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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脸上的肥肉立即变形,绽出了一朵菊花:“少官人,您……请吩咐!”
那锭纹银足有三两。在这荒山坳的客店里,三两纹银还怕买不到一张笑脸?沙风客店有时候一个月里还挣不到二两纹银哩。
“请给我准备一间上房,一间大房,还有这灵枢也替我安顿好。”
老板娘一面接过纹银,一面笑着说:“您就住里屋东首的第一间房,那是本店最宽敞、最清洁、最舒适的上房,四位脚客就住外屋西首的大平房,灵枢车就停在大平房窗外的草棚里,这样既可以睡觉,又可以照顾灵枢,您看这样安顿行不行?”
杨玉点点头:“行。”
“少官人请随我来,四位脚客请将车推到西首草棚里。”老板娘说完,身子便开始向堂屋滚动,日中尖声叫道:“贵客到了!小二,沏茶,快沏茶!”
杨玉在堂门前停了一下脚步。
堂门两侧贴着一副对联,上书:未晚先投缩,鸡鸣早看天。
沙口嘴煎后五十里是荒山野岭,若不早投宿,恐怕遇上强盗,若不早赶路,恐怕翻不过野岭,这副对联贴在这里倒也是贴切得很。
杨玉踏进店堂内。
四张方桌,已坐了六个人,占了两张桌子。
靠里的一张方桌,三个头扎罗布汗中的汉子,正在埋头吃饭,中间的一张方桌,三个樵夫模样的人正一面喝茶,一面轻声交谈。
六个人一齐抬头,扭脸看了杨玉一眼。
沙口嘴很少有客人,所以凡是进沙风客店的人都禁不住要互相看一眼。这是很自然的事,并不奇怪。
“客官,您请坐!请坐!”店小二飞也似地奔来,将杨玉引到一张空桌旁坐下,然后扯下搭在肩上的毛巾,揩揩桌面,送上准备好了的泡茶壶,说道:“您先喝口茶,喘口气,然后小的就引您去看房间。”
杨玉摆摆手:“不用了,你给我们弄点吃的来。”
“您要什么?请吩咐。”店小二恭声问。
“店里有什么就弄什么,只要是五个人的饭菜就行。”杨玉吩咐。
“是,请客官稍……”
店小二的话还未说完,内屋伙房又传来了老板娘的尖叫声:“小二!快,快来啊!”
“哎——来啦!来啦!”店小二转身急急奔向伙房。
沙风客店从未到过这么多的客人,六加五,一十一。店老板、老板娘加个伙计共三个人,要接客,要跑堂,要收拾房间,要煮饭炒菜,能忙得过来?
四个脚夫收拾好灵枢车架,走进堂内。杨玉招呼他们在桌边坐下。
四人刚坐定,堂门外又传来一声高叫:“老板娘——”
又有客人到了!真是越是热闹,越有人凑热闹;越有人凑热闹,便越热闹。
“来啦!来……啦!”老板娘肥大的身躯又从伙房隆隆滚进堂屋。
“哈!原来是廖大爷、胡大爷、朱大爷来啦。”老板娘嘴里说得亲热,心里却是发慌,这三人怎么也来了?
生意人也有一本难念的经。生意淡了,着急没钱赚;生意太旺,着急有钱赚不下。不是吗,店内房间都已住满,这三位大爷怎么安排?
老板娘不由心里暗自骂道:“真见鬼!没生意时,一个鬼也不上门,生意一来,大鬼、小鬼、屈死鬼、冤枉鬼,都赶集似地赶来了!”
廖、胡、朱三大爷,身穿豹皮背心,腰系一根宽边牛皮带,脚踏一双方头虎皮靴,皮带上插着一把短刀,手中执着一柄钢叉,一副猎户的行装打扮。
他们三人经常在附近荒山行猎,偶而遇见单身的商客,也顺手牵羊,干一干那翦径的勾当。他们自仗有点武功和蛮力,在附近一带称上称霸,凡进入荒山行猎的猎户必须向他们交纳迸山费,否则轻者猎物被抢,重者被打得致伤致残,附近的人都称他们为“荒山三虎。”
“老板娘,好生意啊!”廖大爷目光扫过堂屋,双手抱着钢叉一拱:“诸位好!”
