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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维之默然,老人顿了顿又道:“当时师祖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你师祖,双方仅相互打量了一眼便即交臂而过。你师祖还庆幸地说:‘这小子来迟一步,够幸运的了’哪想到,一步也不迟!他竟以两颗两极丹延续了一条‘祸根’,替武林种下一场无边浩劫!”
武维之一怔,暗忖道:“无边浩劫?师父说得太夸张了吧?不是么?那不都是四五十年前的往事吗?”他疑忖着,却未冒昧发问,只就第二个问题问道:“师父说第二次来此是为了查证一件公案,那又是什么公案呢?”
第十三章
老人目注爱徒,似有着无穷感慨地摇了摇头,说道:“话要详说起来,太多也太长。片片断断,各成一环;而每个环节之间,却又有连带关系,师父一时也不知该从哪一段开始好。”微微一顿,轻叹着又道:“你是聪明的孩子,师父现在准备提纲挚领,将武林中数十年的沧桑变迁,归纳在一段最简短的叙述中说给你听。有些地方难免简略脱卸,那就要靠你自己的理解去整理连贯了。”
武维之点点头,老人接着说道:“师父首先要说的,便是十年一届武林大会的由来。今天,武林之中所以会有十年一届的武林大会,年前在北邙落魂崖顶,你已领悟了十之七八。
那便是二十多年前,平静的武林中波澜突起,纠纷之多,日甚一日。向居武林中领导地位的少林寺,逐渐由管不胜管而演变到无法再管的地步。于是,少林寺广邀天下武林同道,集会北邙落魂崖顶,产生了第一届武林大会。”
武维之忍不住插口问道:“那都是些什么纠纷呢?”
老人慨叹道:“武林中的恩恩怨怨,一向是愈演愈烈,愈结愈深。到了二十年前,已发展到一种不可收拾的局面,派派不和,人人各相为敌。如问彼此仇视的原因何在,也许一个个都会瞪目不知所对。这就是俗语所说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因为追根究底,起因却只有一个,非常单纯”
武维之哦了一声道:“什么起因?”
老人微喟着,沉重地道:“为什么?为了南北两极丹!”
武维之一震,大感意外地道:“什么?为了南北两极丹?”
老人点点头,不胜感慨地叹道:“古人云:‘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按道理说,南北两极丹出自人老师兄弟,麻烦应该只及于他们师兄弟而止才对。可是,问题就在人老师兄弟不但武学成就高,机智襟怀亦复超人一等。他们师兄弟毫不迟疑地倾囊散丹,无丹一身轻!
灵丹送完,也就无异于遣走一切的烦恼根源。”
武维之听了,有点不解地又问道:“既然这样,还有什么纠纷?”
“两极丹为数虽多,但分配开来,仍不足彻底解决问题。得着的,固属大有人在;没得到的,为数更多。得到的人不一定马上就用,没得到的却可能立有急需,在那种情形下,你想想看,会发生一些什么事呢?”
武维之不假思索地道:“没得到的人当然想向得到的人讨取了。”
老人反问道:“试想,被讨的一方会答应么?”
武维之想了一下,迟疑地摇摇头道:“不能说没有,但恐怕不会太多。”
“不错!所以说,问题就在这里了。所求不遂,忠厚者,记嫌于心;下焉者,易讨为夺!平静的武林自是要恩怨滋生了。”
武维之才待点头,忽又仰脸问道:“这跟师父查证的公案又有何关?”
老人深深点了一下头,说道:“这就说到了有一天,你师祖忽然将师父唤到他的面前,手托两颗色泽玄黄、圆润如珠。香气扑鼻的丹丸,淡淡地向师父说:‘公正,这就是外界哄传的南北两极丹。师父发现了疑问,你拿去研究研究,找出答案后再来告诉我。’”
武维之忍不住岔口道:“师祖口中的‘疑问’指什么而言?”
老人点点头,缓声说道:“你听师父说下去你师祖当时就只说了这么多,而师父当时的心情也就跟你现在所问的一样:疑问?什么疑问?但是师父没有多说。师父知道,本门九代单传,对传人的条件要求得非常苛刻,除了习武之外,机智也在要求之例。你师祖不肯说明,显然有意对师父作一次考验。那就是说,一切都要师父自己发掘。”
武维之紧张地道:“结果呢?”
老人微微一笑道:“要谈结果未免太早了。”
武维之一笑改问道:“后来呢?”
老人脸色一整,继续说道:“师父出来之后,托着两颗‘两极丹’,苦思默想。足足花去一昼夜功夫方始找着一点头绪”
武维之忙问道:“什么头绪?”
老人目光微亮地道:“两颗不一样!”
武维之噢了一声。他知道了,一颗是真的,另一颗大概就是玉门之狐的仿制品。
老人瞥了他一眼,道:“关于不一样的原因,你应该知道。”
武维之点点头,老人接着说道:“现在明白这个,自然很简单;但在当时,可就令人大费周章了!譬如说:哪一颗是真的呢?假的那颗来自何人之手呢?也是人老那儿出来的吗?
两颗两极丹,形状、大小以至于香气都是一样。”
武维之插口道:“本来就只差一味药草嘛!”
老人顿了顿,接着说道:“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其中一颗光泽稍黯,相差的程度非常非常的微细。师父一方面钦佩你师祖的心细如发,一方面却又止不住怀疑。心想:同为一母所生,尚且有贤智愚劣之木等,一炉丹药百来颗,难道这点分别也不会有么?”
武维之脱口道:“是呀!”
老人摇摇头道:“错了!师父那等想法,只证明一件事:年纪轻,阅历不够!”
武维之听了,却有着身受之感,因此不服地道:“师父这话怎么说?”
