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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大喜,快活地点头笑道:“这样好,这样好,这样好极了!”
老人微微一笑道:“你学得愈快,知道的就愈多。”
三个月转眼快到了,少年已模仿至最后一个坐像。三个月来,老人寸步未离山中。少年见到老人时,老人总是和悦可亲地露出满面的笑容。但少年聪慧天生,自那天回山以来,少年就隐隐觉察到老人似乎有着什么重大的心事。他于暗地留意,果然时常发现老人独处时不是瞑目沉思,便是低声轻叹。可是一等到老人看见了他,却又立即换成另一副面孔,微笑着,就好像他一生中从不知道烦恼为何物一般。少年心中虽然为此深感不安,但他知道就算他问了老人,老人也不一定肯说出来,只好暂时间在肚子里,努力用功,等待日子过去。
最后一个坐像的最终要求是:灵台明净,浑然忘我,万流归宗。他一时尚不能完全领会这十十二字的意义,唯有按前面各坐像的心诀跌坐调息,屏神运气,默按各处经脉依次轮转。
大概是第七天上吧,少年于不知不觉间忽然失去知觉,等他再度睁开眼皮,他以为自己睡着了,略一挪动身躯,却又仍是坐着。正自惶惑不安之际,老人的声音忽在他的耳边笑着说道:“很好,很好,入门功夫至此已算完成。”
少年一抬头,老人正站在他的身前,这时老人含笑又道:“望什么,傻孩子!你这一坐已是三天三夜啦!下来走走吧!”
“什么?三天三夜?”
“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维之一点也不知道。”
“笨蛋说傻话。”
少年也自失笑,仰脸赫然问道:“师父,怎会如此的呢?”
“这就叫做万流归宗。”
少年喜啊一声,自石榻上一跃而下,讵知身躯飘忽,一个立足不稳,跌出五、六步,可是一点也不痛,就像在水上飘浮一般。
爬起身来,大惑不解地喃喃自语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维之身子轻飘飘的,难道因为三天没吃东西,肚子饿空了么?”
老人微微一笑道:“唔,也许……你再跳跳看,用力!”
少年依言奋力往上一跳。啊!不得了!喊声没出口,头撞室顶,痛得浑身一麻,二度跌翻在地。老人哈哈大笑起来,这下少年可完全明白过来了,他兴奋如狂地在心底喊道:“像师父一样,我能飞了。”
老人扶着他的头发,柔声道:“外面雪很厚,咱们看看去。”
密室三月,季节早改,满山一片银白世界。在洞口,老人抚须而立。少年因不见天日已久,不禁左顾右盼,只觉一切都很新奇。好一会之后,他一摸身上衣服,忽然惊喜地向老人喊道:“您看,师父!维之只穿这么多,一点都不冷。”
老人微笑点头道:“你还忘了你不知道饿。”
少年忽然脸色一红,低声笑道:“师父不提这个还好”
老人回身招招手,笑道:“进来吧!师父早就准备好啦!”
师徒用餐时,少年忽然停着笑道:“师父,维之可以提出第一个问题了吧?”
老人含笑点点头,少年扮了个鬼脸,笑道:“维之首先想知道的,便是师父”少年话说一半,脸上嘻笑之态忽然消失,改口低声诚恳地道:“师父背着维之的时候,为什么总是闷闷不乐啊?”
他原意是想问老人的名讳,这是他脑海里无数疑问中最最重要的一个。自三个月前老人向他许下诺言时,他就立定了决心,别的问题仅可以暂时不管,而这一点却必须第一个要弄明白,他认为这一点可能是许多疑问的锁匙,明白了这一点,其他的疑问必将大半迎刃而解。所以,三个月的光阴虽然漫长,但他并不寂寞,因为他有一个令人兴奋的希望伴着他—
—这个希望助他轻轻地打发了九十个日夜。
这一天,好不容易地来了。可是,话到嘴边,他耳中仿佛突然响起了一声熟悉的轻叹,脑中同时闪过老人瞑目沉思的悲凉神态。他问不出来,而权利只有一次。他发觉知道老人的名讳固为所欲,但跟了解老人何以忧愁的问题一比,前者便显得一点也不重要了。
当少年扮着鬼脸开始发问时,老人望着他,微笑不语,好似早已猜透少年心意,并已准备好了答词。少年这一改口,老人大出意外,不禁当场一怔。老人嘴巴微微一张,却没说出一个字。显然老人对这一点事先毫无准备,临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少年目光一扫老人,低头又说道:“师父应该知道维之很为这个不安,请师父对维之不要有所隐瞒。”
老人摇摇头前南说道:“你的机智,颇出师父意外。”
“如果这是对师父不敬,尚望师父原谅。”
老人摇摇头道:“师父不是这个意思。”跟着又微微一叹道:“孩子,关于这个问题详细说起来,也许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但如果说得简单一点,只要一句话也就可以将之说尽了。”
少年忙说道:“那么师父就总说一句吧!”
老人慈容倏整,目注少年沉声说道:“总说一句为了你。”
少年蓦地一愕。老人脸一仰,闭目叹道:“三年,三年!三年的时光,一般说来并不太长。但是一个人假如眼睁睁地等待着三年的过去,那就大不相同了。”
少年不安地低声道:“师父如果有事,尽可放心地离去。这儿什么都有,请师父放心,维之一定能够照顾自己的。”
“孩子,你会错意了。”
少年望了老人一眼,不安地又道:“难道师父是在担心维之在三年之内不会有所成就么?”
老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叹道:“可以这样说,但并非全是这个意思。凭你的资质,你在三年中会有何等成就,师父差不多可以想见。师父的意思是说,那样还不够,师父在等待着奇迹的出现,希望你的成就能出乎师父的意料之外。同时师父也日夜都在思索,思索能否找出一个帮助你加速完成应修课业的方法来,因为师父担心三年时光恐怕不能太平度过。”
“师父说什么?”
