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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谢灵运在柴房院子前轻悠悠地耍着长剑,谢月镜讶然的样子,她身边跟着两位丫环,容貌娇俏,都身穿着以绸缎裁剪的丽衣,有着缤纷的花纹,而且眸光亮丽,显然有着一定的性命修为,这相比奴仆坊中的丫环,真是有云泥之别。
“是啊。”谢灵运停下了法剑,笑问道:“有什么问题?你不会是觉得住在这里就低贱吧?”
“不是,我没有那意思……”谢月镜顿时轻轻地摇动螓首,秀脸现出严肃的神色,“可是府中是有规矩的,谢氏族人有其他的住处,族弟你怎么都不应该住这里的。我这去跟大总管说一声,让他给你重新安排一个小院。”
谢灵运看得出她是真情实意,这位族姐很心善,和谢公信不同,他的心情因而好了很多,这个谢府还是有些人值得他去珍重。
“不必了,我在这里住得很舒坦。”他笑道。
“可是……”
“真的不必了,忠叔也需要我的照顾。”他说着不禁笑得更大声了,一个阳神高手需要他照顾,哈哈哈!见她还要纠缠,他就主动地岔开话题:“族姐,还得那天我的两句诗么,这几天我寻思觅句,想把它写成一首完整的《燕歌行》,好不容易又得两句,你听听如何?”
身为谢氏子弟,应该没几个是不喜欢诗赋的,而且谢朗“文义艳发”,唯一孙女谢月镜应该得到了很好的血脉传承。
“好啊!”谢月镜果然大感兴趣,神采都不同了,嘴角微笑,“那天我后来被你吓着了,那两句诗似乎有鬼气呢。”
不过现在越看,她越感到这个族弟很亲切,另外他言行举止之间流露出的风度,说真的她在贵诚族兄他们那都没有见过,也只有叔源族叔才有这种风华。
“那不出奇。”谢灵运闻言又笑,“我身上的确有很多鬼气。”
“呵呵。”谢月镜以为他说笑而已,她和两位丫环笑了笑,就不在意了,“你新得的两句诗,念来听听?”
《燕歌行》是一种乐府闺怨诗,由魏文帝曹丕开创的曲调,“谁知河汉浅且清,展转思服悲明星”还真的适合写成《燕歌行》,说不定他当时一念而起的诗兴,就是源于曹丕的《燕歌行》诗尾两句“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的影响。
“听着了。”谢灵运望了望上方晴朗的天空,念道:“调弦促柱多哀声,遥夜明月鉴玉镜。”
“好句!”谢月镜顿时双眸一亮,当她回过味“月镜”之意,已经赞叹了出声,旋即又脸上一红,“好是好,但是……‘玉镜’二字要改掉。”
想来两位丫环和她们小姐感情很好的,此时都笑了起来,“小姐,依我看不用改啊,这两句很好。”、“是啊,意境很冰清幽孤。”
谢月镜笑着白了她们一眼,“族弟,改掉吧。”
“也罢,改为‘帷屏’好了。”谢灵运无奈地耸肩。
“这样一改……”谢月镜颦颦秀眉,又有了新的不喜,如果是“玉镜”的话,诗中的闺怨女子是坐在床边梳妆台边的,拨弄着乐器,看着镜中的自己,容颜日渐老去,郎君却不在身边,既有着一种独守空房的悲哀,也有一种芳颜老去的惶惶,情景十分幽怨。
再接下两句,女子在床上辗转反侧,寤寐思服,这样在诗景上多了一层变化。
但“帷屏”的话女子直接就在床上了,没了顾影自怜、对镜自哀之味。
“这样一改,就跟魏文帝的‘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之景没什么分别了……”她沉思的说道,又问道:“族弟,‘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之情境,你有什么主意了吗?”
谢灵运点点头,“也是刚刚才有的一句,‘辟窗开幌弄秦筝’,如何?”
“好。”谢月镜又是不由叫好,现在说的却是从诗尾说上去诗头,这句是在上两句之前,女子坐在床边之前,她去打开窗户,挽起幌幔,然后去拿了一把秦筝拨弄……
玉镜还是帷屏呢?
