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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汉子点头道:“朋友说得不错。但不知适才所使一式是何名目?”原来他与周四相斗,初时尚见对方换些手法,待其将拳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周四反而不再变式,双手只在胸前或缠或绕,便将其凌厉招式一一化解,虽是信手缠带,内中却似藏了无穷奥秘。那汉子斗到后来,闪翻进退俱难,出手回手徒劳无功,知对方高己太多,只得罢斗。
周四笑道:“这一式是我胡乱想出的,只觉用着顺手,倒忘了给它起个名目。”那汉子神色一黯道:“咱这翻子拳大小六十四趟,看来还比不上朋友胡乱想出的一式。朋友技艺通神,这腿法也不用比了。”冲周四微一拱手,便向台下走去。行到一半,又向下面喊道:“三哥,好朋友在上面。若不向他讨教一回,你日后定要后悔。”随听一人高声道:“好朋友确是了得!我正要与他试手。”只见一圆脸汉子自射塌天队中走出,迈步上台。
这圆脸汉子全身肥胖,两只小眼睛却烁烁放光,上台后笑望周四道:“你手法正中有邪,一多半是魔教的家数。魔教周应扬已亡,余众星散,却不知你武功得自何人?”周四道:“我若说内功得自周应扬,剑法得自木逢秋,你可相信?”那圆脸汉子怔了一怔,咧嘴笑道:“小朋友真会开玩笑。我活了六十多岁,还没有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
周四见他满面红光,发丝乌黑,最多不过四十余岁,笑道:“我活了四十余岁,也是头一次听人信口开河。”那圆脸汉子疑道:“你……你有四十多岁?”周四扑哧一笑道:“你既有六十多岁,我当然四十出头了。”那圆脸汉子绷起脸道:“老夫年过花甲,岂能有假?你这么没大没小的胡闹,不怕我打你屁股?”周四移目偷笑,却不开口。那圆脸汉子打量他片刻,又道:“魔教当年气焰冲天,教中有”莫云秋霜道,晨雨盖飞烟“十位长老。这十人之中,确有一人唤做木逢秋,只是这人不大在江湖上走动,想来武功也好不到哪去。老夫年轻时,倒见过莫羁庸和柳心云二人。那个柳心云性子和缓,武功看不出深浅,莫羁庸那厮手段可是真高!他自吹掌法天下第一,我还不信,后来见他出手,只一掌便杀了少林三位空字辈高僧,这才信他所言。你要是跟他学过武艺,咱二人便来比试,如是别的三脚猫师父传过你把式,那便不用比了。”
周四心道:“当年叶凌烟也说那个莫羁庸掌法了得,我若见了此人,倒要与他较量较量。”说道:“莫羁庸武功再好,也不配来指点我。你有何手段,只管使出来便是。”那圆脸汉子脸一沉道:“小朋友口气倒狂!你可知道莫羁庸那厮当年纵横天下,杀孽较周应扬犹重。现魔教已衰,你胡乱说说也不打紧,若早几十年,单凭这一句话,便能招来杀身之祸。”周四笑道:“明教十位长老便一齐赶来,见了我也得毕恭毕敬,单只莫羁庸一人,又算得了什么?”