“廖大爷好!三位虎爷好!”三个樵夫拱手起身还礼,显然他们都是熟人。
“原来是荒山三虎三位虎爷!”四个脚夫急忙站起,揖手道,“小的是石林村的脚夫,替这个客官送母亲棺木还乡路过此地,侍明日送客官过山讨得赏银之后,再来向虎爷请安。”
杨玉不知道这荒山三虎是什么人,见脚夫这般模样,也就起身,还了个礼:“三位虎爷好。”
里角桌上的三个头扎罗布汗中的汉子,兀自埋头吃喝,仿佛不曾见到荒山三虎的到来。
廖大爷眼中闪过一道凶焰。
在沙口嘴,荒山三虎廖大爷向人问好,居然会有人不还礼?
此事真是奇怪,就像沙风客店,今夜突然来了这许多客人一样的奇怪。
“三位虎爷,你们请坐。”老板娘上边抹着堂内的最后一张空桌,一边急忙招呼三位大爷落坐,“小二!沏茶!快给虎爷沏茶,要上上上等茶!”
“哈哈哈……”廖大爷发出一阵大笑,“老板娘,多日不见,你又发福啦,要不要大爷我给你消瘦消瘦?”说着,便伸手在老板娘屁股上捏了一把。
“唷!”老板娘尖叫一声,扭到一旁,“虎爷,您的手好重哇!”
“哈哈!”三位虎爷爆出一串怪笑。
杨玉眉头一皱,心中顿觉不快。
三个头扎罗布汗中的汉子仍在埋头吃饭。
廖大爷在笑声中落坐,“扑通!”一声闷响,廖大爷连人带椅跌倒在地。
原来廖大爷坐的这张椅子只有三只脚!
廖大爷霍地跳起,脸色胀得紫红,脖上青筋直跳。
全场肃然,怎么这张三只脚的椅子偏偏让廖大爷坐上了?!
“妈的!这桌子也不平!”胡大爷摇着方桌,也发作了。
“给大爷换一张!”朱大爷冲着老板娘叫道。
“三位虎爷,咱店里就这么四张桌子,哪里有换?”老板娘哭丧着脸,“请三位虎爷……”
“那里不是有的换吗?”廖大爷手朝里角的方桌一指。
杨玉心一沉,要闹事了!
“廖大爷,这……怎么能……”老板娘急得全身发抖。
廖大爷嘴巴朝朱、胡二人一努:“老板娘不肯去换,咱们自己去换!”
“廖大爷!”老板娘身躯一抖,拦住廖大爷,“求求三位虎爷别在咱店中闹事。”
“滚开!”廖大爷一掌推开老板娘,“在沙口嘴前后五十里,老子想要在哪儿闹,就在哪儿闹,谁也管不着!”
荒山三虎拎起店小二刚送上的茶壶,走向里角方桌。
“咯!”廖大爷将茶壶往方桌上一蹾:“换张桌子!”
三人此时已吃完饭,一齐抬起头来,望着荒山三虎。
廖大爷一看,这三人容易对付。当中的一人单单瘦瘦,年纪约摸三十多岁,脸色泛白,像个病夫,这样的人,他一拳就能送他上西天。
另外二人,虽然个头不小,但比他两个虎兄弟却还差得远,决不是胡、朱二兄弟的对手。
看清了对手,廖大爷气势更盛!
“咚咚咚!”廖大爷手中的茶壶蹾得震大价的响:“听见了吗?换张桌子!”
胡、朱二大爷:“妈的!都是聋哑汉?滚,滚到那张桌上去!”
瘦汉子正襟危坐,木然的脸上,毫无表情。
另两个壮汉冷冷地看了荒山三虎一眼,各伸出三个指头捏住了一只小酒杯。
“哼!”随着一声轻哼,“哐当!”小酒杯应声破裂,化成了碎片。
廖大爷脸色一变,妈的,找错对头了!他已看出这两个壮汉不是等闲之辈。
胡、朱二大爷,也被两个壮汉露的这一手功夫镇住了,不觉把眼光瞧着大哥,干还是不干!
堂内刹时一片寂静,气氛显得格外紧张。
廖大爷浓眉一锁,这场合若是退阵,今后在沙口嘴还怎么混?眼前就是一缸屎,也得撑着吃下去!
