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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金钟一下又一下,夜深了。少年觉察到身边老人的呼吸微显急促,这是前所未有的现象,因此少年的心情也不禁随着紧张起来了。
锵!第十九响。
锵!第二十响。
夜风萧萧,好似每个人都在颤抖。
锵“闯榜!”
啊!啊啊!一片惊叹声,此起彼落。
副坛传出一阵金铃,千百双目光一致射向正朝场中走去的一条修长的身形。每个人所能见到的就是只有这么多,一袭天蓝长衫罩在一条修长的身躯上。为什么呢?因为来人脸上垂着一幅只露出双目的蓝纱。除此之外,细心而敏感的人可能会想像到来人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文士,因为来人目光精湛,令人有不怒而威之感。
松顶老人身躯微倾,似乎要自面纱中看透来人的真面目。一道中气充沛的声浪自来人口中发向副坛:“一笔阴阳金判韦公正,竞黄榜,争第三届武林盟主!”
“啊?”老人脱口一声惊呼。
“啊?”惊呼之声如潮涌浪腾,整个西半圆内骚动了起来。
“金判韦公正!”
“金判韦公正!”
“啊啊!金判韦公正!”
白眉老人也自蒲团上霍然起立。白眉老人目注来人,银髯飘扬,神色至为肃穆。
“敬情肃静!”
“敬情肃静!”
副坛连呼两声后,随后传音道:“贫僧众悟,敢请韦大侠先行除下面纱。”
全场沉静,来人朝副坛躬身朗声道:“上复大师,韦某人深知大会并无此项规定,韦某无法从命,尚望大师特别见谅是幸。”
副坛传音又道:“韦大侠非他人可比,可否对此举略作解释?”
蓝衣人躬身道:“大师明白,韦某有权拒绝。”
副坛念出一声佛号,然后宣示道:“令鼓三通,依例竞榜!”
三通鼓毕,白眉老人向前走上数步,朝蓝衣人注目了片刻,忽然面转副坛,正容大声报道:“韦大侠一代英才,德能俱备,天下景仰,老朽自愿退避贤路。”话说完,转身朝蓝衣人抱拳沉声道:“老朽前许韦大侠愿心已了,韦大侠珍重。”
蓝衣人躬身答礼,未出一言。白眉老人抚髯哈哈一笑,飘然出场。
全场仍无声息,副坛传音道:“贫僧众悟,恭贺中大侠竟登黄榜!”顿得一顿,又继续宣示道:“依大会成例,即请韦大侠于主坛下接受二十一响金钟考验!”
直到这个时候,欢呼声才突然爆发开来。蓝衣人转身朝西半圆内人群一躬,然后潇洒地走向主坛前的蒲团,盘膝坐卞。
副坛金钟再度悠悠敲响。
少年前南地道:“噢噢,这就是第一届的武林盟主,这就是一笔阴阳金判韦公正,果真是气度非凡!就只,只只好像有点不够谦虚。”说着回过脸来,向老人道:“师父,您说是么?”
老人仰脸向上,沉思不语。少年不敢惊动。过了片刻,才见老人摇摇头,自语道:“众悟和尚情有可宥,白眉老儿实在该打。”
众悟大师情有可宥?白眉老人则就该打?这,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忖道:“师父喊众悟大师为和尚,喊白眉老人为老儿。瞧不起第一届武林盟主,更未将天下武林人物放在眼里。他,他老人家到底是谁啊?再说,他自己怎不竞取盟主的呢?
如说他老人家根本不关心这个,那他老人家为什么要来参观?为什么怕给别人看见面掩藏起来?为什么一连看了三届?为什么?为什么?”少年可说是愈想愈糊涂了。金钟一下又一下地缓缓敲响着,主坛前面蒲团上的蓝衣人神态宁静。西半圆内沸议已止,大家一致望向副坛,好像肯定地以为一切都已决定了,现在只等待看最后一下钟声来结束大会。换句话说,这便是结果第三届武林盟主就是第一届的武林盟主,先后一人,即“一笔阴阳金判”韦公正!