老人望着他,认真地道:“丹出一炉,形状可以有大小方圆之不同,但色泽却不应有两样,此其一。第二,凡属至宝灵丹,尽管药材有千百种,但每一样都一定有它配合起来的功效。少了一样,就是少了一样。重要性虽有大小,分别却一样存在;否则的话,九十九种药可以炼成两极丹,九十八种、九十七种不也可以?为什么一定要一百种呢?”
武维之悦服地连连点头,老人接着叹道:“师父有此发现之后,兴奋异常!于是进一步地加以品审细察,更发现两颗丹丸不但色泽有别,就是两股气味也并不完全一样。”
“有什分别?”
“真的那一颗,清如荷香,嗅之脾肺清凉;假的那一颗,香气如兰似桂,嗅之令人神醉,较为浓烈。师父得到了确定结论之后,立即兴冲冲地去进谒师祖。讵知报告不到两句,话头即被打断,接着并挨了一顿无情的痛骂。”
武维之愕然张目道:“为什么?”
老人摇摇头,仰脸叹道:“你师祖的脾气一向如此。词色严厉无比,令人难堪!但于今回忆起来,却竟是那样的亲切,令人依恋。可惜那声音再也听不到了”言到此处,业已呼嘘不能成声。武维之默默低头,也感到有些黯然神伤。
老人唏嘘了片刻,深深一叹,始又定神继续说道:“当时,你师祖双目一瞪,怒叱道:
‘这还用得着你说?难道这就是师父交代你研究疑问的原因么?滚!找不出原因,别再来见我!’师父当时一愕,细细一想,发现确是师父愚昧,立即含着羞惭退出”
武维之忍不住喃喃岔口道:“那叫师父怎么办?”
老人目光一溜,忽然问道:“维之,如当时换了你,你怎么办?”
武维之想了一下,犹疑地道:“维之可能先去请教人老。”
老人立即又问道:“见不到人老呢?”
武维之一怔,又想了很久,结果双颊微赤地摇了摇头,甚是惭放不安。老人瞥了他一眼,点点头,轻叹道:“没有什么,孩子,用不着难为情。师父那时,并不比你更为高明。
咱们师徒真可说是心灵相通,师父那时的行动步骤,正如你说的一样呢!”
“师父先去找人老?”
“正是!”
“结果没见着?”
“是的。”老人点点头,又道:“所以师父问你,见不着人老怎么办?就是这个意思。
你能想得出办法,便算比师父强;想不出办法来,就跟师父一样。”
武维之目光闪动,忽然说道:“维之以为”老人点点头,好似说:“你说说看。”
武维之迟疑地望着老人说道:“听师父的口气,当年师父在求见人老未遂之后,一时之间,一定是一筹莫展,而师父最后仍然想出办法。这中间,由无法而有法,师父可能是得助灵台山附近某种景物的启示是不是这样?师父。”
老人目光一亮,注目问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呢?”
武维之望着老人,眨眨眼睛道:“维之是这样想的,师父在无法见到人老而又别无他途可循的情形之下,一定不舍遽然离开,于是师父就在灵台山中到处徘徊。这种情形也许维持了一天或两天,然后师父突然下山了,因为师父看到一样什么东西,智珠蓦朗”
老人突然激动地喊道:“够了!孩子,够了!”
武维之一怔,老人仰脸喃喃道:“无名派,九代传人韦公正,庸碌半生,一事无成!但他是第十代传人之师,凭此即可以本门功臣自居,而告慰历代祖师于九泉之下了。”
武维之诚惶诚恐,不知所措。老人蓦地睁目大声地道:“是的,孩子,正是这样地点就在绝尘峰顶,无情屏对面,灵泉涧之边。师父徘徊一昼夜,口渴难禁,俯身就涧取饮;方饮得一掬,蓦地失声一啊!猛奔下山,取道西南,一直来到此地仇池。”
武维之低声自语道:“灵泉涧中的水一定很甘美。”
老人望着爱徒,甚感快慰地点点头道:“这就跟酿制美酒的道理一样,欲炼灵丹,非副之以灵泉,不足为功。师父游踪遍天下,对水泉印象最深的,便是这个仇池!”
“以后呢?”
“师父一路心想:药炉、药炉,仇池之顶必有一座药炉一口气上得峰顶,不费吹灰之力,果然在这儿找到了一个坑洞和一堆又焦又黑的石头。虽然它们已不复有一座药炉的形状,但它被人力的有意捣毁,更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那颗仿制的南北两极丹确系于此地炼制而成!”
武维之忙道:“师父立即回报师祖了?”
老人点点头道:“是的”忽然一叹。
武维之忙道:“师父做什么又叹气呢?”
老人蓦然张目沉声道:“‘伪丹何名?出自何人之手?鱼目混珠的用意何在?’唉!孩子,上面的话,便是你师祖对师父说的。”
武维之皱眉道:“题目不是更难了么?”
“是的,更难了!”
“师父找到答案没有?”
老人点点头,哑声道:“找到了!”
武维之不禁雀跃道:“师父的才干,真令维之佩服!”
老人眼光一黯,低声道:“孩子,你赞美得太早了。”
武维之一怔。老人黯然离开视线,低声道:“你师祖的最后三个题目,大概他老人家自己也觉得太难了一点,所以他老人家并未在话尾加上那句‘找不到答案,别来见我’的严限。而师父因为一生好胜,你师祖没说的话,师父自己却暗地添上了。师父在心底说:‘弟子女不能查清究竟,绝不会再回来见您老人家’”
武维之自语道:“那也没有什么呀!”他想那只是您老人家的自励之词,找不出答案不见面,找出答案不就可以见面了么!而您老人家刚才说过:“找到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