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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刀扶白绫衣上车之时,白绫衣不由回首看了谢苏一眼,谢苏微一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便在二人踏上马车之时,谢苏忽然纵身而起,捷如飞鸟,却是直向路边那一片树丛而来。随着他的动作,六只银梭无声无息,向树丛中袭去。
树林内几声惨呼传来,谢苏在空中轻轻一个转折,又跃了回来,他手中所持的一把短剑,已经染满了鲜血。
方才短短一瞬,他一把银梭击中六名弓箭手,左手短剑连环三招,其余的三名弓箭手也被他一并击倒。
然而罗天堡诸人行踪隐秘,这些弓箭手是如何得知并埋伏在这里的?
此刻谢苏无暇多想,他一击得手,随即掉转短剑剑柄,狠狠击在刑刀和白绫衣所在马车的黑马身上。他本擅于骑术,当年与介花弧初识之时,便曾一举驯服烈马,令罗天堡骑士十分钦佩。这一击,那匹马长嘶一声,四蹄翻飞,泼喇喇便飞驰出去。
随即谢苏一把抓住介花弧,罗天堡主只觉身子一轻,已被谢苏带到了另一辆马车之上。谢苏低喝一声:“零剑,上来!”
这一切发生得极其突然,零剑距马车较远,但他素性机敏,急忙一跃而向马车而去。
此刻刑刀与白绫衣所乘马车已经脱离了包围圈,反是谢苏和介花弧所乘马车因为晚了一步,被第二轮杀手围在正中。
谢苏未离车辕,他虽无甚么内力,但他熟知各门各派武功,每一出手均逼得各杀手不得不回手自救,数招下来,竟无人可接近马车三尺之内。
一片混乱之中,又不知从何处飞来七八只箭尾带火的火箭,好在最精锐的一队弓箭手已被谢苏解决,这些火箭声势虽大,却不足为患,被谢苏三两下拨打出来,有些更燃着了四围树丛,烈烈轰轰烧的甚是热闹。
零剑数剑逼退两名杀手,眼见便要登上马车,忽听身后风声刺耳。他一惊,却见一只小小响箭挟带劲风,竟是直向谢苏而来!
这一箭箭身虽短,劲力却犹在先前那队弓箭手之上,既准且狠。霎时间零剑忽地明白先前火箭用意。那些火箭声势熊熊,多半便是为了掩盖这一箭之威!
眼见谢苏已无隙分身,零剑想也未想,合身便扑了上去,为谢苏挡了这一箭。
箭簇刺入零剑右肩,力道极猛,几乎对穿,却无想象中的疼痛,而是一阵麻痒,倒像是被甚么虫子咬了一口。
那箭上,本就涂了见血封喉的奇毒。
零剑摔倒在地,在他眼中最后映入的,是谢苏青衣挥剑的身影。
谢先生,一命换一命,救了你,我没甚么后悔的;
主人,回罗天堡一路,你要小心,好在有谢先生在你身边,我也不用担心;
刑刀,对不起,灵雨的仇我没法报了,若你能活下来,记得……记得替我杀掉江澄……
零剑没有时间再去思考其他,他倒在尘埃之中,已没了呼吸。
这一边,介花弧自知己身已无武功,出外无非是为谢苏添事,故而一直留在马车之中。他只听车外声息不绝,前来袭击杀手显是绝非凡响,进退有度,纵被谢苏击退又或有人身死,亦无较大声息发出。
那已经不单纯是一队杀手,反倒更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天下间能做到这一步的杀手,除去生死门中月天子手下的“明决”,只有太师府石敬成手下,青梅竹一手训练出的暗部。
当年在罗天堡时,暗部曾经前来暗杀罗天堡主,谢苏也是在那一役中了阴尸毒,至今尚未痊愈。
如今石敬成身受重伤,如何再有余力派人前来暗杀介花弧等人?退一步说,即使石敬成尚有余力,又如何得知自己所走路线,更找来日天子对付谢朗?
