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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明显感觉到胸前那颗贴近的心脏在一寸寸地远离。杨乐天的心里忽悠空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原本放在胸口的东西被人掏空了似地——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是那个南疆少女对自己的依赖么?几日了,难道是我已经习惯了那种被人依赖的感觉了么?
杨乐天不由自嘲地苦笑:是不是到了最后,所有东西都要离我远去,我就那么可怕么,杨乐天这个名字令江湖中人人畏惧,敬而远之?我终将要带着所有人的仇恨死去?哼,为仇恨而生,为仇恨而死,难不成这就是我杨乐天的命,逃不过的,终将要去面对。
“啪!”月紫瑶伸手给了杨乐天一个嘴巴,干脆响亮。这次,杨乐天没有闪躲,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预期的痛感并没有来临,而是被一阵凉风所取代。
“你干什么?”黑暗中,传来飞鸟硬朗而愤怒的声音。
“大坏蛋,你别拦着我!”
飞鸟抓住月紫瑶的挥掌劈落的手腕,“紫瑶姑娘,你误会了,攻打雪月宫,并不是我大哥的主意。”
“不是杨乐天,还能有谁下令屠杀雪月宫,他不是天神教的教主么?”月紫瑶挣开飞鸟,反驳。
“他是教主不错。”飞鸟一记手刀落在月紫瑶的肩头上,说话颠三倒四:“可当时的教主不是他,是夜里欢。”
月紫瑶捂着肩头,咿呀叫苦:“哎呦呦,手臂断了、断了……”
“紫瑶,你怎么样?”杨乐天一跃而来,伸臂拦住了纵上前的飞鸟。
飞鸟抹了一下嘴边湿乎乎的东西,诧异:“大哥,你还帮着她?她可是要杀你!好,既然如此,刚才那一巴掌算是我白替你挨的。”
杨乐天在黑暗中摇头:“不关紫瑶的事,她不知道,不知者不怪。”他说到最后一个“怪”字时,忽听到脚下有一声锐响,立时耸起了耳朵,但杨乐天未有理会,继续对飞鸟道:“现在我们三个人可以说是共渡一舟,应同舟共济才是,尽管机会渺茫,但或许还可以从这里出去,如若先自乱了阵脚,无非是在加速死亡。”
“嚓——”
杨乐天话音落地,突闻一声金属摩擦之音,飞鸟刚放开刀柄的手从刀鞘中抽出刀来,他慌忙地跨前一步,急急劝道:“紫瑶姑娘,你冷静一点儿。当年下命去剿灭雪月宫的教主是夜里欢,不是我大哥!”
沉默着,杨乐天体味着那来自傲霜剑的霜雪之气。如今,冰冷的剑锋就架在他的脖间,他刚才本可以阻止的,但是他却没有,任月紫瑶将剑贴了上来。其实,他想阻止,现在也是来得及的,一切尽在他抬起的左手之上。那只左手就那么悬在当空,他只需轻轻一探,即可点到少女的穴道,让她无力出剑。可是,他的左手由那个迟疑不决的大脑支配着,还悬在那里不动。
杨乐天深吸了口气,仿佛闻到了自己脖颈上溢出了血腥的味道,心里渐渐平静下来:紫瑶,你原来那么爱着雪月宫。大概就像我娘一样吧,爱着我爹,也同样不舍得放弃雪月宫,所以娘在武当做了那么多年的细作。不过,女人终归是女人,娘最终放弃了雪月宫,选择和我爹隐居避世、生儿育女。我想你也是女人,所以,你不会杀我。
“你不会杀我。”杨乐天一字字地道,语声没有任何起伏。他不是在赌,而是满满地自信。
“我不会杀你……我不会杀你……”月紫瑶自语般地喃喃,手心中的冷汗打湿了皮革剑柄,“我月紫瑶不会杀你,但是,你们天神教为什么杀了我妹妹紫姗,为什么?她还小,才十二岁,手无缚鸡之力,你们连她也不放过,这是为什么?”
