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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着……
驰着……
他已听不见明毓秀的叫声了,他稍稍回头一看,一片黑漆漆的,已无明毓秀的身影,显然明毓秀是没法跟上他。
但他仍不想停下来,即连念头也没有,依然飞也似的急驰着。
他的脑海已紊乱得趋于空白,他甚么也不想,他只知道跑,跑!
他不知道已奔了多久,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是跑往哪里,他不要知道,一点也不想,包括所有所有的事情,仿佛他一出世便是如此模样。
他看不到一点点光亮,只是黑暗,黑暗……
现在,他才发现黑暗并不恐怖,它是如此的可爱。
黑暗使他看不清眼前,看不清四周,看不清一切,包括他自己在内。
蓦然,像是穹苍破了孔,哗啦哗啦的倾盆大雨从空而降!
冷冷的,风——以前他一直认为,风是富于诗意的——但他现在感觉上是那么丑恶!风像魔鬼的咆哮,它助长了雨势,它助纣为虐,为虎做伥——暴风加上暴雨使原本已是很令人憎恶的黑夜,成了一个丑劣的暴风雨夜。
邵真已全身湿透了,他更感到冷——包括他破碎的心灵,他看不见一切了,完完全全的看不见一切了。
风声的呼啸,雨声的喧嚣,仿佛就是“黑鹰”得意的笑声,明毓秀畅意的欢笑!是的,那是的!“黑鹰”和明毓秀一定在嘲笑自己是一个失败者!
邵真的脚步又加快了!他简直是发狂了,他受不了这个打击!
跑着,奔着,驰着,发疯般的!
突然,他仰天长笑:“毁灭我吧!吞噬我吧……哇……!”
倏地邵真一声嘶叫,他发现他的脚下空无一物,他的身子像是猛然的飘在虚无中,然后他感到他整个人在沉下,就像他的心一般沉坠!
“哈哈哈——!扼杀我吧!我不在乎!哈哈——!”
他张口大笑,他厉声嘶号,他感到轻飘飘的,他直觉得他已羽化登仙……
最后,至少在他想来是很久了,他——甚么也不知道了他只听到一声扑通,然后黑暗罩住他整个知觉……
金鸟西坠,阵阵归鸦徐徐的掠过已是逐渐黑暗的天边,随着微微吹拂的晚风,袅袅上升的炊烟,像是含羞欲娇的姑娘,踏着纤丽的脚步,婀娜柔美的,翩翩起舞着。
残留的余晖,淡淡的,很清盈的涂抹在天幕的一隅,仿佛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两颊上红晕的脂胭,那么醉人,那么迷人。
黄昏无限好,只是这是属于秋天的黄昏——秋,虽也富于诗意,但也镶有悲意啊,不对么?
透过残弱的夕阳,使得青绿葱翠的山容变成了苍郁浓荫,像是娇艳的蝴蝶退蜕成了毛虫,它失去了光泽,被一股黝黯披上了,然而在山脚下依然还能留着几丝日间遗下的美劲,雅力,不似山头看来是那么阴肃、死气。
这座山不高,也不险,但很宽很广,连绵数十里,至少放眼下,尽皆山色也。
山的底下,也就是山麓,一座茅屋很静雅的座落着。
远远看去,这座茅屋很不起眼,它像是个无助的老妇人驯伏着,它丑恶的姿容,严重的损坏了这里的美雅秀逸,尤其它的背后,也就是这座山的最底层,有一条如银带的河流,河水涓涓,但却不喧嚣,倒像是山居人的吟诗、咏歌,很有节奏的,河水做有规律的起伏着,清清的河水,不能见底,并不须用手去摸它,便已觉清凉沁人了,它的洒脱样子,像是独善其身的恬逸,决不是悲恤或者侥幸人间的不幸而呜咽。
