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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倾饶点了点头,她便笑了,笑得十分真诚开心,仿若七八岁的孩童那般,露出最为灿烂的笑容。
“他给我饭吃,给我衣穿,还带我住进暖和的屋子里。我叫他仙人佛祖,他就笑得极为大声。我当时都要被他的笑声吓到了,可是依然努力地去听他发出的每一个音每一个字,只觉得那是世上最美妙的事情。”
彭夫人说到这儿,便停住了。她面上带着笑意,沉思了许久,而后缓缓说道:“后来我被送到他友人家中,慢慢长大。即使很多人告诉我,包括他也和我说,他不是仙人,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武将。我依然觉得,他就是我的天神。”
“可是就是这么好的人,却被人杀了!”彭夫人猛地一拍几案,怒然而起,手炉滚落到地上,滴溜溜地打转,“一大家子几十口人,从主子到仆役,一个不留!想我大恒能有这百年基业,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温家的忠、温家的诚!但就是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一家人,却被无声无息地灭了满门!”
她以袖掩口猛咳几声,抬手止住本欲上前帮忙的傅倾饶。
待到气息平缓了些,她捂住胸口,悲戚地抬起眼,望着那摇摆不定的烛火,“我早就劝过他。我说,恩公,你们是不是经常住在城门外面呢?不要住在那么偏的地方。京城里温家的宅邸那么大,为什么要住别院?万一发生点什么,也没人注意到不是。恩公说,那别院是他妻子生前最喜欢的地方。每次他回京,都想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我想,不过是个梦罢了,怎就会成真呢?就未再多说。谁知……谁知那年,就是在那里,他们出了事……”
话到最后,已然哽咽。
她不过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此刻面上却带了老妪般的沧桑。
“可恨我没有坚定住自己的想法。上天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去提醒恩公,可是我却没有做到。如果我当时想办法来到京城见见温家的大公子,或者温家二少,又或许找到他家的小小姐,让他们去劝一劝恩公,或许就不会出事了。再不济……再不济也不会出了事那么久,直到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才被人发现……”
傅倾饶有心想安慰安慰这个伤心欲绝的人,可她自己现在也很难过,张了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只是走上前去,扶着彭夫人慢慢坐下。
彭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眼中带着无限期盼,说道:“你和温家有关系对不对?你肯定和温家有点关系!你看,明大小姐不见了,平王镇守北疆了……与温家有关的人一个个地相继离开……相继离开……可恨我没有能耐,无法给恩公报仇。但我相信,总有一天,大家会回到京城,还当年的事一个真相,给温家一个交代!”
她的目光如此坚定,又如此温暖,终是感染了傅倾饶。她没想到,父亲和眼前这位长辈,竟有如此渊源。
来之前楚云西和她提到过,彭夫人自嫁给彭大人后,便留在老家照顾公婆,直到前些年方才回京。当时她还不明白楚云西为什么说这些,如今想来,楚云西对于这段往事多少有点了解。
难怪她对彭夫人没什么印象。
两人就算见过,也顶多寥寥数面。彼时傅倾饶年幼,记不得那许多。而她那时面容尚未长开,如今十几年过去,容貌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彭夫人自是也认不出她来。
望着彭夫人哀戚的模样,傅倾饶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握住她的手,轻轻问道:“您可是知道了什么?不妨告诉我,让我替您分担一些。”
彭夫人捏紧她的手,定定望着她。突然,她眼神一变,将傅倾饶猛地推开。
“你走!你既然不是温家故人,就没资格和我说这些!人呢?都死哪去了?我要见温家的人!其他人都滚开!都走!你们一个个的,都想害他们。不行!我不许!谁准你们那么做的!”
