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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姑娘。”苏净瞧见唐绯,笑道,“少宫主在楼上的雅阁等姑娘。”
雅阁内焚着香。壁上有画,画里是江南冬景。这幅冬景图,与窗外雪色如出一辙。
唐绯一见苏简,惊呼道:“苏简,真的是你!”她高兴地走近,“前些日子收到你的信,我还不敢相信。”
苏简邀唐绯坐下,笑着说:“我也是临时起意罢了,见过江南的春,还没见过江南的冬。”说着,余光扫到唐绯手里的纸包,不禁问:“这是——”
“这是我来路上,顺道抓的药。”
苏简微微讶异:“你病了?”
唐狐狸笑得很欢喜:“这药不是给我自个儿抓的,是给猴子的。”
“江少侠?”
“嗯。”唐绯点头,然后又皱眉嘟囔起来,“猴子的腿疾,也不知好些没有……”
“江少侠有腿疾?”苏简一怔。转而他又笑道:“那何不写信去问一问。”
“我写了,而且每回我都写好多字儿呢!”唐绯一提这个,就有点生气,“可猴子的回信总是很短,几行字就没了。我问他腿伤好点没,他说好些了,后来我又问他好得怎么样了,他居然不提这个了……”
屋外有人叩门,小二上了菜,满桌琳琅佳肴。
苏简听了唐绯的话,眉梢微微一抬。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儿,他垂眸笑道:“许是江少侠不善言辞罢了。”
“有的时候,他是挺闷葫芦的。”唐绯认真回忆起来。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她又道:“可有的时候,猴子又挺热心的,还有点唠叨……”
此时已是小年将近。楼外车马喧嚣,行人济济。而楼中雅阁内,苏简温雅,唐绯喜乐,多多少少亦有些热闹。
一顿酒足饭饱,唐阿绯很是感激,忍不住道:“苏简,谢谢你啊,自从上个月阿绪走了,我好久没吃这么多好吃的了。”
苏简心中一诧,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若是喜欢,再带一些走吧。苏净,去把掌柜叫来,就说——”
“不必了不必了。”唐绯闻言,连忙阻拦。然后她垂下头,微微恼道:“不然等会儿回去,又要被庄姨说乱花银子。”
“你……”苏简一愣。
唐绯抬起头来:“我怎么啦?”
苏简沉默片刻,淡然笑道:“没事。”
唐绯与苏简天南地北说了会儿话,见天色已晚,便急急忙忙走了。苏简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过了会儿,他对苏净道:“跟去看看。”
唐绯回到家,已是暮色四合了。灶房里冷清清的,想必庄姨没有留晚膳给她。唐阿绯叹了口气,将药材拿回房里,碾碎了后,放在小炉上熬着。可熬了没多久,药味飘到院里头,便听有一尖细的嗓子嚷嚷起来。
“成天不做正事,就会熬药。熬了又不和,这不是烧钱么?正事百样米养百养人,一朝出个败家女,一家子都不能安生。这药味难闻的,怕要给我熏出病来!”
院子里骂骂咧咧的人,正是尹绪的养母庄姨。
尹绪养父母一家,生活并不宽裕。幸而庄叔是个大度的人,非但收留唐绯,且还待她不错。只是入冬以后,因尹绪随庄叔跑生意去了,庄姨对唐绯的态度就变本加厉起来。
唐绯还饿着肚子,听到院中谩骂,亦是气急。她跑到门口嚷了一句:“我熏的就是你!”随即甩手关门,一个人坐到榻上,生起闷气来。
自己究竟做错什么了呢?唐绯想。
一开始,庄姨说家里不富裕,她便每月给她交五两银子。寻常的家务活,唐绯不是没有做。偶尔溜出去玩,也尽量赶在天黑之前回来。深秋入冬,天气凉了不少,唐阿绯实在冷,这才花了三两银钱,给自个儿添了一件袄子,却被庄姨说成浪费,说成败家。
还有这些药材。这些药材虽不是买给自己的,可却是猴子的啊。
本来身上仅有的一百两银子就是江展羿给的。而且她也答应了一定要找到治腿方子。所以,银两再怎么节俭,也不能在药材上节俭。
庄姨气不过,又冲到唐绯窗前谩骂。唐阿绯跳下床,“啪”得将窗子关了,差点夹到庄姨的鼻子。
屋外,庄家姑奶奶地叫喊声霎时惊破天地:“来啊,快来看啊,有人打人了,六亲不认了——”
而在屋内,唐绯堵着耳朵,从枕头下取出一本医书,就着灯火翻读起来。
暮霭沉沉,月朗星稀。苏净在庄家院外听了一阵,不由叹了口气。他刚转身要走,却瞧见站在不远处的苏简。
“少宫主?”
