家的家主,已经去世了的迟重老先生也是一位老英雄,他退役之后一手创建了迟家的‘征程’公会,天舟排名第七。”
“你看,”蓝七示意白选向远处望去,那儿正缓缓走来三位衣着陈旧的白发老者,“他们前心挂着的勋章 就是英雄功勋勋章 ,用黄金镶嵌钻石打造的,可值钱了!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三位老爷爷就是丁嬷嬷的好朋友。”
白选心里说话,你要是知道那块一点也不起眼的匾额里放着好几百根金条,还有一枚价值难以估量的黑色梅花戒,就不会说只有孩子巴掌大的勋章 值钱了。
“天哪!他来了,他居然来了!”蓝七的手臂猛地用力,白选只觉得自己的腿骨都要被他给勒折。他不住地惊呼,甚至有些压抑不住原本低沉的声音,在孩子们嘤嘤嗡嗡的小声议论里显得格外尖利,惹来黑西装大汉们的频频瞩目。
白选疼得直吸气,举起小拳头不客气地往蓝七的脸上砸了几记,痛苦地皱着眉:“疼疼疼!”
蓝七回过神来,赶紧放松了手臂,又在白选脸上巴唧亲了两口,满含歉意地说:“对不起啊,小乖,你再打哥哥几下吧。”
白选拿袖子把脸上的口水给揩干净,幽怨地想,这是报应。前世的她就是个喜欢在小娃脸上乱啃的怪阿姨,现在好了,黑十八不爱干这种在他眼里很幼稚的事,但蓝七显然不一样。
蓝七兴奋地说:“小乖,快看,你快看那边!”见白选翻着白眼就是不理自己,他居然拿一只手握住白选的小脑袋瓜,强拧着让她看见了不远处树下的人。
白选哧地笑出声,她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花哨的男人,让她很不厚道地想起了前世家里那根用颜色鲜艳的雉鸡尾羽扎成的鸡毛掸子。
“人形鸡毛掸子”应该有三十几岁,是一枚皮肤极白、眉毛极浓且黑、嘴唇极红的艳丽大叔。
他有及腰的紫色长发,被编了不知道多少根小辫子,每根辫子上面都缠着彩色的丝线。风起时,从发梢垂下的彩色丝绦微微颤动,宛若彩虹汇成了瀑布。
他穿着华夏复古式外袍,大红的颜色,上面缤纷盛放着大朵大朵紫色的团花。就连腰间的束带也是用彩色斑斓的丝线结成,在左侧垂下一个精致繁复的大红华夏结,结下坠着把小巧玲珑的扇子。
彩色氲氤了他的全身,因为太过浓烈,所以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表情。但若是注意到,只怕又会被他面庞上那抹带着邪魅的笑意蛊惑。
白选对此枚大叔的第一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