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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她所料,搁在三楼地板上的蒲团暗藏玄机。
抽去数层青翠草丝后,一角雪白便露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摊开一瞧,竟是一方素色手帕,触感比上等丝绸还要柔软光滑,也不知是何物织就。
帕上有字,字为简体,清散逸然。短短数百字,颜初静看完后,将二楼那张素白纸笺拿来仔细对比了一番,确定这些字迹同出一人之笔。
除了说明吸收玉中知识的方法外,帕上还简述了这个小岛的特殊之处,以及大小火的由来。颜初静反复揣摩句中涵义,暗叹天地造化之妙。
原来,此岛形成距今已有千万载,内蕴灵脉,故而孕育出诸多仙草妖兽。百万年前,神女之祖嫄司曾布下天禁,使小岛与世隔绝,外人不得入,而岛中妖兽亦不得出。直至十万年前,神女娆司偶得天机,才略修禁规,让岛内妖灵每百年可自由出入一回。彼时,娆司的神宠七尾金凤凰栖息在一棵双根赤桑树上,临走时遗下了一朵神火。
后来,嬉司见那双根赤桑树二魂共体,且能自行吸收日月菁华,遂传了他们一套修炼心法,锻造元神,以期化形。
待到一千多年后,嬗司来此隐居,才将小岛名为凤栖,又给赤桑树妖两兄弟取了名字,传授了一些威力无穷的火系法术。
末尾,嬗司道,此二妖本性纯良,望后人善待之。
纯良么?
颜初静回想了一下昨日的情景,立即把那个纯字砍掉一半。
虽说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化形成人,但趁虚而入的事实终究变不了,不过看在自个也没吃亏的份上……
唔,不与他们一般计较。
弄明白来龙去脉,颜初静心里安定了许多,只是还有些疑惑……
若如帕上所言,岛上有诸多妖灵,那么,为何嬗司独独提及大火和小火?这其中是否别有内情呢?又或者说,她想暗示什么?
再三思量,无甚头绪,颜初静便将这疑问暂抛脑后,从格柜上挑了块淡青色玉简,然后盘坐于地,按照帕上记录的方法,专心致志地吸收起玉简里蕴藏的知识。
随着阴阳真气的输入,玉简表面的莹莹青光越来越浓,渐渐涨成拳头大的一团。颜初静心念一转,那团青光随即浮出玉简,无声没入她的眉心。
霎时,颜初静只觉一股清凉直透头骨,而后如水一般漫延开去。几息之间,她的脑海中仿佛多出了无数文字符号。
这些文字符号井然有序地排列着。
一行行……
一篇篇……
根本无需刻意去阅览或背诵,文中内容就已如扎了根在脑里似的,成为她的私有物,任她随意支配。
在此之前,颜初静实在难以想象这么一块薄薄的玉简竟然蕴涵着如此丰富的内容!从药材的辨别、采集、种植、保存,一直到制药的器具选择、药方运用、炼制心得,以及用药之术等等,无所不有。倘若以正常途径来学习,光是记下这成千上万种药材,恐怕就得花上三五年的工夫。再参透各类药方之妙,以便对症下药,不费十几二十年的苦功,休想达到融会贯通的境界。
读大学时,颜初静选择的是临床医学专业,其中,妇产科学与中医学的考试成绩一直领先其他科目。所以得到颜叠吉遗留下来的两本羊皮医册后,她如获珍宝,十分用心地去研究。只是她的中医学底子太浅,即使结合了此身原主的记忆,依然常常遇到难解之处。
彼时,她没有可以请教的老师,也不能贸然去药堂询问那些药师什么,惟有将疑问一一记下,留待他日,机会来时再求解答。
只是万未料及,往日里费解的难题,如今几乎全在这玉简里得到了答案。