原来是为了她的妹妹——杨乐天的眉梢触动了一下,沉声回答:“原因很简单,因为你妹妹生错了地方,既然生为江湖中人,就要有随时有殒命的心里准备。江湖,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大家都是为了生存。”
“好,今天我是强者,我就杀了你!”月紫瑶的脑袋被热血一冲,堵上一口气,倏然用剑划向杨乐天的脖颈。
第十三章 冒险一试
当冰冷的剑锋沾上滚烫的血液之时,黑暗的天地间,忽然飘起了零星的白点,那是像雪花一样的东西,萦绕在侠客和少女的四周旋舞起来。
“你错了!”
杨乐天似剑一样的声音吹乱了“雪花”旋舞的方向,接着,那殷红的鲜血在剑峰上滴落下来,悄无声息地浸润着泥土。也许在多年之后,那被血浸润的泥土里会生出一株瑰丽的植物,昂起娇艳的花苞,反过来问那侠客:我错在哪儿了?
“我错在哪儿了?”现在,是那南疆少女正在昂头反问。
“错,错在你自以为是,错在你刁蛮任性。”杨乐天口齿伶俐地回答着,染血的手指紧紧夹着剑锋。若非此剑比磐石还坚,比金刚还硬,以他这个力量,定会将那薄薄的剑锋一折为二。
“你……”月紫瑶气结。一直以来给她留了几分面子的杨乐天,如今也能说出这样冷冰冰、仿若要把人冻住的言语,这令月紫瑶情何以堪,况且这字字都如锥似地戳进了少女的心里。她放开了剑,掉头就跑,一边用手抹泪。
“拦住她!”听见飞鸟衣袂的响动,杨乐天发了话。
飞鸟依言行事,快如疾风地按住了月紫瑶的肩头,一把扯住她的衣裙将她抓了回来,“紫瑶姑娘,你想去哪儿?”
“她想去送死。”叹了口气,杨乐天替哭音淅沥的月紫瑶答了话。黑暗中,他的耳朵变得异常灵敏。于是,杨乐天寻着哭声走到少女面前,用手强硬地板起她的下颌,沉声道:“告诉你,紫瑶,现在你是我们活下去的希望,你不仅要活着,还有带我们找到缥缈峰。”
听到此处,月紫瑶熄了哭声,恍然大悟:“原来你也是贪恋缥缈峰的力量,你们、你们两个都是大坏蛋、强盗!我……我就是引狼入室,自讨苦吃!”
“不,你又错了,我不是为了我自己。”顿了顿,杨乐天放眼望进空洞洞的黑漆中,朗声道:“我是为了用缥缈峰的力量剿灭唤雨楼、杀掉不死星君,为了整个江湖的太平,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宁,为了……”再往下说,他的声音渐低,“为了我原本就不该管的事情,我是自作孽、不可活。”
沉重的尾音在凝滞的空气中回响,仿若风过空谷。月紫瑶听得发怔,又嘤嘤地抽泣起来,飞鸟则站出来反对:“大哥,这回你错了。你做的正是一件益事,一件正大光明的大好事,这根本就是我们兄弟结拜时候的理想,你难道忘了么?救天下苍生于水火,这是大仁大义啊,又怎会是在作孽?”
杨乐天忽略掉剑上自己的血迹,“嚓”地一声,回剑入鞘。
“不,义弟,那是你的理想。”他眸中的光芒不为人知地在漆黑中黯淡下去,“至于我的,我的理想只是好好的和琳儿、念儿过日子,一家三口,开开心心,这就够了。义弟,你难道喜欢江湖上的血雨腥风,喜欢居无定所的日子?你难道不想和落花白首偕老、平平静静地走完这一生么?”
飞鸟被他大哥问得哑口无言,只是瞪着空洞的双眼看着无尽的黑漆。他突然发觉那黑漆中刀光剑影的日子他早已过够了,那不是他向往的日子,他向往的那些景象就出现在他转头的瞬间。
那里,有一条大路,黄叶铺地,很直很长,不知道通往何方。路上两个人在微凉的秋风中相互依偎,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笑意融融。左边的老婆婆揽着一只空荡荡的衣袖,右边的老公公则用他唯一的手臂拄着一节拐杖。不,那不是拐杖,而是一把漆黑的刀。
“谁说刀不可以用来做拐杖?大哥你错了。”飞鸟的嘴角挂着幸福,小声自语着。
杨乐天听见也不以为意,只拍了拍月紫瑶因抽泣而颤抖的肩头,哄孩子般地口气:“好了,不哭了,我不凶你了便是,刚才是杨大哥不对。”
“你说错了。”听他如此一劝,月紫瑶真的不哭了。
“嗯?”