“哈哈!”廖大爷发出一串长笑,稳定了一下情绪,大声道:“这手三脚猫的功大就能唬住你虎爷?虎爷只要用两个指头就能一口气捏碎五十只酒杯!不过,今天虎爷不与你们玩这假功夫,要玩就玩真格的!弟兄们,抄家伙!”
廖、胡、朱三人哇哇一叫,退后十余步,抄起钢叉。
两个捏碎酒杯的壮汉,望着瘦汉子,用眼光询问,是否该出手。
说也奇怪,瘦汉子却把眼光盯着杨玉。
杨玉在想:两个壮汉若与三位虎爷交起手来,必是一场恶斗,若是伤着了瘦病汉,岂不是冤枉?若是伤着了他的脚夫,明日母亲灵枢如何运过荒山?
他虽有飞竹神技,但不愿杀人。他虽有百门残功绝招,但遇不到出手杀他的杀手,这功夫一点用也没有。他虽有六合炼气大法旷世内功,但不知道如何随意发功。从某一种角度来讲,他是一名身怀绝技的绝顶高手,但在实际中他却是一个毫无武功的普通少年。
杨玉决定出面调停,避免这场厮杀。
“三位虎爷请住手!”杨玉起身隔在廖大爷三人身前,“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大家既然都在这里投宿,便是朋友,何必伤了和气?”
三位虎爷一看,好,下台的梯子送来了!
荒山三虎慑于二位壮汉的捏杯功夫,并不想与他们真动手,只是碍着面子上下不去,现在杨玉出面,他们正好借梯子下台了,不过虎爷下台自然也要下得威风。
廖大爷瞪眼一喝:“朋友,你也配是虎爷的朋友?”说罢左臂突伸,一拳击在杨玉脸上。
杨玉万没料到廖爷如此凶恶,竟会出拳打他这个调解人,冷不丁中了一拳,“扑嗵”一声,仰面倒在地上,鲜血从嘴鼻中流了出来。
“臭小子!你给虎爷换桌子?”胡大爷厉声喝问,手中钢叉叮当一阵抖动。
杨玉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就是要他动手,他此刻躺在地上也不知如何出手,加之他自从看了凌志宏在秘笈本上的留言,习练百门残功后,不知不党中,内心的定力已到了一定的火候。
他抹去嘴角的鲜血,点头道:“行,我换……换就是。”
他从地上爬起,对四个早已站起了身的脚夫道:“还不快给虎爷让桌子!”
四个脚夫慌忙捧过廖大爷跛桌上的茶壶,放到桌上,一齐退到跛桌边。
“哈哈……”三位虎爷又是一阵狂笑,“还是这小于识相!”
两个壮汉手放到了膝盖上,两人膝盖上各横搁着一柄钢刀。
瘦汉子仍是端坐着纹丝不动,一双精芒闪烁的眼睛直盯着杨玉。
杨玉命脚夫拾来木片,垫好肢桌,自己在三脚椅上坐下。
店小二送上酒菜:“少官人……”
廖大爷桌上一巴掌:“送这儿来!”
店小二:“这……”
“送去吧,算我请客。”杨玉索性一个人情做到底。
世上哪有这般好的人!众人心想。
今天总算遇上了一头好宰的绵羊!三位虎爷心想。
瘦汉子摆摆手,三人一齐离桌,退出堂屋,迸了里房。
一场打斗终于被制止,室内的气氛渐渐松弛下来。
三位樵夫又在轻声交谈,谈话的内容是指责里角桌上离去的三位扎罗布头巾的汉子,人家为他们讲情、让桌、挨打,他们不但不出手相助,居然连道谢的话也不说一句,屁股一拍就走了,真是太不近人情!
店小二给杨玉送上酒菜,老板娘穿梭般为三位虎爷和杨玉斟酒。
老板娘对杨玉格外殷勤,一来杨王出手阔气,二来杨玉制止了一场可能毁灭风沙客店的打斗,心中自是万分感激。
杨玉吃过饭后,老板娘亲自引他去房间。
廖大爷望着杨玉的背影,附耳与胡、朱二人说了一句话:“三更宰肥羊!”
“哈哈!”三位虎爷又爆出一阵会心的怪笑。
浩月当空,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