它是如此地超尘脱俗,仰高弥高,然而,那么简陋的茅屋却狠狠的破坏了它的仪美,那座茅屋该自惭的,它配不上这清清的河流,配不上这雅秀的山麓,它甚至配不上这里的一石一木。
河的一旁,靠着茅屋方向的河岸上,换句话说正是茅屋的屋后,有一块很大,至少足够停留十人以上的褐色“牛官石”岩块,像中流砥柱般的向河中伸长,激起了无数白花花的泡沫和小漩涡,一消失又起,很是美丽。
在石块的上面,正坐着一名钓鱼的老者。
这老者身穿看来布质很差的皂色衣袍,那身皂袍显然是很陈旧了,而且有很多处是缝补过的,但洗涤得很干净,看来虽是塞酸但并不令人厌恶——如果不以现实加上势力的眼光来衡量的话。
皂衣老者显然年岁很大了,至少从他稀疏的头发和已是斑白的两鬓,还有那满脸刻着历尽人间沧桑的皱纹,实在无法使人把他的年纪估计得少些——即算不近百,也该是上花甲了。
皂衣老者的神情看上来是显得很幽雅,但却无法掩饰他的落寞、失意,尤其从他削瘦的背影望去,更有一分孤伶九分凄凉的感觉。
皂衣老者的眉须快要全白了,他满脸老态的皱纹,显然是告诉人家他曾经历过了人世上的酸、甜、苦、乐和悲欢离合。
当他紧抿的唇角,又是告诉人家他在忍受着,甚至是煎熬着一件别人无法承担的痛苦。
他虽然手握着钓竿,尽管他脸上沉穆着,毫无笑意,但决不像是很用心的在等鱼上钩,倒像是入定的老僧,在思索,在沉思……,又像是在聆听风拂动梢叶的声音,静听河水流动的声音……,反正他不像是在钓鱼就是了,一点也不像。
“爷爷,鱼上钩了没有?”
忽然,一声娇唤传来。
茅屋的后门被打了开来,走出一名白衣少女。
这名白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光景,长像很是可爱,明眸、皓齿、红腮、巧鼻、樱唇;尤其肩后的两条小辫子,更是显示着她的纯真、朴雅。
从她不沾胭脂的脸蛋上看来,她是属于温柔乖巧的女孩子,她穿着一袭紧身的白色劲装,以及白色镶绿花边的绣花鞋,仿佛就是一朵白色的百合花,从她纤巧、婀娜、娉婷的倩影,无法闻出一丝人世间的险诈、阴毒,显然是温室里的一朵小花,并未尝过人生的冰霜、暴雨、恶风,只有洋溢着太多的天真、纯洁。
如许深山,竟有如此绝色少女,该是多么令人惊讶的事,不免要使人感慨遗珠之憾,毫无疑问的,这的深山只有这一朵小百合,她滋润了这山肌,她美化了这水肤,但简陋的茅屋显然是大大的委屈了她。
一双黑白分明,如秋水流盼的眸子,微微透着一般少女对梦的憧憬,仿佛蒙上了一层若有似无,若实似虚的淡雾,但闪眨之间,又充分流露出她的聪敏、伶俐——那是一只很美且能传神的眸子。
“爷爷,天要暗了,我们吃饭吧,爱凤把饭都弄好了咧。”
她一面蹦跳着她轻盈娇小的身驱,像清晨画眉鸟的鸣叫,她露出了她洁白的牙齿,随着一摇一荡,撇下了世俗的烦忧,她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不是吗?
谁看了,谁都要停止任何思维去端详她、凝视她——不带一点儿歹念邪意的去端详凝视。
石上的皂衣老者像是从梦中醒来,轻哦了一声,赶紧回过头来,脸上的严冰死板像是被春风沐化一样,浮出了一个亲切、慰藉的笑容,他扬手回呼着,人虽老,声音倒还蛮挺健的哩。
“爱凤,我的乖孙女,你猜爷爷钓了几尾啦?”
白衣少女爱凤的步子很是轻盈,不过是一两步的便跃至皂衣老者身畔,显然她是学过武功的人,爱凤撒娇似的揽住皂衣老者瘦弱的肩头,卖乖的眨着长长的眼睫,娇声道:“我猜一定比你早上猎到的布谷鸟还多,对不?”