她竭力嘶吼着,面容微微扭曲,全然不似方才那温婉模样。
傅倾饶没防备她,被推得一下子跌到在地。她仰起头,怔愣地望着眼前失控的女子。
门被人大力踹开。
彭大人急慌慌地跑了进来,胖硕的肚子颠得一晃一晃。
他先是伸手拉了傅倾饶一把,接着就去到彭夫人身边,将她揽在怀里,小心地轻拍着她的脊背,轻轻说道:“没事了没事了。乖啊。不怕,温家人都好着呢。刚才又做梦是了吧?醒了就好。我给你准备了最好吃的点心。你随吴妈去吃。”
他像是哄着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童一般,轻声细语着,小心翼翼地揽着她送她到了门口。又唤过一个五十多岁皮肤黝黑的干练妇人,将她扶走了。
看着二人离去,背影都模糊了,彭大人这才回了屋,一脸歉然地说道:“对不住,让你看笑话了。内人自从十四年前恩公一家出了事后,便一直神思恍惚,精神也不太好了。没有吓到你吧?老董与我谈过话后,说起你和温家许是有关联,我便和她提了一句。虽点明你不一定就和那户人家相识,可她一听到‘温家’二字就有些魔怔了,死活非要见你。我拗不过她,又怕拖下去她精神更加不济,只得……实在抱歉。”
他语气中满是对傅倾饶的歉疚以及对妻子的疼惜,傅倾饶听了,心中十分感叹。
“无妨。大人无需自责。护国公尽忠职守,我也很是想念他。”
“你当真认识他?”彭大人神色骤然一亮,又有些踌躇,“你如今也不过二十一二的年纪,当年七八岁而已,又怎会……”
“家父、家兄机缘巧合下与温家父子相识。只是父兄已于多年前过世了。”
彭大人忙道了声抱歉。
他本有片刻的怀疑,后又想到董仵作的话,再考虑到平王竟是让眼前之人住到王府……便犹豫着问道:“你可知温家传口信时的那句暗语?”
傅倾饶疑惑地望着他,他有些赧然,解释道:“我不是怀疑你。只是赵、周两位大人前段时日交给我了个信封,里面有些东西,说是要交给温家故人的。我当时只觉得他们的话有些莫名其妙,现在想来……”
思及董仵作所说二人是自杀一事,彭大人颇为唏嘘,叹道:“现在想来,他们怕是想告诉我们些什么,却苦于不能开口。”
见傅倾饶目光空濛地望着墙上书画,他忙解释道:“我只是听内人提到过那句话,故而我能判断是否是温家故人的,只有这个罢了。内人本也可以,但她现在状况不太好,我便没有交给她,只想着往后遇到了可靠之人再说。你若是为难,大可不必搅进此事中。”
“大人为何不寻平王?他算是举国皆知的温家故人了。”
彭大人没料到傅倾饶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可看她眼神恢复了清明,心里一颗大石也落了地,“我何尝不想?只是王爷他自己也过得很苦。我实在不忍心再去这样做了。”
傅倾饶不错眼的望着他,显然在等一个答案。
彭大人暗叹一声,索性直说了,“王爷远离京城,无诏不得回京。他无法年年拜祭父母已经是心中最痛,我又何必告诉他这些,让他在北疆再多一份牵肠挂肚却鞭长莫及之事?”
看到傅倾饶若有所思的模样,彭大人松了口气,“实在不是我要怀疑你,只是此事乃是旁人拜托我,需得小心为妙。又或者,你回去问问王爷,若是他肯将那句话告诉你,你再转告我,也可。”
傅倾饶知道他终究对她不够放心,笑了笑,说道:“我知道那句话。”
这下倒是彭大人愣住了,“你知道?”