老人噢了一声,勉强展颜笑道:“没有什么。师父说,咳,咳,师父老啦!像师父这种风烛残年,谁也不敢担保没有个长和短。咦,你哭什么?去,去!先去里面等着,师父外边收拾好,马上就进去教你下一课。”
少年含泪走向密室。他还是一片赤子之心,听了老人最后的几句话,心中立即难过起来。别的事也就忘得干干净净,只在心底立愿:“我一定不等三年就将应学的全部学完。”
不一会,老人进来了。老人进来时,宁静如常,他指着榻旁书橱说道:“师父教你,跟别人教徒弟稍有不同。别人是先传本门武功,待习完有暇后,方将别派各种武功向门下解说。而师父我,恰恰相反!师父要你先将当今各门各派的独特武学完全了然于胸之后,方传本门武功。”
“师父,这里面有何分别没有?”
老人点点头,接着说下去道:“当然有不但有分别,而且分别异常大。”微微一顿,继续说道:“先传本门武功,然后解说他派的武功,有这么一个弊病:听的人自以为已尽得本门一派之学,人家的是人家的,知道多少算多少,完全漠然也无所谓,所以容易将师长的苦口婆心听做耳边风。”说至此处,老人神色一整,肃容道:“记住,孩子,这是一种非常严重的错误。”
少年心神守注,老人继续说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知道一个武人在江湖上行走,第一件难免的事,便是与人动手。动手的对象,不用说,当然是他派人物。如我们一看对方出手便清楚了他的长处和短处,略作估量,避长攻短,这种仗打起来岂不占尽便宜?反过来说,对方招式我们捉摸不定,若一味地只知道胡乱发挥本身武功,是否有效,根本无法预知。在那样的情形之下,纵然致胜,精力也浪费得可惜!”
第四章
少年不住点头,老人又说道:“但假如将这种教授方式颠倒一下,那就不同多了。就拿你现在来说,你现在除本门基本心法外,其余一无所知,无论教你先揣摩那种武功,你的兴趣一定都很高,绝不可能敷衍了事。等你将所有名门名派武学习全,你将更急切地需要一睹本门武学的究竟。那时候不但进度快,同时你还会比较本门武学与他派武学的优劣,从中得到很多只可意会的心得。将来一旦亲身临场,只要双方功力差得不太多,你就可以轻易地占到胜面,轻松得像你的右手打你的左手一样。”
少年乐得跳了起来道:“太有道理了,太有道理了!”跟着拉住老人的手臂,仰脸笑道:“师父如果要当武林盟主,维之相信一定轻而易举。”
老人狠狠矁了他一下,笑骂道:“少拍马屁!师父想说就说,你小子如想藉此机会套师父的话,那是做梦。”
少年颈子一缩,笑道:“师父也很机警呢!”
老人又笑骂了一声,顺手从橱中抽出一本小册子,笑着递给少年道:“这是华山派的全套金龙剑法,你先从剑法练起,练完这个,还有另外八种,剑法诀要师父已跟你说过一次,同时这上面有你师祖他老人家的批注,练来当不费事。床底下各式兵器都有,虽然都是凡铁,但用来练习却是一样。”
少年恭谨地接过小册,老人向室外走去,走至门口,又回头笑道:“限五天练熟,到时候你可以提出第二个问题。”话说完,石壁立即缓缓闭合。
少年呆立了一阵,便从床下找出一柄钝剑,往甬道外的谷底走去。
站在那块三丈方圆的平坦石地上,少年抱着剑和剑谱,胡思乱想了好一阵,最后忽然想起一件事。当下忙将宝剑放下,同时蹲下身子,将那册剑谱翻找起来。他是这样想的:这册剑谱既经师祖批注过,当然会有师祖姓名,我不能知道师父姓名,先知道了师祖的姓名也好。他口中喃喃自语道:“起码我得知道师门属于哪一派。”
这册剑谱大约已收藏了很多年代,纸色发黄,旧得风吹可破。
他小心托在掌心,封面上是六个楷字:“华山金龙剑法”。翻开第一页,看到一行小字:“本剑法为武林三大剑法之一,后学务必细心领会。”书法苍劲,但没有上款,也没有下款。
少年耐心地再翻下去,接着便是种种持剑姿势的人像,另有小字解说步法的转换,以及剑式的变化。注解的笔迹与前相同,这可证明它便是师祖的批注。
再翻下去,直到最后一页,别无其他发现。底页上,这样写着:“本剑法应有六六三十六式,现存者仅得三十有三。计缺十二、二十四、三十六等三式,该三式恰值十二周天之交替,是本剑法之精华。又名金龙三绝招,可惜失传已非一日,致令绝学减色,良堪浩叹。据华山方老见告,该三绝招系另镌于该派镇山之宝的碧虹剑上,碧虹剑不幸被该派前代掌门人梅女侠于九疑山会剿天地帮时遗失于九疑第九峰上,遍寻不得,而梅女侠又因故匆匆出走,是以绝学失传至今,无法壁完。后学者如能尽意觅得该剑,着即送华山当代掌门,并将姓名年代加注此册,余于九泉之下,将感慰甚!
天仇手书”
“噢,天仇!”少年兴奋地忖道:“我知道了,我师祖叫天仇!”可是,跟着他又迷惑起来。天仇者也,既非姓名,亦非派别,显然只是师祖的一个称号。这称号如系外界赠送的也还罢了,假如只是老人归稳后的自称,岂非徒然?
少年不禁喃喃怨道:“如果师父不说,还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