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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国公笑罢,为她介绍旁边两位中年人:“这是老夫的三子秦恩策,小久的爹;这是他的拜把子兄弟林盛,小久的干爹。”
秦瑶琨不待祖父示意,已识趣地站起来,拱手道:“小子秦瑶琨,见过恒仙子。”
颜初静见状,觉得有点儿奇怪,侧头看了看秦可久。
秦可久却误会了她的意思,解释说:“他是我的小儿,脾性直,现于羽林右卫里就职,平日不常在家。”
这下子,颜初静明白了,秦可久定然是将他们的事上报家长了,否则定国公何必这么隆重地将家人介绍给她认识……
这男人也太心急了吧?!
她暗自苦笑。
当初察觉到秦可久对她心生爱慕,为了计划万无一失,她才顺水推舟,假意倾心。事实上,她对秦可久只有欣赏,并无男女之情。
早点上桌,有萝卜煎糕、五香百叶酥、金丝藕花,卷筒豆皮、珍珠乳片等各色点心,虽皆不过是些家常式样,但手工精细,色香俱全,看得出厨子是费了番心思的。另外还有熬得香稠的白米粥,以及最开胃的香菜根丝。
此时无外人,秦可久也不再避忌,亲手夹了朵金丝藕花到她碗里,眉眼含笑:“此乃凤京名点,别处做不出这味道,你尝尝。”
且不说颜初静如何尴尬,那秦瑶琨却已是目瞪口呆,直愣愣地瞪着秦可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他的威武老爹么?
假的吧!
可怜秦瑶琨摊上秦可久这个严父,从小就没得到过老爹的温柔对待,也没见过老爹对谁这般体贴过,还以为是自个眼花了呢……
秦恩策与林盛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暗道,看来小久这次是真动了心了!
定国公更是老怀大慰,眉开眼笑,心想,小久啥都好,就是太冷情了。以前只顾着沙场杀敌,镇守边关,几年也不回家一趟,弄得孙媳妇常年独守空闺,最后还难产而亡。他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孙子,自然想多几个曾孙子继候香火。但每每提起续弦一事,小久都是那副兴致缺缺的德性,连个借口也懒得说。害他老想起以前忘机大师说的,什么此子与佛有缘……啊呸!他秦经淳的孙子怎么可能是条和尚命!?
这回老天开眼了,终于让小久看上了个美人,这美人竟然还是出身神农氏,一出手,不仅救了他南陵十万大军,也挽救了小久的性命与前途!
神农氏起源于太黎皇朝,其祖是嬗司娘娘御笔亲封的圣医。其族人无不通医术,各有精专,各极其妙。
史书记载,太黎皇朝崩析后,神农氏退隐,不再过问世事。各国皇室虽有心收拢,但一直未能查到他们隐居之处。直至百年前,神农氏才有寥寥数位后人入世悬壶。他们隐姓埋名,不逐名利,只求医道,乐善好施,活人无数,在民间享誉极广。
而恒仙子,成名十载,最初是出自东北一带的百姓之口,据传其人貌若天仙,性情孤僻,擅于针灸之术,喜欢培植各种珍稀药草,且行踪诡秘,非大缘者不得见。说起来,小久能得其青睐,福气着实不薄啊……
定国公一边转着心思,一边留意着颜初静的举止神态,见她举手投足无不优雅天然,矜持而不拘谨,不禁愈加满意,当即决定帮孙子一把,尽早将这准孙媳妇娶回家来。
用完早膳,定国公漱了口茶水,道:“我有话要与仙子独谈,你们各忙各的去吧。”
秦瑶琨一头雾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郁闷着退了出去。秦恩策与林盛似乎都晓得定国公想说什么,心领神会地走出了园子。剩下秦可久这个当局者,皱皱眉头,迟疑着不挪脚。
定国公年过七旬,心性阔朗,有些像常人说的返老还童的兴头,喜欢捉弄孙子,逗逗乐:“小久你站着做甚?出去出去,莫不是怕我这把老骨头吓着了你的心肝宝贝啊?”