少年受了下面那种众望所归的气氛影响,这时怎么也忍不住,不禁悄声又问道:“师父,大局现在该是十成决定了吧?”
老人哼了一声,悠悠地道:“等金钟敲完二十一响后师父口答你。”
“什么?还会变?”
“现在是第十五,还有六下噢,还有五下。”
老人最后一个字落在第十六响钟声上。
锵!第十八响。
锵!第十九响。
锵!第二十响。
锵!第二十一响。最后一响,欢呼大作。其中杂着一声清越的朗喝“闯榜!”
什么?闯榜?几乎没人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不信也得信!副坛上骤然响起的金铃说明了两件事:众悟大师的武功成就已至不可思议之境;其次便是谁也没听错,确实有人闯榜!
所有的人,全觉眼前一亮。原来出场者一身雪白,但见来人朝副坛躬身报名道:“一品萧白衣儒侠武品修,竞黄榜,争本届的盟主。”
谁?一品萧白衣儒侠武品修?
一身白衣就已够让人触目惊心的了,这一通名,更不啻平地一声雷!也分不清是喜是优是惑是疑?全场所有的人,全都在一愕之下,成了一座座姿势不同的化石,甚至连惊呼也没听到发出一声。
众悟大师于副坛上微微欠身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佛号诵出,有如浇顶醍醐,人人神智为之一清。人们在神智稍稍清醒之后,忽又发觉了另一件事:那便是现下这位自称一品萧白衣儒侠武品修的白衣人,除了一身的白衣之外,脸上也正无独有偶地垂着一幅仅开了两个眼孔的白纱。
但见他举止从容、风度儒雅、身躯修长、眼神精湛。外在的一切,均与前次入场、业已名题黄榜、刻下闭目端坐在主坛之前、自称一笔阴阳金判韦公正的蓝衣人不相上下,轩轾难分。
副坛宣出一声佛号之后,接着说道:“武大侠别来无恙,贫僧众悟这厢有礼了。”
白衣人躬身作答,众悟大师紧接着又道:“本届大会得蒙韦大侠、武大侠先后相继莅临,实为吾侪之光,本届大会亦因之生色不少。贫僧于荣幸之余,尚有些许愚忱敢渎武大侠清听:正如韦大侠所指正的,大会除了入场者必须通报名讳外,并无不许佩戴面纱之规定。
不过,话虽如此说,贫僧总以为韦、武两侠均曾分别荣膺本会第一、二届盟主,身分实非他人可比。济济同道,渴欲一瞻两侠神采,当在意中。贫僧忝充本届大会主持人,体仰众意所归,虽明知此为非分之请,却不敢托词于口舌之劳,有佛众意。”微微一顿,又道:“此请适才已遭韦大侠拒绝,不知武大侠意下如何?”
众悟大师此言一出,西半圆内立即热烈地响应起来。高喊声、怪叫声,此起彼落,人们又一度掀起于沉寂已久的情绪高潮。
松顶少年情不自禁地低声喃喃自语道:“啊啊!金判韦公正、白衣儒侠武品修全到了,真想不到!”
少年身边的老人则倚枝闭目,又回复了先前金判韦公正出现不久之后的养息神态,对现下场中的喧杂、少年的言语,浑似全无所闻。
“敬请肃静,敬请肃静!”
副坛传呼两遍,场中方始逐渐平静下来。
这时,西半圆内千百双眼光,全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白衣人身上。当下见那位白衣人俟人声完全平静之后,这才微作顾盼,并朝主坛前的蓝衣人瞥了一眼,方朝副坛遥遥一躬,缓缓朗声回答道:“武某人愿援韦大侠前例,尚望大师见谅。”
“噢噢!”“唉唉!”西半圆内弥漫起一片失望的怨叹。
松顶少年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堂堂两位一代大侠,两届武林盟主,竟双双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真是莫名其妙!”他想想有气,不禁哼了一声又道:“这种盟主实在是不选也罢。”
老人沉声斥道:“慎言,维之!”