沉醉在药学知识中,惊喜不已的颜初静丝毫未察自己的脸色已趋苍白,直至一阵晕眩上头,体内真气隐有透支之兆,才猛然醒悟过来。
不敢大意,颜初静连忙放下玉简,双手结印。
不多时,浓郁如雾的灵气纷纷自窗而入,汇聚到她身边,一点一点渗入她的肌理血肉,而后顺着一条条经脉缓缓流转……
一刻钟,一时辰,不知不觉,天色已大亮,旭光穿透灵雾,在竹楼四方洒下片片明亮。
薄妆小苑外。
林荫下。
晨风过处,红衣曳,如焰舞。
背倚古木的男子目光幽邃,一如苍茫深远的海,与枕在他大腿上呼呼大睡的天真少年形成一幅矛盾而又融洽的奇异画卷。
妖与人,有何区别?大火还记得,多年以前,他曾经在这棵树下,懵懵懂懂地问过这样一个问题。
娘娘应曰,人比妖复杂。
后来,帝君说,当你学会怀旧,你就会比人更像人。
那时候,他根本不晓得什么是怀旧。直到娘娘与帝君离去多年,他百般无聊之下,跑去中土看热闹,才渐有所悟。
其实他觉得做人并不比做妖好多少。
人心是天底下最难懂的东西。
他曾在尘世间游荡了百年光阴,经历繁华荒凉,感受人情冷暖,看尽悲欢离合。终于明白,当年,坐在山颠,独对清风白云,自斟自饮的帝君,品尝着的便是一种名叫怀旧的苦酒。
那双单凤眸里的萧索,他一直记得,也一直无法明了,那个已经得到娘娘真心的男子为何日复一日地借酒消愁……
女子落步如叶,微不可闻。
他抬眼望去,只见颜初静已换了一袭素衣,青丝松绾,眸色幽谧,与昨日相比,少了几分冷淡疏离。
他眼一亮。
未曾想,娘娘的衣裳,她竟穿得如此合身……
感应到她的接近,前一刻还睡得天昏地暗的小火,这一刻已然睁大眼睛,扑过去。颜初静心情正好,所以任他抱着自己,见他一脸粉嫩嫩,便抬手捏了捏,果然滑如豆腐。
看着小火一点被人调戏的自觉也无,大火笑了笑,起身,徐徐走近颜初静:“饿了不?想吃什么?”
不知怎地,颜初静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想了想,才恍然过来——他这句话的格调怎么听起来现代感十足呢?
难道说……是受了嬗司的影响?
想到这,她又郁闷了。
那方素帕上压根儿没有关于嬗司来历的字眼。
而吸收玉简里的知识需要耗费大量的真气与精神力,先前,她初次尝试,一时不慎,险些虚脱晕厥了去。幸好此地灵气浓郁异常,她方能在短短一两个时辰内恢复了大半精力,但暂时也无力再吸收其他玉简了。
想要确定嬗司是否与她来自同一时空,两个法子,要么从玉简里慢慢寻找答案,要么直接问大火。颜初静不是没有想过选择后者,可她向来谨慎,从不轻易信人,又岂会在没有彻底弄清对方底细的情况下,掏出自己的心里话?
小火献宝似地说了几种果名,颜初静为了印证脑里的新知识,便随他们一起采摘。
在她的请求下,大火与小火脚踏实地翻山越岭,皆未使出飞天之术。三人花费了半个时辰,从两座山头上分别摘了数十颗饱含灵气的果实。
本来,颜初静想着摘几颗充饥即可,大火却说山中灵兽多,成熟的灵果在枝头上是留不住的,小苑里有寒玉盘,可以保持果实新鲜。小火更干脆,二话不说,手一扬,灵果就一颗接一颗地往他怀里掉,看得她一阵无语。
一路观察,她渐渐发现山林中不乏寿鹿灵狐,也有彩豹玄虎,其中有不少已具灵智,只是像大火小火这般通神会术的却无半只。
三人吃过灵果,身心舒爽,行至山腰,忽闻一声凄切嘶叫从麓下远远传来,直震得山石晃,走禽奔。
我也是
因有过在胭脂谷生活数月的经历,所以颜初静随即反应过来,那是动物遭到袭击后的惨叫声。瞥了眼身边的人,大火一脸平静,小火两眼亮晶晶,反正都是见怪不怪的模样。犹豫了一下,她道:“我们下去瞧瞧?”