秦可久大窘,清咳一声,眉头却舒了些,转首对颜初静道:“我在园外等你。”
颜初静点点头,也摸不准定国公的意思。
待到秦可久也退了出去,老管家秦立便虚掩堂门,将下人都赶得远远的,自己则与秦可久一起在园门外“站岗”。
“老夫托大,敢问仙子家中可还有人?”定国公此问,问的其实是神农氏一族。神农氏隐世数百年,传承如何,是盛是衰,莫说民间,便是各国朝廷亦无人清楚明了。
颜初静闻言,沉默良久。
她想起了荒域北面的那一小片绿洲。
如来圃确实是存在的,但已荒废多时,人烟绝迹,里面那几亩药草若非还有少许淡淡灵气维持着,只怕早就枯萎了。
那里的地底原本有一条小灵脉,可惜已近枯竭。
当时,她在药田边的一间木舍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尸体躺于榻上,僵而不腐,浑身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药香。她辨出那种药香正是出自养魂木,凤栖岛上有好几株,她临走前还特意截了一小段下来备用。
榻上遗有一封羊皮笺,从中确认女尸是恒仙子之后,她劈木造棺,将尸体安葬在灵脉之中。她如此做,一是略尽同道之谊,二是因为神农氏信奉嬗司娘娘。虽然她从未见过嬗司,然而在内心深处早已视其为师。因此,对身为神农氏后人的恒仙子有了那么一丝亲切好感,自然不会任其曝尸在外。
这些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而定国公问出了这一句,他的用意,她也能猜到几分。
颜初静拈起松花纹白瓷茶壶,自斟一盏。
水汽袅袅如烟。
她声音清淡,语气悠缓,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儿:“秦公昔日征战多年,如今隐患虽除,然体内生机已尽,不出半月,必赴黄泉路。”
秦瑶月
这番话倘若出自旁人之口,定国公多半会认为是危言耸听,但她不是旁人,她是出身于医术冠绝天下的神农氏一族,断然不会信口开河,无中生有。
人生自古谁无死?而大千世界,芸芸终生,真正堪破生死,从容走过黄泉彼岸的能有几人?定国公自认未达心如止水的境界,但他毕竟与常人不同,半生戎马,度过多少年风风雨雨,历经多少回九死一生,纵有惶恐徘徊时,他亦从未退却……
“多谢仙子实言相告。”震惊之后,他坦然而笑,“老夫今已古稀。俗语说的好,人生七十古来稀。眼下国泰民安,老夫别无所求,惟余一愿未了,便是你与小久的婚事。”
颜初静暗叹,原想着引开定国公的注意力,怎料他竟如此阔达,洞彻生死,一心想撮合她与秦可久。
“小女子不才,只能以金针渡气之法为您延寿,但我有一兄长精研阴阳恒久之术,或可借天地之力令您重焕生机。”
定国公眼神一亮,多了分期待:“不知令兄现在何处?”
“家兄素来行踪不定,只是年前曾与我约定三年后的中秋在琼山一聚。婚姻大事不可儿戏,长兄如父,成亲之日焉能缺其位?还望秦公见谅。”颜初静缓声说道,心想,三年时间转眼即逝,如何借取魑离刀与乾弓坤箭,实在是刻不容缓,她虽不愿多说谎言,但事已至此也顾不得许多了。
“原来如此!”定国公呵呵朗笑,“好,那这三年可就得劳烦仙子了。”
颜初静松了口气,浅笑道:“秦公言重了,还请秦公斋戒一日,施针前后不可饮酒,忌大悲大喜……”
这天恰逢是百官休朝之日,辰时三刻,仁义坊中往来马车稀疏,不似平日拥挤。
定国公府正门前,一辆素帷马车徐徐停下。
秦瑶月在贴身丫鬟翠棠的搀扶下,踏梯及地,淡藕色月华裙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舞动,折闪出雅致光晕,十分动人。
接着,奶娘抱着个粉嫩可爱的三岁女童也下了马车。
一行人进了大门后径直往正堂走去。
正在换衣饰,准备出门的秦瑶琨闻讯大喜,跑到正堂,先将外甥女抱过来,又捏又亲地过了把瘾。
秦瑶月笑他:“你成亲也有两年了,怎还不生个来玩玩?”
