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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小心道:“信里说定五斤。倾尽全力,只凑到这四斤六两。还请硃先生宽缓一步,日后定当补齐。”
见老人居然能拿出这么多金子,硃安世很是意外:“这是谁家孩子?到底什么来路?”
“硃先生还是不知道为好。”
“此去长安不远,你为什么不自己送过去?”
“这孩子不能再继续跟着我,我也找不到其他可信之人,才写信求告樊先生。樊先生举荐了硃先生,他举荐的人自然也是义士名侠。老朽恳请硃先生仗义援手、施恩救助,送这孩子去长安——”说着,老人俯身便要跪下。
硃安世忙伸手扶住:“老人家万莫要这样,若在平日,这不过是顺手之劳。只是有一件,我还有急事在身,不能马上进京。”
老人为难起来,低头想了半晌,才道:“先生办事能否带他一起去?只要离开此地、保他安全,晚几日到京城倒也无妨。不过,必须亲见到御史大人,当面交付。”
硃安世见老人满眼殷切,又看那孩子瘦弱可怜,便点头道:“成。”
老人如释重负,盖好漆盒,包起来递给硃安世。
硃安世知道这些金子得之不易,忙谢绝:“这点小事,费不了什么力气。这钱你还是自己留着。”
老人执意道:“这是早已说定的,怎么能改?况且这点钱算得了什么?先生若能将孩子安全送到,大恩胜过黄金万两。”
硃安世推拒不过,只得接过,随手放到案上。
老人转过身,轻抚小童双肩,又替他掠齐额头鬓角乱发,温声嘱咐道:“驩'驩(huan ):同‘歡’,现统一简化为‘欢’。'儿,我不能再陪你了,你自己要当心留意,凡事要听硃先生安排,不要违拗他,到了兒大人府上,你就安全了。”
小童一边听一边不住点头,泪珠大颗大颗滚下来。
老人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半晌,才强忍住,在小童耳边轻声又交代了几句,硃安世知道这些话不愿被听到,便转身到窗边,向外张望。
这时霞红将褪,暮色渐临,扶风城里,到处炊烟冉冉,四下愈发寂静。
一阵风过,凉意渗人,硃安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汪汪汪!
东边市口忽然传来一阵狗吠,接着便是一串马蹄声,相邻的狗也接连叫起来。
硃安世忙向东边窥望,隐约见一队人马正穿过市门,急急奔来。再仔细辨认,依稀可见马上人皆穿官府捕吏之服。
落霞,长安城。
秋风如水,刷洗这座繁华富丽之城。
一片黄叶飘飞,落在司马迁肩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立在自己宅子后院,看着卫真埋书。卫真是他的侍书僮仆,正手执铁锹,弯着腰在院中那棵大枣树下挖土。挖好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坑后,卫真放下铁锹,双手捧起坑边一个木盒,小心放进坑里,然后又拿起铁锹,铲土掩埋。
那木盒中,放着一卷竹简,是司马迁刚刚写就的一篇史记'司马迁《史记》最初命名学界至今未有定论。“史记”本是古代史书通称,从三国开始,才由通称逐渐成为《史记》的专称。为小说叙述方便,文中采用通称。'。
一颗枣子忽然落下,砸在卫真头上,弹到地下,卫真看见,笑道:“枣子都熟了,得赶紧收了。”
这棵枣树是司马迁新婚那年所种,他得知妻子爱吃枣,就托人从河间稍来一棵枣树苗,亲手种下,如今这棵枣树已经十分粗壮茂盛,每年都要结不少枣子。
司马迁抬头望着树上枣子,正在沉想,妻子柳氏忽然急步走出来道:“外面有人在敲门!”
“哦?全城都在大搜,这时辰会是什么人?”司马迁一惊,忙催促卫真道,“我出去看,你赶紧埋好!”
他走到前院,外面有人正在叩门,声音很轻,御夫伍德站在门边侧耳听着,司马迁示意开门,伍德忙拔开门闩,拉开了门。
门外一个年轻男子,看衣着是个仆役,神色略有些紧张。
伍德问:“你有何贵干?”
