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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闪的,蛙鸣一声接一声的,都衬托出寂静。
不知怎么的。她无由地感到害怕,那感觉就像母亲在她童年亡逝之后。她一直做着一个梦,做着做着,忽从高处摔下来,那么缓慢、那么凄楚,然后驰落在一个男子的弓上,这个男子的脸孔,完全是陌生的:自己未曾见过的,但仿佛比你母亲还要熟悉。每次她梦到这里,便自梦中乍然而醒,惊出了一身热汗,父亲为她揩汗,并安慰她不要害怕,她只感觉到连父亲都是陌生的,心神仍在无依凭中久久未能自拔出来。
无论这梦从什么地方开始,结果都是一样。
然而,在这幽寂凄美的山谷,一个男子,面对着她,使她觉得安全,而又无依无助。这种感觉那么迫切,使她经历了梦,看到了梦,并攀住梦醒边缘。她却觉得自己不曾醒来。
她用力咬住了下唇,忍着没有哭。
柳焚余用力捏着方轻霞肩膀,看着小女孩要哭的表情,那么娇,那么无依,而又那么倔强聪明慧黠的样子,他心里一阵激动。真想把她娇怜的身躯,大力地。紧紧地、挤出生命的光和热地拥在怀里。
但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缓缓缩回了双手,叹息道:”你怕我?”
方轻霞天生就是天不怕。地下怕的脾气,尽管她此刻心脆弱得像一朵近晚的向阳花。但她把胸一挺,说:“才不怕!
柳焚余的眼睛落在她的胸脯上。
方轻霞用力咬着嘴唇,唇上尽失血色但是眼睛像星星一般,像一个怯怕的小女孩子,却有明丽的脸孔、明亮的个性。
柳焚余道:“你不怕就不要回去。
方轻霞十分戒心:“我为什么不回去。
柳焚余指指心口道:“我为了救你,所以才杀萧铁唐,这里,给打了一拳。
他笑笑道:“我对你有救命之恩,现在受了伤,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方轻霞道:“我又没有央求你救我。你受伤是你的事。
柳焚余道:“你知道我杀了萧铁唐的后果尸他冷冷地接道:“我本来是阉党手边红人,现在杀了萧铁唐,他们当我是背叛,东厂、西厂、内厂和锦衣卫,都会杀我为快一一一我为了救你,这样的牺牲还不能叫你留一宵?”
方轻霞设法把自己武装得冷漠、很骄做、已经看不清楚了对方的真面目。不屑地道:
“阉党有什么了不起。他们追杀我们‘大方门’.我们还不是好好的!
柳焚余听了生气,道:“就当我不曾救过你好了。”
方轻霞嘟腮道:“谁要你救了!
柳焚余忽然发现自己仿似跟初恋小情人斗嘴一般,忘了女人在找碴的时候都是不可理喻,于是笑道:“这里是荒郊,既偏僻,又闹鬼。这么黑我可不认得路,明天我带你去找吧。”
方轻霞想到漫长的黑夜要在这里度过,不禁声音都冷了:“我要回去!
柳焚余事不关己己不开心地道:”要回,你自己找路吧——路旁乱葬岗,死人在你耳旁吹气,你不要回身;鬼魂叫你名字,你不要答应,假使有白影子站在路中心,你闭上限睛手里捏个龙头诀向前走便是了。”
方轻霞一下仿佛柳焚余所说的三样事物都见着了,吓得尖叫一声:”死鬼一一”
柳焚余用两只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晚上不要叫地府里的朋友做……否则他们一个个、一只只、一群一群的排队来找你唷。
方轻霞脸都白了。想上前挨近柳焚余,但她极不愿意走过去。
柳焚余看着心疼,也不愿吓她大利害,道:“我们站在这里等。也不是办法,不如到屋里去烘着,找点东西吃。”
方轻霞忘了要装老江湖的样子,眨着眼睛问:“怎么?你有房子在这里?”
柳焚余看她神情,心里爱极,哈哈一笑,道:“只要我喜欢,哪间屋子都是我的!
