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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君猷思忖道:“此人端是欧阳府中人。”苏公点点头,幽然道:“此外还有一种可能。”徐君猷追问道:“甚么可能?”苏公道:“那真正盗玉的人便是指使尚常盗玉的人。”徐君猷闻听,疑惑不解,问道:“他既然自己已偷走了玉,为何又要指使尚常去偷?”苏公笑道:“此正是这厮狡诈之处,欲嫁祸尚常。”徐君猷思忖道:“他欲嫁祸尚常,为何又要将他杀死?”众人各自思索,皆疑惑不解。
苏公叹道:“因为这厮真正的目的便是为了杀死尚常。”众人闻听,益发疑惑不解,徐君猷急道:“苏大人快且言来,那厮为何要杀死尚常?”苏公淡然道:“苏某以为,目今最可疑的人当是欧阳掌柜!”众人闻听,大惑不解。欧阳飞絮更是目瞪口呆。
苏公淡然道:“我等且先推想,欧阳掌柜暗中知晓了小妾贾芸与尚常奸情,但未能证实,便思索出一条盗玉的妙计,蒙面潜入尚常家中,钢刀威逼他去盗玉,以证实其与小妾贾芸之干系。那尚常果然去找了贾芸,同时亦找了同党范恭。是夜,欧阳掌柜假意睡下后,悄然前往书房,将真的梅花血玉去走,换成了卵石。尚常不知,懵懂偷走了卵石。欧阳掌柜在击昏范恭之后,又结果了尚常性命,割下其头颅,将头颅并昏迷的范恭送回家中,以嫁祸范恭。待那范恭醒来,见得桌上人头,惊恐万分,不敢报官,只得哑巴吃黄连,偷偷将头颅埋在垅上园内。”
众人惊诧不已,把眼望着欧阳飞絮,欧阳飞絮一脸茫然,摇摇头,叹道:“不曾料想,飞絮在苏大人心中,竟是这等小人!飞絮焉能为区区一个小妾行凶杀人?若果真要致他于死地,又何必费如此周折?待他潜入府中,可设计擒拿,以为盗贼,乱棍打死;或言其奸淫家眷,送交官府,亦是死罪。岂非更妙?假使如苏大人所言,先前那厮是飞絮,更是多此一举。飞絮回房歇息之时,便可调换梅花血玉,又何必待睡下后再鬼鬼祟祟前来?”
苏公闻听,顿时语塞,喃喃道:“欧阳掌柜所言有理。但真正的窃贼又是何人?”众人亦疑惑不解,徐君猷皱着眉头,端起茶碗,欲饮未饮。苏公拈须思忖,默然无语。
这时刻,却见得堂门口闪现一人,探头张望,冲着堂内招手。苏公诧异,那厮约莫二十六七岁,油头粉面,满面堆笑。欧阳飞絮见得来人,面有愠色,看了归我柔一眼。归我柔会意,急忙出得堂去。来人忙拉过归我柔,在那廊下言语。
苏公好奇,不禁走到堂门旁,但闻得那人道:“归兄,且与我姐夫言语,先支十两银子与小弟救急。”归我柔问道:“莫不是又输了钱?”那人喉咙深吸一下,“呸”的吐了痰,恼道:“可恨那今年埋,手气甚好,小弟输个精光,那厮兀自嘲讽气恼小弟,今若不报仇,怎生咽得下这口恶气。”言罢,又恨恨“呸”出了一口痰。
那归我柔道:“你来亦不看时辰,此时刻,知府徐大人、苏大人等在此查案,老爷已焦头烂额矣。”那人疑惑道:“官府的大人查案?查的甚案?”归我柔道:“便是府上失盗之事,另有泼皮尚常被杀一案。”那人惊诧道:“闻街坊说,凶手范恭已被抓住了。”归我柔道:“苏大人言,府中盗玉之人与杀害尚常之人乃是同一人。”那人惊讶道:“那苏大人怎的知晓?”归我柔道:“那苏大人甚是厉害,认为此人当是我府中之人。”那人惊恐道:“端的如此。”归我柔道:“正是。”那人又“呸”了一声,吐了一口痰,道:“那小弟还是先行一步了。”