介花弧百思不得其解,忽然一支羽箭穿破谢苏防护,箭头插入车蓬,上面血红光芒闪烁不已。
那是与天山寒水碧齐名的红眼儿,乃是苗疆蛇毒一种,方才零剑便是死于这奇毒之下。
介花弧急忙收敛心神,专注于车外情形。
过了不知多少时间,车外的声息才逐渐平定下来。谢苏的声音从车外传来,虽是平静,依稀却与他平日有所不同。
“出来吧。”
介花弧依言掀开车帘,却见谢苏仍旧坐在车辕上,便道“谢先生,怎么不下车……”
一语未了,他忽然住了口。
一支羽箭插在谢苏背上,血色殷然。
谢苏道:“帮我折了它。”
介花弧一怔,随即醒悟到谢苏身上本有阴尸毒,与羽箭上的红眼儿两下一碰,以毒攻毒,反倒未曾即刻发作。
“为何不把箭拔出?”他问道。
“入骨了,前面若有追兵,拔出来我可能支持不住。”谢苏又道:“我和刑刀约定在月尾河相见,零剑……”他顿了一下,“已死。”
介花弧微微一惊,却也不曾太在意,只道:“谢先生,对不住。”
他一手握住箭杆,另一手用力一折,羽箭从中而断,又取了镇痛药物敷在伤口上。简单几个动作,谢苏已是冷汗涔涔。
介花弧暗自叹了口气,扶着谢苏下了车。
此处介花弧也分不清究竟是何地,看样子似乎亦在郊外,四下里绿树荫荫,前方不远处有个茶棚,虽是正午,座上却没甚么人,大抵是这茶棚的地点太过偏僻之故。
他扶着谢苏向那边走了几步,想了一想,又将自己身上披风脱下,为谢苏披上,以免他伤口外露,惹人注目。
茶棚里睡着一个老板,坐着一个和尚。
介花弧环视一圈,确定四下并无埋伏,而那茶棚老板和僧人也绝非习武之人,心道:“此地倒还安静,不如先把谢苏身上毒箭处理了再说。”
恰好那茶棚老板见得人来,走过来添送茶水。介花弧将他叫住,丢了一锭银子在桌上,微微一笑。
这锭银子足有十两来重,足够这茶棚老板过上大半年了,那老板不由愣住,一张口都合不上,心道今日莫非是财神爷照户?
却听介花弧笑道:“这一锭银子是你的,下面发生了甚么事,你不可大惊小怪。”
老板这才醒悟过来,忙拿了银子,躲到一边去。
介花弧这才转向谢苏,和颜悦色道:“谢先生,眼下并无追兵,不如先把你的伤口处理了。”还有一句话他并未说出:两种毒药相碰,虽然暂未发作,但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谢苏却误会了他的话,道:“你不必担心,送你到月尾河,我还支撑得住。”
介花弧不由有些羞愧,这一路以来,尤其与石敬成见面之后,他对谢苏也生起了几分钦佩之心。他一生未曾钦佩过甚么人,这一动念,谢苏在他心中位置,已是大不相同。
只可惜因这分钦佩兴起的愧疚,却被谢苏完全曲解。
这却也怪不得谢苏,谁能想到介花弧这句话居然是真意?
介花弧本来正从怀中取出药物,听到谢苏这句话,动作也顿了一下。随即他笑了笑,还是一样一样把物事拿了出来。
介花弧拿出的有药物、一把银刀、装烈酒的雕花银瓶,还有一个小小木盒,盒盖掀开,内里整整齐齐排放着一排银针。
谢苏一怔,随即想到当日谢朗为他针灸之前,特意先将介花弧赶出门去。当时二人虽是合作,但互有猜忌。原来介花弧亦是擅于针灸之术,难怪谢朗一意防他。
思及谢朗,谢苏心中一片混乱,说不上是甚么滋味。
介花弧也觉他神色有异,只佯做不知,径直坐到谢苏身后,道:“谢先生,莫以内力相抗。”
谢苏默然,心道反对又有何意味?