“族姐你不必急着决定。”谢灵运一笑,把她矛盾的心思都看破了,道:“要用哪一个词由你来定,你没有定下之前,这首诗绝对不会叫世人得知,这样好了吧。”
“小姐,灵运公子真的很有心啊。”、“就用玉镜吧?”两位丫环称赞不已。
“那我可得好好想一想了。”谢月镜的笑容愈盛,这个族弟真是有趣,而且诗才过人,“咦,我似乎听说过你的名字……”她突然一脸讶然,看看左右的侍女,问道:“金陵不是也有一个谢灵运吗?”她望向眼前的少年,又惊又喜:“你就是那个谢客儿?”
“正是不才在下。”谢灵运摇头叹息,“我还以为我早就名动天下了,没想到族姐你们现在才想起来,现在我才知道多闻道长骗人,根本没把我的事迹四处去说。”
谢月镜摆摆手,笑着解释:“我是没往那个方向想去,可族弟你的事儿,我们都听说过很多的,斗才会、群英会的都听说过呢,你很厉害。”
“的确。”谢灵运点头。
“噗嗤你这人就不知谦虚吗?”那个叫思雨的丫环掩嘴地笑。谢灵运说道:“可我真的厉害。”另一个叫念雪的丫环也笑了:“在金陵厉害,在京城可不一定哦。”
“那就错了,狼行千里吃肉,厉害在哪里都厉害,不济在哪里都不济。”
听着他这话,谢月镜却没有笑,有点忧心地颦起眉,道:“我听说前几天的那场宴会上,李修斌被人揍了一顿,好像还被割了头发……”谢灵运点头道:“没错就是我做的。”这下两个丫环也惊讶地张了张小嘴,这可是大事啊,他居然还若无其事的。
“怎么?族姐你怕他报复我?”谢灵运哈哈大笑,走向了院子那边,“我要夺他性命,易如反掌,他现在还活着,应该要感谢我的仁慈,两次。”
“我知道你实力超群。”谢月镜依然皱着双眉,一同走去院子,好心地道:“我也知道李修斌不是好人,但你这样做……会惹来祸端的。”
谢灵运故意打趣她:“那明明我没有做错,有人找我麻烦,谢氏不保我?”
“我……我也不清楚。”谢月镜闻言脸又红了,但这回是另一种红,有点羞愧,“族弟,总之你要多加小心,最近就先不要出府去了,李修斌再怎么也不敢来我们谢府闹的。我去跟我爹说一说你的情况,等康乐公从北域回来,我也去跟他说说,没事的。”
好人啊!谢灵运心头涌起一阵暖意,隐约尝到了一种叫“亲情”的滋味,也许和师傅、师叔、师兄弟之间的有点不同,反正他感到很温暖,“谢谢你!”
他认真地向这位族姐拱拱手,虽然只是第二次会面,他却已经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保护好谢月镜。
他之所以答应那桩婚事,之所以回来京城,其中一个大原因,就是为了延续谢氏的辉煌,不让这个现在处于权势巅峰的大氏族未来落到遭人屠族的境地。
而说实在的,现在除了康乐公、素未谋面的父母、老鬼忠叔,也只有谢月镜让他生起这样的迫切感觉,谢公信是他的亲兄弟,却都不能。
过了几天,这个数目进一步地扩大。
那天早上谢月镜三人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走了,但下午再次到来,并且带着她的一个亲弟弟,谢晦。
谢晦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半大不小的孩童,不过已经颇有名气,无论在族内还是族外,都是神童的行列之中。谢灵运也听忠叔说过,康乐公很看重谢晦,认为他聪慧稳重,是可以成大器的,但一样不能保住谢氏的显赫,大概比谢混还要差。
他是没怎么看出来,很聪明乖巧的一个孩子,比起小两岁的嘻嘻哈哈的恒宝,确实称得上“稳重”。
跟谢月镜不同,谢晦对他这个族兄的武功更感兴趣,一直说想要见识一下江南群英会冠军的本事,他就表演了一下什么叫《山神经》,左手一座云龙神山,右手一座五指神山!