苏公听得清楚,心中一动,迈步出了堂门,望着归我柔并那人,道:“你这厮唤作甚名?”那人望着苏公,又望了望归我柔,满脸惶恐。归我柔道:“此位便是苏大人。”那人闻听,脸上闪过一丝惊恐,急忙施礼。归我柔道:“他乃是我家老爷妾弟贾昙。”
苏公手捋胡须,低头看那地上,赫然有三团浓痰,淡然一笑,道:“你这厮,昨日百胜赌坊言吴相酒后吐真言的便是你。”那贾昙望着苏公,傻笑几声,连连点头,道:“正是小人,正是小人。”苏公道:“既如此,我还有些吴相闲事问你。”那贾昙低头唯喏。苏公转身入得堂来,归我柔、贾昙跟随进来。
欧阳飞絮见得,甚是诧异,欲言又止。苏公忽冷笑一声,厉声道:“大胆贾昙,你可知罪?”贾昙闻听此言,唬了一跳,惊恐不已,吱唔道:“小人不知。”苏公冷笑道:“死到临头,兀自信口抵赖。且将你如何盗走梅花血玉、如何杀死尚常、如何砍下他的头颅、如何将头颅并范恭背回其家,等等,从实招来!如若不招,将你押到府衙大堂之上,严刑审讯,待得那时,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贾昙惊恐万分,不知所措。
苏公又冷笑道:“那夜,你蒙着面,持钢刀威逼尚常,故意扯着嗓子,变了声音,因你与尚常相识,恐他听出你来。事后尚常寻范恭商议对策,尚常言道:那厮蒙着面,是个男子,声音低低的,怪怪的,很是吓人。亦因你与范恭相识,故而从背后袭击他,又将他并尚常人头送至其家中。”贾昙闻听,钳口结舌。
苏公又道:“偷盗梅花血玉者,必定是府中知情人。前日,你曾到得书房斋,欲见欧阳掌柜,那时刻欧阳掌柜正与齐礼信先生言谈梅花血玉之事,你这厮便在窗外偷听,兀自用口水沾湿了窗纸,往里面偷看。想必正见得欧阳掌柜取出或放归玉石锦盒。”贾昙闻听,甚是惊恐,吱唔道:“你……你怎知道?”
苏公淡然一笑,道:“何止如此。你隐身在尚常屋门后,兀自吐了数口浓痰,可是如此?”贾昙瞪大双眼,望着苏公,疑道:“莫不是那时刻你也藏在他家中?”苏公道:“尚常与贾芸私通,你定然知晓。故而你假此事,威逼尚常去盗玉,但你却早已撬了门锁,盗走了真玉,又将一块卵石放在那锦盒中。那尚常不知真假,将卵石盗回去。可是如此?”
贾昙呆若木鸡,喃喃道:“你怎的知晓?”欧阳飞絮脸色发紫,压住震怒,问道:“贾昙,当真是你所为?”贾昙茫然点点头,忽跪倒在地,慌恐道:“贾昙该死,只因输欠了银子,姐夫又不肯多给些给我,那日不合偷听得姐夫言语,知晓那玉值得些银子,便起了贼心。待来到姐姐房中,姐姐拉扯住我,央求我一桩事。”
欧阳飞絮怒道:“他求你甚么事?”贾昙道:“我那姐姐未进姐夫家门时,便与那尚常勾搭甚久。自嫁入姐夫家中,姐姐欲与其断绝往来,可恨那尚常却常来纠缠,若有不从,便扬言要告发姐姐。姐姐迫于无奈,便求小弟,欲杀死这厮,以绝后患。我便思索出一条盗玉之计,如此既盗走了真玉,又趁机杀了这厮,知晓这厮唤来范恭,我又思索出割头嫁祸之计,料想那范恭不敢报官。即便官府有所发现,范恭亦是百口莫辩。”欧阳飞絮闻听,气得浑身乱颤。
苏公点点头,问道:“那梅花血玉现在何处?”贾昙叹道:“昨夜已输给了今年埋了。”欧阳飞絮恼怒道:“一夜之间便输与他人了?你这腌脏泼皮,可知那玉值多少银子?”贾昙哆哆嗦嗦道:“我以一百两银子折卖给他了。”欧阳飞絮气得浑身乱颤。徐君猷奇道:“甚么今年埋?怎有人取如此姓名?”贾昙忙道:“乃是诨名,便是府衙的金孔目。”徐君猷恍然大悟,又哑然失笑:“原来是金廿脉,却被人唤成了今年埋。”