“那还用说啦。”
拂了一下稀疏而斑白的短须,皂衣老者呵呵笑了一声,爱怜的抚着爱风的小辫条,朗声说道:“小丫头,爷爷不钓则已,一钓便满载而归,你又不是不知道。”
“爷爷,你别吹了,上次你就连一个鱼卵子都没捞到,你忘记了吗?”理了一下鬓发,爱凤笑着道,粉腮上隐隐的旋起两个梨涡,很是着入迷。
“那是因为爷爷捕了一条小鹿,太累的缘故。”
呵呵笑着,皂衣老者睁着眼说道,他忽然感到钓竿一阵轻动,连忙轻巧的拉起了钓竿。
“哇!好大的一条鱼!”
但见一条比人掌还大的红尾鱼,被钓了上来,爱凤欢跃着叫着,她像是捡了一个大元宝一样,又兴奋又紧张的帮着她的爷爷,七手八脚的把蹦跳挣扎不止的鱼从钩上取下来,然后放入鱼篓里,她看清了篓里的鱼数,又欢悦的叫着:“哇,好多咧,咱可吃好几顿!”
“你可得相信你爷爷的功夫了吧?”皂衣老者得意的笑说着,并且开始收起他的钓竿。
“爷爷,你辛苦了。”
爱凤提着鱼篓,体贴的附着老者的背梁,柔声说着:“热水已准备好了,你去好好洗一个澡,凤儿煎鱼让你老人家下酒。”
提着鱼竿,皂衣老者爱怜的揽着她的肩胛,呵笑着道:“爷的乖孙女。”
正说着,爱凤忽然伸手指道:“噢,爷,你瞧,上头流下一大堆东西。”
皂衣老者闻言,回眸望去,老者的眼力显然还很行,只眯了下便道:“是些断木,一定是前天的一场暴雨所摧折的树木,掉进河里,才流到这儿来的。”
说话之间,那批树木已流至他们的视野内,他们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树木有十来只左右。
“爱凤,咱进屋里去,今儿鱼煎两条便够了,剩余的放入水槽里。”
转过身子,皂衣老者见没什么好看,便说道:“不过多煎几条也不妨,吃不完的和鹿肉一起盐起来……”
他话没完,爱凤突然睁大了眼,惊呼道:“爷,有……有人!”
“有人?”
愣了一下,皂衣老者闻言望了一下四野,但见空荡荡的,不解的说道:“这时候哪会有人?这里白天都见不到人影,何况现在入夜了。”
“不,我是说在河里。”
红红的脸蛋吓白了,爱凤伸手指着上游,颤着声音,说道:“是……是河里……的那,那树木上……”
皂衣老者忙不迭转首望去,也不自觉的吃了一惊!
这时那批流木已快要漂至他们站的地方。
天色虽已是很暗了,但他俩仍能很清楚的看到,在那批断木当中,有一截足以两人以上才能合抱的大木上,载着一个人,缓缓飘流。
那人被树枝盖去了一大半,所以皂衣老者一瞥之下,竟也没发现。
那人不是谁,正是失足坠崖的“鬼见愁”邵真。
但见他一动也不动的躺在那树干上,他的衣服被树枝牢牢勾挂着,显然是这个原因才能使他不翻落到水底下去,他闭着眼,身上好几处有流血的迹象,一片红红的,很明显的是受了伤,他的脸色一点血色也没有,苍白得像张纸,无法使人肯定他是否还活着。
白衣老者祖孙俩,一时之间竟呆立如木,尤其是爱凤已吓得要昏过去,她手上的鱼篓已滑落在地上,似乎在她有生之年还未曾见过此种骇人场面。
到底还是皂衣老者有历练,一愣之后,随即镇定下来,急声说道:“凤儿别怕,咱快救人尸
一抛钓竿,便想跃下水去……
忽然,他叫了一声,脸色整个沉肃下来,呆立不动!
这时爱凤显然也回过神来了,也连忙说道:“爷爷,我们快把他救起来!”
说话之时,便想拔步,忽又见皂衣老者兀立不动,奇怪的回首望去,只见皂衣老者整个脸忽地像冬天般的冻结起来,两眼射着愤怒的火焰……
爱凤吃了一惊,不解的问道:“爷爷,你是怎么啦?”
但皂衣老者是听而不闻,兀自像中魔般的呆立着。
“爷爷,咱快救人呀!”推了一下他的臂膀,爱凤急着叫道,
“不!”
皂衣老者突然摇了一下,咬牙说道:“那人已经死了,咱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