“维之无法佩服。”
老人微愠道:“武林浩瀚似海,恩怨是非层出不穷,他们两位这样做,也许自有他们的难言之隐。所谓有非常之举,必有非常之目的。在真相未明之前,连师父都不敢妄置一词,你才多大年纪?你又懂得多少?”
少年吐吐舌头,老人沉声又道:“记住,维之,寻求真理时,最怕的就是遇事先有主见,知道么?”少年点点头。
众悟大师静默片刻,这时又开口了:“阿弥陀佛,善哉。”大师宣毕一声佛号,跟着说道:“武大侠既然如此表示,贫僧当然不敢相强。退而求其次,只有寄望于武大侠在萧招上,以及韦大侠在笔招上的绝世成就,一开吾人眼界,并为武林树立武学印证的楷模,传为千古美谈了。”
大师此话一出,沸议立起:怪了,看到没有,金判身上没有金判,一品萧身上没有一品萧?
松顶老人轻轻叹道:“也真亏了这和尚”
这时,白衣人又是遥遥一躬,同时朗声道:“谨禀大师,大会似乎并无一定得以兵刃过手的规定。”
众悟眼皮垂合,合掌沉声道:“韦、武两侠一再以会章见责于贫僧,贫僧甚为适才絮絮烦言深感惭愧。并此向两侠请罪,尚祈见宥。”说至此处,音调愈沉,陡接道:“令鼓三通,依例竞榜。”
风萧萧,夜凉如水,全场雅雀无声。咚!一声令鼓,有如闷雷响自遥远的天边。
松顶少年心头一震,不禁又愁又急地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师父,谁输了都不好!这,这怎么办?”
老人慈目半启,悠闲地笑道:“最好两人都不输,再由师父输一次。”
少年跺足大急道:“师父,维之不是开玩笑啊!”
老人微笑道:“那你要怎么办呢?”
是呀!竞榜的是目下场中二人,师父跟他一样在作壁上观,他就是急死了,师父又能帮他什么忙呢?一通鼓过,二通鼓起……鼓声悠悠然向四方消散,全场声息俱寂。少年摇头、叹气、绞衣角,愁急不可名状。老人瞥了他一眼,轻哼道:“浑小子,关你什么事?要你急成这刚鬼样子!”
少年恨声顶撞道:“维之年纪小,没师父懂得多!”
老人有点好笑,双目一闭,轻哼道:“有的急就不错了。”少年一怔,忙道:“怎么说?”
老人漫声道:“咱们师徒眼福也许不够呢!”
少年两眼睁得滚圆,愕然不知所对。他迅速地讶忖道:“一个是第一届盟主,另一个是第二届的盟主。凭他们两人的身分,当着这么多武林人物之前,难道还会有谁让了谁不成?”他摇摇头告诉自己道:“我不相信,一定不相信!”
二通鼓过,三通鼓起。
老人微笑道:“我也不相信。”
少年不满地道:“话是您说的呀!”
老人摇摇头,微笑着纠正道:“那只能算是师父的一种猜想。”说着,微微一笑,又道:“你要认真那是你的事,在师父来说,猜想得不对算不了什么,横竖师父料事不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少年知道老人此话系针对天山蓝凤余美美升紫榜遇上庐山黄衫客,老人判断落空,他抓着机会愚弄了老人一番的前事,故意也在这要紧关头风凉他一下,不禁又气又急又好笑。笑既笑不出,急也无用,气更无法可泄,只好翻翻眼睛,哼着别转脸去。老人却在他耳边轻声笑说道:“知道么,孩子?不招惹别人,就别担心别人招惹你。”
“维之不要听这个啦!”
老人又是轻声一笑道:“好的,孩子,等着瞧这句话的后果吧!”
三通鼓毕,全场死寂。自称为“一笔阴阳金判”韦公正的蓝衣人自蒲团上缓缓起立,同时举步从容地向前走了数步,在少林六僧围成的空地中间,与自称为“一品萧白衣儒侠”武品修的白衣人,南北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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