夜色里,苏简的双眸如天上的星。“世间百态,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少宫主,唐姑娘她……”
“这种事,还轮不到我来管。”苏简的语气波澜不惊,“何况阿绯流离数年,想必她对这人情世故,早已见惯了。对她来说,与其有人为她挺身而出,逞一时之快,不如予她片刻温暖,片刻欢乐。”
苏净一愣,不由道:“少宫主对唐姑娘,到底是不一般。”
苏简唇角一动,似乎想解释什么,可抬眸一望稀疏星辰,他又将话头咽了下去。
腊月二十七的大清早,街旁的铺子将才开门,西口药铺便传来一阵吵嚷声。
“怎么就三两银子了呢?!”唐绯惊道,“这药材我前几天来买,还不到一两银子!”
掌柜的道:“姑娘,我说你也不看这会儿是什么时节。大冬天的,药材本就短缺。你上回来买这药,不还是深秋的事儿么?”
“可你也不能一下就涨三倍啊,我常常来你这儿买药,有你这样坑常客的么?”
“哎哟姑娘,我这哪是坑你,这药我卖别人五两银子,到了你这儿,只卖三两银子了。”说着这话,掌柜的也恼怒起来。他一边将药材收起,一边摆手道:“算了算了,这药我不卖了,姑娘你就当我这儿没货了吧。”
“那怎么行,我——”
“阿绯?”这时,药铺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清雅的声音。
苏简见状,随即明白过来。他笑道:“这药材我有一些,阿绯你要,随我去取就好。”
唐绯犹疑了一会儿,问那掌柜:“那你还卖不?”
“二两银子,不能再少了。”
唐绯咬咬牙,取出二两银子,搁在长案上。掌柜的将药材包好。唐绯便与苏简一块儿出了药铺子。
冬阳滟涟,映在苏简琥珀色的眸子。苏少宫主想起方才的事,不由笑起来。
唐绯看着他的模样,不由好奇道:“你在笑什么?”
苏简回眸看了看那药铺子,眸色里尽是玩味:“其实你这药材,我也没有。”
“你没有?那怎么——”唐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你是故意骗他的?”
苏简笑着说:“我若不骗他,他怎会愿意再少一两银子。倒是阿绯你,既然不知道我是故意施计,为何当下便做出犹疑色?”
“早知这样,我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一两银子就买下来了。”唐阿绯有点懊恼。然后她长长舒了口气,又道:“因为这药材,我必须自个儿买。”
“嗯?”
“等回到家,我把配好的药材磨成粉,就托人给猴子带去。他的生辰就要到啦!”药包吊在指尖转悠,唐阿绯的样子很是高兴。
苏简愣住了。眼前的笑靥明媚动人,而他却注意到她耳畔一对晃动的榴花。
也不知是谁给她买的首饰,如此明艳,如此称她。
“阿绯你……”少顷,苏简不经意说,“对江少侠的事,倒十分上心。”
唐绯像是在想什么,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什么?”