秦瑶琨嘿嘿两声:“我就喜欢姐姐生的。”
“又胡说!”秦瑶月拿他没辙,喝了口茶水,便问,“爹这回出征可曾受伤?”
“好象没有。有恒仙子在,怕甚?!”秦瑶琨笑道。
秦瑶月眸色微沉:“听说那位恒仙子是神农氏一族的人,真的么?”
“当然。”秦瑶琨不假思索地应道,然后感应到她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不禁奇怪,“姐,你怎么了?”
秦瑶月轻轻地摇了摇头,描得精致无比的柳叶眉似蹙非蹙,流转着一种我见尤怜的美态。然后从他怀里抱过孩子:“我带菱儿先去给太爷爷请安,你有事就先忙去吧。”
秦瑶琨见她欲言又止,满腹心事,出门的心思顿时淡了,想着这里人多嘴杂,确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于是陪着她出了正堂。
定国公住的逐天园位于府内的南北面,从正堂走过去,中间必须经过一个大花园。此时,阳光煦和,照得花园里的菊花分外灿烂绚丽,花香弥漫,引蝶招蜂。小孩子最喜欢那色彩斑斓,翩翩飞舞的蝴蝶,不时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去抓,可惜每次都扑空。
行至流水木桥前,秦瑶月忽然止了步,面上的笑容同时微微僵住。
秦瑶琨则再次目瞪口呆。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们的爹,向来冷酷轩昂的秦大将军,竟然拿着一朵含苞欲绽的芍药,小心翼翼地插到女子乌黑柔亮的发髻上……
念桥边江药,年年知为谁生?
古人有云,牡丹第一,为花王;芍药第二,乃花相。
秦可久一身铁骨,平生只知舞刀弄枪,读兵书,念战词,饮烈酒,交豪友,哪里晓得这些风花雪月?不过是偶见此花开得素雅,一时心血来潮,才将心里的爱慕之情寄于花中,想着为心上人更添一分美丽。
他身材健硕,颜初静站在他身边,眉眼与他胸膛平线,只需微微一低头,便可半掩神色,掩去眸底的古井不波。
面对这份注定辜负的情意,她只希望自己能够做到适可而止。
发乎情,止乎礼。
肌肤不相亲,肢体不纠缠,不铭心不刻骨,再好不过。
只是,她这一低头,却被秦可久当成了羞涩。他情不自禁地压低嗓音,如同调了重音的胡弦,浑厚低沉又不失圆润:“爷爷方才与你说了些什么?”
颜初静不答,抬起头,转眸,目光穿过繁花重重,望向小木桥对面的人影,轻声道:“有人看着呢。”
秦可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自己的一对儿女正呆呆地看着这边。不知怎的,他突然有种被人洞破心思的尴尬,很是别扭……
他皱了皱眉头,随即平复情绪:“杳儿,我们过去。”
颜初静轻唔一声,与他并肩步出花丛。
微风习习送疏爽,流水潺潺萦几曲,金鱼曳尾见碧石,风光如此正好,谁又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秦瑶月依礼而揖,恭恭敬敬地给秦可久请安。
“气色不错,江家小子没怠慢你吧?”秦可久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下,然后看看秦瑶琨怀里的外孙女,唇红齿白,双眼黑白分明,灵动可爱,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算算日子,打从她出嫁之后,他们父女仅见过四五面,一眨眼,她的孩子都这般大了,真是光阴如箭……
“多谢爹爹关心,他对月儿很好。菱儿,来,叫外公。”秦瑶月一边说,一边轻轻用力把秦瑶琨推前两步。
“外公!”小女童坐在秦瑶琨的大手上,仰着小脑袋,朝秦可久稚声嫩气地叫了一声,非常乖巧。
秦可久顺势伸手抱过她。
颜初静站在一边,默然旁观。
她岂会忘记,眼前这个温婉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