“好。”
大火也不废话,伸手揽住她的腰,翩然飞下山去。小火兜着一袖子的灵果,跟在后头。其实,小岛上的一草一木,一兽一禽,他们哪有不晓之理?物竞天择,生灵之间的厮杀搏斗,自古至今从未能免。他们早已司空见惯,若非颜初静开口,才懒得管那闲事。
山下多灌木,褐绿色的枝条长满尖刺,巴掌大的叶子簇拥着一串串红玛瑙似的小果粒,果香微带甜腻。
这种看似美味的果实名叫倒地灯笼,不仅含有剧毒,而且其香带迷幻之效,经常被猎户剁碎混在肉块里,当做诱饵,把山猪野狍子等引出来,捕捉宰杀后,再用其叶煮沸的热水浸泡皮肉骨头等,即可祛除果毒。
灌木丛中,一只白毛短尾猴蜷卧于地,腹间有一道约莫两寸长的伤口,鲜血直涌,染得草地殷红一片。许是听到了脚步声,猴子缓缓睁开眼睛,金黄色的瞳孔,眼神已混沌,依稀沉淀着不甘与愤恨。
不期然地,颜初静想起了胭脂谷里那只调皮且通人性的金斑尾猴。
它也有着一对如同金子一般璀璨明亮的瞳仁。
她练习轻功时,它常常在旁蹦来跳去,做出各种轻灵无比的动作。起初她以为它有意攀比,后来渐渐发现它似乎有教导的意向,可惜它不会说话,即使有时她有心请教。最好玩的是,吃了几回她烤的鱼虾,它就很大方地把自己酿的果酒分出一半给她,不过她没收下,因为那酒太酸了,虽然闻起来很香……
也许是爱屋及乌,又或许是想复习一下手术功课,颜初静在附近挑了一条坚韧性极强的树枝磨尖作针,然后将小火帮忙采来的山林中常见的石棉草抽丝,穿过枝孔,小心翼翼地给这只奄奄一息的白毛短尾猴缝好伤口,敷上止血消炎的药草。
回到薄妆小苑后没多久,小火就按着她说的样子,烧好了几只石罐石碗石勺。石头里原有的土黄色杂质被剔除得一干二净,呈现出半透明的色泽,白得通透,煞是好看,只是形状差强人意。可在颜初静看来,却别有一番古朴自然之韵,不禁赞了他两句。
得到赞美的小火很是开心,笑眯眯地拉着大火一起鼓捣她洗好的药草。
葫芦甘珠、黄胆参、白头地丁、朱砂板、野根苍英香、莓儿藤、红花苏、血芝母菇、四爪银、苦米蛇舌草……
各种陌生又熟悉的药草在她脑海中组合成一个个内外兼治的药方。有些药理,在以前学习过的中医学里是有迹可寻的,而有些却是前所未见,理论之奇,令人有茅塞顿开之感。
午时,风习习,阳光从枝叶间漏下,予人淡淡暖意。
白毛短尾猴静静地卧在草堆里。不远处,橘红色的火苗无声地舔着石罐底。渐渐,一股淡淡药香从罐盖上的小孔里钻出来,随风飘散。
颜初静坐在草地上,背靠着树干,一边看着火候,一边默默整理分析早上从玉简里吸收过来的大量的药学信息。
“初静,你是药师么?”大火问。
她闻声回神:“不是,只学了些皮毛而已。”
大火指了指正烧得咕咕响的石罐:“这里面的药,岛外可没有。”
“你出过岛?”
他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颜初静沉吟半晌,侧首望向小苑,只见古木参天,如幕似墙,仿佛掩住无际迷雾,于是轻声问:“你知道三楼有什么吗?”
大火唔了声。
“其实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我能够上去,为什么你们会陪着我……”她语调淡然,如一湖秋水,水面平静,水下涟漪隐隐,“你能给我答案么?”
并不是心血来潮的问。
也许是借题试探。
小火微微皱着眉头,一头雾水的样子,可爱依然。
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