苏简摇摇头:“没事。”
第15章
江展羿的生辰在大年初一,冬去春来,万物初始。
说起来呢,江少侠真正的生日,谁也不晓得。他是个孤儿,十九年前,被遗弃在一方独木筏上。
彼时江水浩瀚,远天云舒云卷,一只白鸟正朝着初生的朝阳展翅翱翔。
(文)欧阳熙捡到江展羿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那个名动天下的智者,性格里多少有点清淡随意。于是,木筏上的小娃娃便跟着长江水姓了江,随着那只翱翔的白鸟唤作展羿。
(人)后来,欧阳老先生许是在想,反正每过一载,人就长大一岁,不如将江展羿的生辰定在大年初一,月月朝朝与光阴同岁。
(书)十九年后的大年初一,江少侠起了个大早。
(屋)天色黑茫茫的,姚玄入得院内,长衣摆还沾着露水。他手里拿着两封信,笑道:“这回巧,欧阳老先生和阿绯姑娘的信一齐来了。”
江展羿正从井里提水,问:“写了什么?”
“欧阳老先生这一封,说是院里的梅花谢了,桃杏将开。等庄主去了江南,桃花便开到最浓了。”
江展羿“嗯”了一声,又问:“另一封呢?”
“阿绯姑娘说,她在苏州过得不错,让庄主放心。另还提到治腿疾的办法,说是最近读了一本医书,里头有个方子。阿绯姑娘照着方子抓了药,磨成粉,正在四处托人给庄主带回来。”
江展羿手里动作一顿,喉结上下动了动:“嗯,还有呢?”
“便再没什么了,阿绯姑娘写信琐碎,拉拉杂杂半日,说得不过是一桩事。对了,倒是有一点甚为有趣。”
“哪一点?”
姚玄将两封信摊开,递到江展羿眼前:“欧阳老先生说,既然庄主过一两个月就要回苏州,便不必回信了。不过阿绯姑娘却说,庄主你十分小气,每次写信,都只有几行字而已。她让你这回多写一些,起码写足一页纸。”
江展羿放下木桶。他皱起眉头,抛下一句“那我试试”,便回了房。
姚玄不禁笑起来,等在江庄主的门前不走。过了一会儿,江展羿果然出来了,他烦躁地问:“这封回信,狐狸仙要得急么?”
“这倒没提。”姚玄笑道:“不过等些时日,庄主就要去苏州了,不如早点告诉阿绯姑娘。”
江展羿在台阶上坐了,揉起太阳穴来:“可这才一行字啊!”
“嗯?”
江展羿越发烦躁,“而且每天都过得一样,到底有什么好说的啊?!”
“庄主,其实一个远游之人,盼的并不是回信里的内容,而是这封信所带去的牵挂。”
“但是——”江展羿忍了忍,终是没能将心声忍住,“但是我一个粗汉子,字写得丑,又没什么文采,写信过去不是让人笑话吗?”
可不是么?上一回,江大少侠给狐狸仙回信,因文采不济,所以向姚玄讨了一本诗词集子读了一整天,这才凑足了几行字。
姚玄终于忍俊不禁,调侃道:“庄主给欧阳老先生回信,可不见得有这般困扰。”顿了顿,又说,“不妥,倘若庄主不介意,回信一事,安和亦可代劳,只是这样一来,阿绯姑娘她——”
江展羿一怔,摆手道:“算了算了。”
姚玄继续道:“何况庄主你的字,虽没甚风骨可言。但一笔一划甚是认真,大气且洒脱,想必也不会遭人笑话。”
而此时此刻,江少侠似乎在想着什么。少时,他忽然尴尬道:“安和,上回那本诗词集子有点难,我读不大明白。你那儿……还有简单浅显一点的么?”
几日后,苏州城。早春方至,桥头曲水。
小阁楼上,苏简将茶碗盖一合:“果真?”
唐绯得意道:“谁让她成天欺负我,还抢我给猴子的药材。这下好了,她染了伤寒,我就在她的药汤里加了合欢皮。”
合欢皮的作用是催睡。庄姨染了伤寒,本该多眠,故此唐绯加合欢皮一举,对她的身体并无坏处。只是,唐阿绯这么做的目的,是想图个清静罢了。
“就是出门出得急,连发髻都松了。”唐绯摸摸脑袋顶,傻乎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