“是。我知道那句话。”傅倾饶还想再笑一下,扯了扯嘴角,最终失败。
当时爹爹与两位哥哥商议着定下一句暗语,好方便行事。却在用哪句话上犯了难,一时间没有想好,只得继续商讨。
本该是严肃至极的事情,却因为有她在一旁,而成了哥哥们逗她玩、爹爹追着哥哥们讨主意的情形。
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这件事。谁知彭大人第一次提到后,只在一瞬间,她就已经记起——
记起当时父亲无奈的苦笑,大哥纵容的微笑,以及二哥那毫无阴霾的笑颜。
作者有话要说:刚刚一直闷着头写啊写啊写……
完事后想了下,嗯,平王侧面出现了,段大人一点都没出现。哈哈。。
☆、第65章 不准背只准抱
夜色已深。
繁华热闹的京城敛去白日的喧嚣;渐渐宁静下来。偶有打更和犬吠传来;不过一霎霎,便已停歇。此时的黑夜便显得愈发宁静。
在这静谧之中;哒哒的马蹄声和车子碾过地面的声音便显得尤为刺耳。
巡逻的守卫看一眼喝醉了趴桌上的同僚;摇摇头;骑上马循声而去;很快便找到了发出‘噪音’的那辆马车。
四周黑黢黢的看不甚清;加之方才饮了二两酒;头脑也有些昏沉了。
可就是这样的状态下,守卫依旧模糊地辨出;眼前这辆马车,不是寻常人能坐得的。
仿佛在哪里见过。
守卫本是退缩了下,而后酒劲儿上头;又有了胆子。
天子犯法亦要与庶民同罪。这本就是他的职责所在,怕了这些人作甚?!
于是清了清喉咙,低喝一声:“宵禁时候居然还敢在外面闲逛,到底想活不想活了!”
马车应声而停。
赶车的人懒懒地往身后车壁上靠去,轻轻笑了声,说道:“不只想活,还想活得很好。”
他戴着大大的斗笠,头微微低着,斗笠宽宽的边缘便遮住了他的面容。守卫偏了偏头,没看清。
他压着喉咙悄悄打了个酒嗝,尽忠职守地驱马拦至马车前面,分毫不让。
‘车夫’抬手压了压斗笠,偏过头去朝车厢处问道:“怎样?要不要报出你的名号?”
车内传来了个低沉醇厚的男声,稍稍带着不耐:“如何都好,只要能尽快回去。”
戴斗笠的男子轻轻“哦”了声,抬起眼来,笑眯眯地望向守卫,“王爷难得回京一次,与好友多喝了几杯酒,回来晚了。还望大人行个方便。”说着拿了一块碎银子扬起手丢到守卫的怀里。
守卫拿着碎银子掂了掂,感觉有个好几两,心里头瞬时舒坦了些。正待放行之时,一个恍神间,他看到马车的厢壁外缘雕着一个纹饰。
他呆了下,突然想起来那‘车夫’为什么看着似曾见过了,继而想起了车内那有些耳熟的男子是谁……
然后提着缰绳的手就开始微微颤抖,身子发僵动也动不得,连驱马离开都做不到了。
段溪桥不欲与他多言,道了声谢敛了笑拉着马儿调整方向,绕过他继续前行。
离了那条街后,他挥了下马鞭,回头问道:“怎么样了?”
“与方才一样。”车内之人简短答道。
段溪桥这便皱了眉。
方才是已经晕过去了,听楚云西这话,那就是如今还在晕着?
他心下着急,想要将车子赶得更快一些,又怕那样会让车子颠簸地厉害,只得按下满腹担忧,尽量让车子驶得速度不慢又四平八稳。
车内的楚云西更是忧心。
先前他派了楚里亲自驾车送傅倾饶去彭府,特意叮嘱了楚里要‘便宜行事,无需顾忌太多’。
楚里得了他的命令,自是暗中留意着傅倾饶他们的去向。
后来傅倾饶跟着彭大人出了厅后转去书房,许久都没出来。眼看着天色已晚,他便悄悄去到书房外,细听屋内动静。谁知话语声未听到,却厅闻屋内有人在低低啜泣。
那声音……仿佛就是傅大人所发出。
楚里不敢妄下决定,吩咐跟车的小厮随时留意着动静,他便使了功夫快速回了王府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