“你该说是‘乐天’不对。”
“对,是乐天不对。”一怔之下,杨乐天承认。他没有想到,刚才只是随口一言,这个南疆少女就真的大胆地直呼他为乐天了,要知道,当年琳儿可是过了好久才敢唤他这个名字。
月紫瑶“嗤”地一笑,尽管妹妹的死对于她是莫大的打击,但经过刚才那么一番折腾,仿佛是累了,很想找个人倚靠,便由着心性扑倒在杨乐天的怀里,索性不去想那么多了,不去管别人的事情。
实际上,她根本不想这个男人死,就算是刚才伤到了杨乐天,她也是心疼得不行。这刻,月紫瑶便又不安地摸上杨乐天受伤的手指,本想查探对方的伤势,不想一只温热的大手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钻入了她的衣裙。
“啊!你要干嘛?”月紫瑶尖叫一声,惊得像一只小兔子似地跳开。她捂着刚刚被“玷污”的胸口,感受着胸前呼吸的狂乱起伏。
杨乐天爽朗的笑声在漆黑中传开,“别怕,我只想要这个东西。”
“啊?木牌,我的木牌呢?”猛地一摸,月紫瑶这才发现颈下的红绳断了,立时反应过来,“你拿了我的木牌?”
不再有人回答,密林中没有一丝光,阴寒刺骨的冷风钻入她胸前那个空荡的位置,也穿过了侠客的指缝。杨乐天正将那木牌托在手心里,隐藏在月紫瑶找不到的地方,盘膝坐下。他就坐在一棵大树下,用汇聚丹田的内力贯入手臂,将全部的力量都导向那个小小的木牌中去。
在他心底有了声音,很想和飞鸟说一句“义弟保重”,可惜他连这个道别的机会也没有。这个办法其实杨乐天早就想到,所以才和月紫瑶说了自己的真名,不曾想会引发一场轩然大波。原是他不知道这个木牌的力量有多大,这个冒险的做法会不会即刻要了他的命去,但这是他唯一想到的办法,所以只得听天由命。
周围除了漆黑还有寂静,杨乐天的沉默令飞鸟和月紫瑶二人仿佛陷入了火灼一般的焦躁中。他二人如无头苍蝇似地乱撞,最终,飞鸟和月紫瑶的五指交汇在一起,却摸索到的都不是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大哥,你在哪里?”
“乐天,乐天!”
……
二人喊了良久,却依然没有回应,他们的声音在林间如风般地穿来荡去,又如风般地消散。杨乐天凝神聚气坐在那里,不动声色地调动着毕生的功力,直到他听到飞鸟那一声绝望的叹息,才蓦地睁开双眼,心口也跟着揪了起来:义弟,你不能死,我们都不能死,不能死!
“啊——”
杨乐天发了一声大吼,如龙吟虎啸,震得头顶树干纷纷晃动,落叶如雨般地扬下。那一刻,他将最后一口真气全部顶入掌心之内那一枚小小的木牌中。突然间,木牌在他掌心上震动起来,那一刻,黑暗中另两双眼睛齐刷刷地投注过来。
“啪!”木牌登然坠地,迸射出万道白虹,那璀璨的亮光晃得飞鸟和月紫瑶无法睁眼。
“啊,乐天,原来你在这儿啊!”当月紫瑶启开眼眸之时,她狂喜地跑了上去。她终于看到心里面的那个人,看到了那个倚树而立的侠客。
没错,杨乐天扶着树干,正在笑,庆幸自己还活着。当月紫瑶跑到近前的时候,他搂住了那个娇躯。然后,他只觉四肢一软,整个身子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沉甸甸地坠在了那娇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