柳焚余选了一家比较干净的民房,一掌震开木门,里面一家四口同一个小童惊起,柳焚余已抽出袖中剑。
方轻霞这才明白屋子为何都是他的,只来得及叫了声:“不要杀人。
柳焚余刺到一半,听见此声,剑锋倒转,以剑愕先后点倒了五个人,一脚把他们踢入农具棚里,向方轻霞笑道:“这房子现在是我们的了。”
方轻霞从来不知道有武功的人可以做这样子的事,奇怪的是她知道是不对,但却不感觉到江湖上道义人物的那种疾恶如仇,深痛恶绝,反而还有一些隐隐的兴奋。
屋子里地上铺着金黄的、厚厚的干草,看去很温暖。
神位上还烧着香,香烟袅袅。
神坛边的烛火沙沙地燃着。
门外刮过一阵风。
烛光向里倾斜。
烛火照在草地上。黄绿相映,令人生起温暖的感觉。
不知怎的,方轻霞脸上泛起一片红霞。
红霞在烛光中美极。
柳焚余极爱女子的活色生香,但跟方轻霞相处一室,那种爱慕的感觉似蚁细嚼心房,轻微痕痒,恨不得拥她在怀,轻怜爱抚,但不知怎地,他竟不能像寻别的女子一般轻狂。
方轻霞的各种姿态,在他的眼中焚如星火。
方轻霞一反她娇俏可爱,壮容道:“就睡这里啊?”她望着地上的干草。
柳焚余双手放在袖内,歪首看着她。
方轻霞咬着下唇,道:“我睡了。”
柳焚余没有作声。
方轻霞恨他听不憧,补了一句道:“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柳焚余道:“我不出去。”
方轻霞敛容道:“你——!”
柳焚余道:“我睡在这里。”
方轻霞双手护胸,柳焚余仰天打了一个呵欠,道:”我跟你一起睡。
方轻霞自柳焚余把她双刀插在桌上又拔回,静地交声出星火,叱道:“你休想碰我?”
柳焚余和身睡下,斜着眼道:“我要睡觉,谁要碰你?”还咕啥着加了一句:“送我都不碰。
方轻霞听他最后一句话,真想一刀把他砍成两截,两刀四截。但回心一想,这小子装睡,准没安好心,我且佯作睡下,待他半夜乱来,一刀给他痛一辈子……,当下主意既定,把双刀偷偷藏在茅草下,一面瞥着柳焚余有没有偷看她的一举一动,然后和衣躺下。
屋里茅草极暖,可是地方很窄,方轻霞和身躺下去,发鬓有些触在柳焚余脸上,方轻霞却不知道,但她鼻际闻到一股强烈的男人气息,心头一阵怦怦乱跳,想她一个女儿家,虽说整天跟两个哥哥闹在一起,但几时同男人这般共眠过?想着两颊发着烧,像女子第一次梦见情人,醒来后泊父母知道她失贞似的忐忑。
方轻霞屏息待了一阵,隐隐听到柳焚余传来的鼾声,心中竟有些轻微的失望,轻骂道:
“见鬼了。想到“鬼”字在这荒郊寒舍里不可乱说,登时伸了舌头,把手伸入茅草里,指尖触及刀锋才有些微安心。
可是刀锋上传来的是一片冷。
屋外的老树一阵沙沙响,是风刮过天井旁的桑树吧?
柳焚余其实并没有睡,他在细听着一切,任何细微声息、都溜不过他杀手的双耳。
他也在细细尝着那一股女性的微香。
他用手臂枕着,听到方轻霞骂那一声:“见鬼!”忍住了笑,也听到方轻霞纤秀的手指弹动茅草下的刀锋那阵轻响,犹如在他心弦弹响了轻敲。
然而外面雨真的下了,开始是沙沙的,以为松针因为风吹一下子都密落了下来,后来才知道是雨,因为那声音是绵密的、亘长的,从天下,始于一失足,然后孤零零地,而至密绵绵地、落到槽前来,有一些意外的,教一两阵寒风刮进来……想她睡在朝外,一定给雨沾着了吧?会不会冷呢?