苏公问道:“你等在那百胜赌坊博钱?”贾昙摇摇头,道:“昨日知府大人突然到得百胜,众人皆惊恐,随后便改了去处。”徐君猷疑惑道:“改在何处?”贾昙吱唔道:“他等已改在城外了。”徐君猷问道:“城外何处?”贾昙道:“便在菱角湖边的临风阁,此处甚是僻静幽雅,又多官吏商贾聚赌。那今年埋昨夜便赢得了近千两银子,待小人回时,兀自在临风阁与三四个妓女逍遥快活。”
苏公幽然叹道:“今之官吏臃肿腐败,狼贪鼠窃,声色犬马,赌风日炽,致使民风日下,徐大人不可不察。”徐君猷点点头,毅然道:“苏大人言之有理,若不整饬吏风,则民风危也,民风衰下,则国家危也。那金廿脉身为府衙孔目官,竟目无大宋律例,好赌成性,本府便以这厮试刀,以儆效尤。”苏公低声道:“徐大人可速召集人马,直扑临风阁。”徐君猷点头,遂站起身来,率众出了前堂。
徐君猷令颜未速去召集府衙公差捕快,只言是擒拿朝廷重犯,任何人不可打探询问,走露风声,违者严惩不怠。苏公谏道,赌坊多官吏,耳目众多,恐走漏风声,不如请马踏月将军。徐君猷然之,前往会见黄州兵马统制马踏月,马踏月闻听知府大人来得,急忙来迎。徐君猷遂道明来意,马踏月遂令副将召集军兵二百余人,听候调遣。
徐君猷亲率兵马直奔菱角湖临风阁。待近得临风阁,苏公建议,临风阁临湖而建,可兵分三路,包抄合围,以防众赌徒四散惊逃。徐君猷然之,遂令马踏月、颜未各引七十人,分左右两路迂回包抄,自引余下军兵直扑临风阁。
因赌客中多府衙官吏,临风阁主人并手下有恃无恐,早已放松戒备,待到军兵将至,方才发现,急忙传告。阁中赌徒四五十人,又有喽罗妓女四五十人,惊恐万分,四散惊逃,或前或后。却不曾想是三方皆有军兵,包围得严严实实。
临风阁在菱角湖水面上兀自建有屋舍,供人玩乐逍遥,那孔目官金廿脉此刻正搂住两名妖艳女子呼呼大睡,闻听得岸上嘈杂声大起,惊醒过来,急忙下了床榻,穿了衣裳,出来一看,见得满岸军兵,又望见了骑马的徐君猷,惊恐万分,急忙跳入水中,竭力泅游。其余走投无路者,纷纷跳入湖水,意欲逃脱。马踏月遂令善水军兵入水追赶。不消半个时辰,悉数被擒,无一逃脱。此时正是二月间,湖水甚冷,上得岸来,个个哆哆嗦嗦,狼狈不堪。
那金廿脉浑身湿漉漉,垂头丧气站在众人中。徐君猷上得前去,故装惊讶,奇道:“你这厮怎的是象金孔目?怪哉,你分明便是金孔目!昨日在城中百胜赌坊见得你,饶你性命,今又在此重逢。端的不知死活!”金廿脉唬得半死,扑将上来,跪倒在地,哭泣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徐君猷冷笑一声,却不言语。那厢苏公见得,上得前来,使个眼色与徐君猷。徐君猷一愣,猛又醒悟,问道:“大胆金廿脉,本府问你,昨夜你与贾昙赌博,可曾赢得他一块梅花玉器?”金廿脉闻听,如鸡啄米一般点头,道:“正是正是。”徐君猷道:“此玉现在何处?”金廿脉忙道:“在卑职身上。”急忙伸入腰间,摸索一阵,未能摸出。金廿脉慌了手脚,急忙脱了长袍,好一番寻找,依然未见,沮丧道:“定是适才掉落到水中了。”
徐君猷不信,令马踏月细细搜寻,将金廿脉脱了个精光,未能找到,又到水上居室搜查,亦未见得。因那梅花血玉确已失落到菱角湖中了。
徐君猷、苏公无可奈何,相视无语。
苏公望着渺渺菱角湖面,幽然叹道:“梅花血玉,来得蹊跷,去得诧异,宛如夜空流星,真可谓沤珠槿艳、石火风烛。又似是冥冥天意,却不知要何时再现人间……”梅花血玉自此消失。
十九年后,即宋建中靖国元年七月某日,黄昏时刻,黄州龙王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