介花弧以烈酒清洗过银刀,解下谢苏身上披风,割开伤口周边衣衫,一刀刺了进去。
银刀入骨,其痛难当,谢苏手一颤,紧紧扣住桌角,口中却一声不出。
好在介花弧动作迅速,三两下动作之后,“啪”地一声响,一截箭头已被他撬出,落到桌上。随后他拿起银针,分别插入周围几个穴道,几起几落间,力道恰到好处,分明是一流的医术。
有黑血从银针中慢慢流出来,那银针原来是中空之物。
毕竟阴尸毒与红眼儿都是太过霸道的毒物,两者相碰会有何后果,谁也不得而知,故而介花弧不敢用药物克制,而是以银针导毒。
直至黑血流尽,介花弧这才取下银针,敷上消毒药物,并取出一块洁白绢帕为谢苏包扎伤口。
谢苏抬起头,冷汗已濡湿了木桌。
一旁的茶棚老板哪曾见过这个,只看得目瞪口呆,要不是事先介花弧不准他多话,只怕他早要叫出来了。
便在此时,忽然有人在一旁笑道:“这位施主好造化,身中两大奇毒得以不死,真是福大命大,要不要抽上一签,测一测命数?”
介花弧微一皱眉,转头看去,原来是一直坐在茶棚一侧的那个和尚发话。只见他四十出头年纪,满面红光,方面大耳,并无一分高僧模样。
此刻这位“高僧”正向谢苏方向走来,手中还拿着一个签筒,离得近了,甚至可看见那黄纸签条上一团一团的油腻。
介花弧心道:“这是哪里来的和尚?”但他仔细看去,这僧人确无半分武功,而他宽袍大袖,也并未隐藏暗器毒物。
思量之间,那和尚已然走近,行了个礼,笑道:“贫僧月照,两位施主有礼了。”
介花弧何等出身,并未理他,却听身边的谢苏道:“我抽一支签。”
介花弧一怔,心道谢苏何时信过这些,抬眼却见谢苏面色苍白,眼神中居然略有迷茫,不由一惊。
谢苏自然不曾留意介花弧想法,他从签筒中拿了一张签条出来,他也不等那和尚为他解读,便展开了黄纸。
介花弧也过来细看,只见那黄纸签条上写了四句话,那本是法演禅师的一首偈子:
“白云相送出山来,满眼红尘拨不开。
莫谓城中无好事,一尘一刹一楼台。”
谢苏本是儒门子弟,少涉禅理,这首偈子却也是初次读到。他看了半晌,忍不住又出声读了一遍。
“……莫谓城中无好事,一尘一刹一楼台……一尘一刹一楼台。”他望了签条,不知在想些甚么。
介花弧暗惊,他知谢苏本性重情,这一路下江南,忆及朱雀、与石敬成会面、谢朗之死、零剑身亡,谢苏面上虽无表示,心中却必然波澜起伏,此刻又见了这禅诗,只怕会向偏激一路想去。
他不由分说,一把抽走谢苏手中签条,口中却笑道:“谢先生,再歇息一会儿,我们便去月尾河吧,白绫衣正在等你。”
果然最后一句话颇有效用,谢苏一怔之下反应过来,便不再想那签条,道:“不必歇息,此刻上路吧。”
介花弧笑道:“也不急于一时……”一语未了,忽听有人冷笑一声:“抽签?好的很,我也来抽一支。”
一个一身雪白长衣的俊美年轻人站在当地,神情冷峭之极,正是江澄。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年长几岁的青年,却是何琛。
方才介花弧、谢苏二人专注于疗毒,江澄轻功又高,竟是无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江澄也不理这几人,径直走到那和尚面前,也抽了一支签出来。
那黄纸上也是四句话,却与谢苏的大不相同:
“箭簇满天金戈寒,一将功成骨如山。
美人浅笑阴霾散,修罗血战意阑珊。”
何琛站在江澄身边,签条上的字迹他看得清晰,心道这几句话大不吉利,不由为江澄忧心。
江澄手拿签条,看了两遍,却道:“写得很好。”
何琛一愣,却见江澄面上一片平静,并非信口而说。
江澄手指里握着那张签条,无意识地将其握在掌心,待他再张开手,那张签条已变成片片碎屑。
西北望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