那圆脸汉子愕然半晌,叹口气道:“你既然如此嚣张,我倒要看看你有何能为?”走上两步,说道:“老夫所习乃螳螂之技,是取螳螂之形,兼容各家手法而成。不识者着手即败,比起来也无兴趣。现我将其理说与你听,你仔细琢磨后,咱二人再来比过。”顿了一顿,又道:“螳螂拳流派繁多,大致分光板螳螂、梅花螳螂、七星螳螂、甩手螳螂和地趟螳螂几种。我且将梅花螳螂的手法演给你看。”说着起手做势,两条臂膀随便抬至胸前,突然缠绕交叉,穿花般环转重叠,一式三变,每一变三击五弹,两手如梅花开放,眩人眼目。
周四见了,点头道:“这拳法劲力由长匿短,由短匿长,周身是手,能刚能柔,确使人入手无路,触手即伤。很了不起!”那圆脸汉子听他点出此拳精髓,疑道:“你怎么知道?”周四不答,又道:“这拳法适于近身粘、拿、贴、靠,似还能打里加跤。不错,不错!看来那七星螳螂,必是以五峰两梢为用,头、肩、肘、手、胯、膝、脚七点齐发寸劲,做势出手如七星摧崩,故此得名。”
那圆脸汉子愕然道:“你如何得知?”周四笑道:“这梅花七星手法虽是不错,但意象尚不够浑然,似还缺少阴阳之变,抖弹之力。若再能补以跌仆之法,那便无懈可击了。”那圆脸汉子更惊,说道:“阁下大有眼光。所谓光板劈阴阳,甩手抖弹力,地螳九转十八跌,便是补此拳之不足。五种螳螂手法俱全,便是太极螳螂,所谓五毒俱全为太极。”
周四笑问道:“你可练成太极螳螂?”那圆脸汉子脸一红道:“本门只有家师练成太极螳螂,后被魔教盖天行所杀,此后便无人练成。”周四道:“如此说来,这个盖天行倒有些手段。”那圆脸汉子恨然道:“我虽没见过这厮,却早知其恶名。魔教中人嗜杀成性,这魔头更是杀人如麻。当年黑白两道闻其名而丧胆,家师愤而邀斗,终于惨死在此獠剑下。”
周四“哦”了一声道:“他以剑破太极螳螂,剑法可高得很呢!”那圆脸汉子不语,却也默认。周四俯身拾起脚下断剑,想了一想道:“必是如此用剑,方能一击而成。”长剑缓缓递出,刺向那圆脸汉子。这一剑深细浮动,犹如春云待展,端倪难测。那圆脸汉子只觉迎面微风袭来,轻柔怡神,对方一把剑似随风飘荡的蛛丝,不知不觉地缠向全身,待要动时,心下忽感茫然,一时手足无措,竟不知如何应付。不想周四猛然撤回剑来,摇头道:“这一剑含敛有余,但气骨清弱,你师父必能拆解。”说着剑式一变,长剑斜划,顿如灵蛇飞走,疾刺向前。但听得嗤嗤轻响,那圆脸汉子肩、肘、手、膝同时中剑,几缕布片飘落在地,都呈圆圆的一片。
众人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那圆脸汉子却吓得魂飞魄散,当下大瞪双目,仿佛置身于梦境,半晌也不转睛。
周四收剑笑道:“这一剑起势突兀,有失风范,但想来盖天行也未必能一剑连刺七星。你师父落败,多是被他剑上幻象所扰,颈上露出破绽所致。”那圆脸汉子的师父,当年正是被盖天行一剑刺中咽喉而死。这时听周四说得毫厘不差,仿佛几十年前的一幕他亲眼所见,惊愕之余,对这青年充满了由衷的钦佩,拱手道:“阁下剑法通神,在下羞愧无地。这便告退。”大步向台下走去,边走边喊道:“各营的朋友也不用上台献丑了,这便将盟主之位让给闯营吧。”
话音未落,忽听一人尖声叫道:“你他娘的吓破了胆,便快些滚回你老娘肚里去,别在这丢人现眼!”那圆脸汉子寻声望去,见混十万队中窜出一人,一身青袍,头裹红巾,是个瘦小的汉子,骂道:“你有种上台,老子与你斗个输赢!”那红巾汉子蹭蹭两步奔到台下,仰头笑道:“你那什么蟑螂螳螂,算个狗屁!爷爷懒得与你动手。”腰身一拧,倏地跳上台来。这一下干净利落,轻功极为了得,落在台上,竟然悄无声息。众人前时见周四飘身上台,已惊愕万分,及见这人身如灵燕,顿时彩声四起。