从此之后,谢晦望着他的目光之中,充满了崇敬,就差没有大喊“师傅在上”,然后纳头就拜了。
第二天,谢月镜又多带了几个亲弟弟过来,没错是几个,八岁的谢皭、六岁的谢遯、三岁的谢遁,还有四岁的庶弟谢晙,再加上十二岁的谢晦,有孩子上房揭瓦,又有孩子大喊我要尿尿,一团热闹。
谢灵运不由为之感慨,谢重族叔真能生,其实还有两个儿子,一个是二十多岁的谢绚,另一个是和他同龄的十七岁的谢瞻。
有了孩子就有了热闹,不得不说,他的日子过得没了悠然,却多了很多快乐,也尝到了更多的“亲情”滋味,还有氏族兄弟的手足之情。
现在他已经成为了谢府之中的一方孩子王,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他有的是办法让谢晦、谢皭等人玩得不亦乐乎,当然他自己也乐在其中。
而谢月镜也是十分开心,长姐如母,她向来都因为这些弟弟而疲惫不堪,没有一天不是带着教读书识字、教做人道理、又教性命修炼……所以她都十九岁了也不急着嫁人,这几天可好喽,过得真是轻松,好像驮在自己身上的四个重担都落下了,还能和谢族弟谈诗作赋,能不开心么。
于是乎,他们姐弟六人和一众丫环几乎就要在奴仆坊柴房住下,不是也差不多了,连续数天都从一大早就过来,直至傍晚才离去。
而这一天,又多来了一个弟弟,谢瞻。
谢瞻毕竟年纪大了,几年前就已经脱离姐弟们的行动团,而与自己的朋友们游山玩水,前些天出了城,今天才回来,一回来就听姐姐说了“府中奇人”……
“族兄,久仰,真是久仰!”
此时,柴房院子门扉前,孩子们活蹦乱跳,而谢瞻一脸久仰之状,他是真的听说过谢灵运的才华,颇有些惺惺相惜,没想到竟然是同族兄弟,真让人高兴。
“我对族弟也是久仰。”谢灵运拱手笑道,其实也不是很久,因为他最近才对谢氏子弟们多加了解,这个谢瞻族弟六岁的时候就懂得写文章了,而且他当时写的《紫石英赞》、《果然诗》水平很高,文人才士们读了之后,无不惊异赞叹的。
他想起自己六岁的时候都写不了那么美的文章,所以对谢瞻族弟的才华,颇为敬佩,现在观其品行,似乎也是很不错。
不过并不出奇,谢月镜这些弟弟没有一个不好的,有她这么好的姐姐,想坏也难。
两人颇为一见如故,当下漫无天际地相谈起来,因为谢瞻和他同龄,比之谢晦,自然是更谈得来,很自然地渐渐就成了玄谈,包括着儒道佛三家之说,近来丹道中派之名越来越盛!
而谢灵运又发觉了谢瞻不但懂得写文,对三家学说都有着很深的理解,真是一个益友,他心中认可之人,又多了一个。
然而正当众人相聚甚欢,奴仆坊却突然吵闹了起来,打骂的声音传来,喝斥声、哭泣声……
“怎么回事?”谢月镜疑惑地颦眉,孩童们都停下玩耍,望向了西边远处的吵闹院落。
谢灵运心头一突,怒火骤生,那边正是丝绸储藏院,难道又是罗管事在作恶?他顿时大步走去,“我们去看看。”众人纷纷跟着上去。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了吵杂之处,情况却不是想象的那样……
不是罗管事,竟然是谢公信!
谢月镜、谢瞻、谢晦都一脸惊讶和疑惑,发生什么事了,只见谢公信一行人站在那里,他正是脸露怒气,训斥着一个十来岁的小丫环,那小丫环吓得浑身颤抖、泣不成声,跪到了地上去,哭说着:“三公子,饶过奴婢这一回……奴婢给你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