柳焚余如此想着,像一切男子在想着他初恋的情人,这恋情的想像永远把最细微的事情放到了无尽大,把无尽大的感情放到最强烈和焦距上,对方一笑,为何而笑?对方今天感冒,怎么感冒起来了?对方今天多看了谁一眼,为什么她对我那句话的反应是这样?……这些都可以使少男写成一首又一首的诗,诗里可以伤感到失恋,但绝对不否定自己为最懂得爱怜她的情人。
可是柳焚余已不是少男了。
少男对他而言,已是很古远的事情了。
他一向只是知道用杀人的手去用力爱抚女人。
但是如今他把一只手,放在鼻边。
这只手,今天,曾搭在方轻霞的肩膊上。方轻霞一一柳焚余想亲吻那教他可能毁掉一生的女子之双肩,但此刻他只有勇气吻搭过她肩膊的手指,仿佛余香还在。
他听到她细细的呼息。
秀发随一阵雨丝。拂过他脸上。
他觉得脸上些微的痒。
一一一难道她真的睡了吗?
雨声像一个人在耳边轻呵:沙沙,沙沙……沙沙是什么意思?既然呼唤他也必定呼唤着她。
柳焚余忽觉方轻霞的手。动了一动,似是握住了刀柄。
一一一难道她……
想起了明亮的刀锋,柳焚余心里残存的猎欲,一下子。被一声狼曝似的召回了原始。他想:如果你要杀我。那就休怪我把你一一一
暮地,方轻霞跳了起来,叫道:“我肚子饿了!
第六章姿影
这一声喊,完全出乎柳焚余的意料之外。
他本来已理所当然的原始欲望,被这个姑娘更原始的欲求而逼得像犬狼相对,大自卑自己的奇形怪状。
柳焚余只好说:“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吃的。
柳焚余高壮的背影消失在眼睑之后,方轻霞第一个意念就是:要不要逃走?
她几乎马上决定下来:不要。
外面那么黑……
又下着大雨……
这人看来也没什么可怕……
何况自己那么饿。
这四个理由,在方轻霞来说,她已觉得完全充分。于是她诚心诚意的在等着大吃一顿,因为鼻际已传来令人垂诞的肉香。
柳焚余走回来的时候,高卷着抽子,双手有好几处油渍黑痕。脸上沾着汗,几缕浓发拗下来,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热腾腾的一大叠肉。
好香的肉!
柳焚余把盘于放下来,笑道:“吃吧。”卷下了袖子,在额上揩一揩汗,方轻霞老实不客气,已经先吃了起来。
柳焚余盘膝与方轻霞对坐。方轻霞也不理他,双手拈住一块肉细嚼,吃完一块,觉得手腻。手指挥挥弹弹的。柳焚余掏出一块巾帕给她抹揩,笑问:“好不好吃?“方轻霞已拈起了第二块肉,好像忙得很.闻言点头吮指道:“哈,不错,真不错。”
柳焚余笑了,他的牙齿像贝石一般白。
方轻霞吃得十分享受,咆晤有声,总算不忘问这一句:“这么好吃,你一个男人,怎么弄的?”她倒忘了自己虽是个女子却从来不会做菜。
柳焚余一笑,笑意有几许的沧桑寥落:“我们江湖人。要会吃饭,也要会做饭,少一样,都活不了。
方轻霞忙着吃,随便道:“我知道。但是,怎能做得这般好吃?”
窗外的雨沙沙响。
深谷闻雨静。
雨水自湿茅草屋檐串成一条线又一条线的滑落、很多条在深这夜色里晶莹的大小瀑布,交织成一种隔绝人世的水帘。
屋内很温暖。·
柳焚余也开始在吃,他道:“只要有肉,我就能弄得那么好吃。
方轻霞嘻笑着看他,眼睛都是一只只亮起来的笑精灵。红唇上还沾着肉屑,可是这样子不但不令人感到不洁相反令人觉得她美得十分艳丽。
“我哥哥,他们,连烧饭都不会。”她自己倒先阑笑起哥哥们来。
“你想不想知道吃的是什么肉?”
“什么肉?这么好吃。
“人肉。
柳焚余补了一句:“这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