那人道:“我是御史大夫延广家人,有事求见太史令大人。”
司马迁忙走到门边:“找我何事?”
那仆人忙道:“我家主公让我来送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那仆人左右望望,道:“大人能否让我进去?”
司马迁心中纳闷,便让他进来,伍德忙关起门。
“我家主公命小人将这这个交给大人。”那仆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帛卷儿,双手呈给司马迁。
司马迁接过,展开一看,是一方帛书,只有巴掌大小,上写着几行小字:
星辰下,书卷空
高陵上,文学燔
九河枯,日华熄
九江涌,天地黯
鼎淮间,师道亡
啼婴处,文脉悬
司马迁读了几遍,只觉词气悲慨,却不解其意,纳闷道:“这是什么?该当何解?”
“小人不知。主公只说务必要亲手交给大人。”
“他为何要送这个给我?”
“主公没说。”
杜周先遣骑尉一路疾赶,黄昏时到了扶风。
进城之后,直奔府寺'寺:古代官署的名称。秦汉以官员任职之所,通称为寺。',参见右扶风'右扶风:汉时长安京畿划为三区,分设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三个官职,合称三辅。'减宣'减宣:汉武帝时期著名酷吏,参见《史记·酷吏列传·减宣》。'。
减宣听了骑尉急报,心下大惊:天下这么大,这贼别处不逃,偏偏逃到我这里!何况又事关汗血马?再想到杜周这头老狼,越发悚然。本来事发长安,是杜周失责,现在这贼逃到扶风,正好给杜周卸罪的由头。自己与杜周暗斗多年,虽说互有输赢,但杜周比自己更能沉得住气,始终隐隐占上风。
他忙问:“执金吾现在哪里?”
骑尉道:“也正赶往扶风。”
减宣一听,才稍安心,既然杜周亲自来追查,他就脱不掉干系。虽然这晦气来得冤,但事已至此,只有尽力而为,我两人合手协力,料必能捉到那盗马贼,只要捉到,彼此也就相安无事。
于是他抛开疑虑,立即下令关闭城门,同时急召贼曹掾史'贼曹掾史:官名,主捕盗贼。汉代中央及各郡县皆置掾史,分曹治事。曹:分科办事的官署;掾(yuan)原为佐助的意思,后为官署属员的通称;掾为各曹之正,史为副,合称掾史。'成信,吩咐道:
“那盗马贼若仍在扶风,料必会藏身在两个地方:或去民宅区投靠朋友,或在市中客店歇脚。你将手下分为三拨,一拨去民宅区通告所有里长,分别搜查各自里巷,你自己率领另一拨,速去市中搜查!那盗马贼见四处大搜,必定要设法逃出城,第三拨人去城墙周围寻堵出城秘道。”
成信领命出来,急忙分派人手,自己率人赶往市'市:集市,市场。汉时,各商铺集中在城中一处,以围墙圈起,有市吏督管,早晚定时开关。'中。
到了市东门,成信唤来门值询问。但这一整天,市里来往人流不断,那门值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否有个骑了匹棕色好马的军吏。倒是一个市吏闻声赶过来,说在市西的蒋家客店见到一匹马,虽然浑身肮脏,但毛色应该是棕色,头小颈长、身形骏逸,他最爱马,一眼看到,便知是匹极好的马,过目难忘。不过没见到马主人,不知是不是逃犯。
成信闻言,即命市吏关闭四门,自己带人急急赶向市西蒋家客店。
硃安世从窗口看到捕吏飞马奔来,忙道:“来的这么快!我们得马上离开!”