那红巾汉子跳上台来,也不答话,蹿上两步,挥拳便打,拳到中途,突然间手臂一抖,数点寒星射出,流星般飞来。周四一惊,挥袖疾卷。不料那红巾汉子向下一滚,又有数件暗器出手,由下自上飞到。周四惊呼一声,平平飞起,似出弦利箭,向台外飞去,数件暗器尾随其后,堪堪便要打上。闯营将士见他飞出高台,刚要喊叫,忽见周四左足在台角木桩上一勾,身子猛然转了方向,直向红巾汉子撞去。那红巾汉子喝一声彩,如被崩簧弹起,倏然跃在两丈高处,喊声:“着打!”两臂翻卷,暗器密雨般自袖中射出,罩向周四。周四向下疾落,在台面连连翻滚,雪屑飞卷弥漫,台上立时模模糊糊,物影难辨。
那红巾汉子难觅敌踪,正欲落下,忽觉背后风声有异,忙翻个筋斗,向后蹬踢。他鞋内装有机括,内藏数十枚银针,这一蹬去,银针随之射出,无声无息,端的歹毒。周四跃在他背后,双目被雪屑遮挡,只能隐约看到对方身影,银针飞来,全无觉察。忽听台下有人喝道:“小心!”他心思敏捷,闻声急忙闪身,右掌劈空击向对方后背。但听耳旁细微声响,数十件牛毛小物掠过,有几件竟钻入发缝,险象惊心。
那红巾汉子被他掌风击中,斜斜飞了出去。他轻功极高,飘腾间虽化去大半掌力,仍觉五内翻滚,气血冲涌,落地时双腿软绵无力,晃了两晃,险些跌倒。周四落下身来,也惊出一身冷汗。寻声望去,见出声提醒的正是那黑衣人,心道:“若无此人,我命休矣。”向黑衣人抱拳道:“多谢朋友相助。”那黑衣人冷笑道:“你武功虽高,却无防人之心,一会儿如还不死,我再与你较量。”
周四心中一沉:“他所言不差。各营奸诈之徒无数,我自恃技高,临敌托大,早晚遭人暗算。此台乃凶险之地,我稍一留情,只怕性命难保。”此念一生,恶意随长,怒视那红巾汉子,已动杀机。
那红巾汉子受伤不轻,热血堵在喉间,强自压制,眼见周四走来,猛然吐一口血,咳嗽着弯下腰去。周四一呆,脚步稍缓。那红巾汉子弯腰之际,背上突然有物飞出,似一短杆模样,飞不数尺,蓦地爆裂开来,起一团烟雾。另有几件歹毒暗器借雾隐形,也激射而至。
周四见烟雾粉红,知含奇毒,屏息后退,脚下轻飘飘一荡,掠到那红巾汉子身后。那红巾汉子注目前方,料不到他身法飘忽,竟于转瞬间绕过烟雾,一惊之下,喊声:“给你!”双手向后伸来,手中各抓一物,递给周四。周四略一迟疑,那红巾汉子忽将手中之物捏碎,噗地一声,两团白色粉末飞溅,迷住周四双眼。周四目中巨痛,惊怒已极,突然抓住那红巾汉子脖颈,将他举在空中。他双目难睁,面前漆黑一片,想到万丈雄心终成流水,争雄之念将化烟灰,大叫一声,掌力狂吐而出,直把那红巾汉子震得骨断筋裂,四肢离体飞迸。众人见他怒吼声中,手上只剩一大团血肉,都惊得胆裂魂飞,做不得声。
周四目难视物,直楞楞站在台上,竟不敢向前迈步。张献忠见状,大笑道:“这厮双目已盲,兄弟们快上台杀了他。”献营将士如梦初醒,狂呼道:“这小子瞎了!这小子瞎了!”
李自成大急,高声喊道:“四弟快下台来!”高迎祥与众将也连声呼唤。闯营将士对周四本怀厚望,不想顷刻间勇者已盲,众人均知夺魁无望,只盼周四平安下台,不致为人所害。
周四双手向前乱摸,脚下磕磕绊绊,举步维艰。刚走出几步,忽见献营中掠出四人,一阵风似地蹿上高台,纵身扑击。这四人欺周四眼盲,出手毫无顾忌,各施狠辣招术,只思一招毙敌。一人手掌撩起,拍向周四头顶;一人转到周四背后,抬腿踹向他腰肾;另一人手持匕首,往周四心口捅去。第四人更加阴损,咕噜滚到周四脚下,双刀一分,欲将他两腿砍断。台下喧声四起,李自成、高迎祥等人心中一痛,都闭上双目,不忍再看。周四临此险境,心中大乱,但觉迎面刃器破空,脚下刀风疾卷,一时也顾不得头顶、身后的一击,右手翻出,叼住手持匕首这人右腕,用力一拧,这人手腕立断,跟着飞起一脚,将身下那人一口刀踢飞,脚尖回勾,又将另一口刀带在一旁。他分身无术,头顶、后腰便被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