老人听到,顿时慌张起来,不由得伸臂护住小童,小童也满眼惊惧。
硃安世一愣,他们也在逃避官府追捕?但此时已经无暇细问,便向小童伸出手,小童却紧紧抓住老人,向后缩着。
老人安慰道:“驩儿莫怕,硃先生是信得过的人,公公才把你交给他。”说着,把小童送到硃安世身边。
“硃先生,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放心。”
他俯身抱起小童,向老人点点头,开门快步下楼,奔到前堂,从囊中抓了一把钱,扔给店主,急急穿上靴子,小童自己也飞快蹬好鞋。硃安世挟着小童,奔到马厩,牵出马,将小童抱上马背,随即自己翻身上马,吆喝一声,驱马来到院前。
这时,外面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将到门前。
硃安世拍马就要向门外冲,这时老人也已经赶下来,顾不上穿鞋,竟气喘吁吁奔出来阻拦,险些被马撞翻,幸好硃安世急勒住了马。
“硃先生,前门已经不能出了!”
“不怕,我这马快!”
“被捕吏看到,终究麻烦。我走前门引开他们,你们走后门!”
“公公!”小童叫起来。
老人没有答话,只是望着小童慈爱一笑。
硃安世看老人神情坦然,心中顿生敬佩,但事情紧急,不容争执,便揽缰掉头,店主也跑到门首来看。
硃安世大声问道:“后门在哪里?”
店主一时惶急,说不出话,只用手向身后指指。
硃安世拍马就冲进前堂,临进门,一眼瞥见老人强挣着奔向马厩,顾不得多想,径直带马跃进前堂,接连踢翻几张案席,踢倒几个客商,一路杯盘翻滚,汤汁四溅,店里一阵惊叫。转眼之间,穿过厨房,越过后厅,来到后院,院门闩着。硃安世跳下马,打开门,牵马出去,带好门,左右看看,一条窄巷,寂无人影,便又翻身上马,打马向西疾奔。
到了巷口,左转回到正街,客店那边传来阵阵蹄声和呼喝之声,硃安世无暇细看,催马疾速奔向市西门。
第二章 石渠天禄
成信赶到客店街口时,暮色已昏,一人骑马从客店中急奔出来,见到捕吏,带马便逃。成信见其可疑,急忙率人追赶。追到市南门,市门已关,贼人见无法逃脱,竟拔出剑,先向自己脸上左右连割几剑,而后横向脖颈,意欲自刎。
成信见到,忙将手中的剑一把掷过去,击中那人手腕,那人手中之剑随之脱手。其他捕吏立即赶过去,将那人一把掀下马,将他生擒。
这时才看清是个老人,追错了人,成信大怒,朝那老人重重一脚,命人押他回去,自己又带人急奔回客店。
盘问了店主,才知道有一军吏刚才从后门逃出。成信忙命人分头赶往市四门,确认贼人是否出了市门,并调人挨户细搜,又将店主及店中所有客商羁押归案。
硃安世赶到市西门时,见门已经关闭。
远远看见两个人影在门边张望,应是门吏,想来是听到了动静。硃安世放缓马速,徐驰到门边。
门吏拦上来:“市门已关,要出,明早吧。”
硃安世赔笑说:“多贪了两杯酒,误了时辰,请两位行个方便。”
“过时禁出入,触了禁律,方便了你,受罚的是我们。”
硃安世翻身下马,从囊中掏出两串铜钱,塞到两个门吏手中,笑着说:“两位辛劳了这一天,也该买点酒解解乏。”
两个门吏互相看看,又见硃安世身着军吏戎装,就没多推却。
其中一个看到马上的小童,问道:“这小儿是谁?”
硃安世笑道:“是我老友之子,老友醉倒在客店里,动弹不了,就睡在客店里,他怕家里妻子担忧,托我送这孩子回去,顺道传个口信。”
门吏转问道:“小儿,你家住哪里?”
硃安世没防备这一问,正要开口遮掩,没想到小童竟不慌不忙回答道:“午井乡,高望里。”
“午井乡出南门更近,为何要走西门?”
硃安世忙道:“本要走南门,刚巧碰到一队捕吏往南门追人,怕扰了公干,就避开走这边了。”
“追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