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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公又细看那何氏,举止端正,无有丝毫轻浮之相,悲伤之情似发于内心,并无半点造作矫情。望着毫无破绽的何氏,苏公心头忽然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他隐隐觉得这桩看似寻常的失踪案非同寻常,后面似乎藏匿着某个巨大的阴谋,处置起来会相当的棘手。难不成他等构造了一个天衣无缝的阴谋?这何氏有足够的不在场证见,自然可以轻易摆脱嫌疑。如此推想,其后必定另有一双狡诈而阴险的手!
苏公不动声色,问道:“何氏,你可知道何人最后见得你夫家王率?”
何氏用一方手帕擦拭着泪水,呜咽道:“据民妇所知,潍河书院的武兢先生说过,夫家失踪那日,约莫是申酉时分,他二人自书院出来,同行回家,后来,武先生与夫家分了道。”
苏公闻听,心中一动,遂抽出一支令签,令公差向大速去城北五里外的潍河书院,传唤教书先生武兢。向大领命,引一名公差急急去了。苏公又抽出一支令签,令公差毕德传唤王率好友郑子直。
闲言少叙,约莫一顿饭时刻,毕德引郑子直到来,因着郑子直住在城中,故而先到。郑子直入得堂来,快步上前,俯身施礼,道:“草民郑子直拜见知州大人。”言语罢,侧眼瞥望了一旁的何氏,微点额头示意。
苏公微眯双眼,细细打量:这郑子直年约四十,身着一件蓝袍,制作精致,一尘不染;他头发稀疏,夹杂着白发,束着一条白色帕头巾;他面容平淡,双眉微蹙,举止稳重,颇有几分儒雅风度。
苏公看在眼中,和颜悦色,问道:“郑子直,本府今唤你前来,乃是因你的好友王率无端失踪一事,还望你协助本府,一道找寻回王率。”
郑子直连连点头,道:“大人宅心仁厚,草民乃王率好友,自当尽力。”
苏公点头道:“郑子直,你与王率乃是好友,可知他平日里有甚么仇家?或是有甚么隐秘之事?”
郑子直蹙着眉头,眨着眼皮,思忖片刻,茫然摇头,道:“回禀大人,王率为人讳树数马、廉正宽厚,从未有过甚么仇家,也不曾听得有甚么隐秘之事。”
苏公摸了摸额头,又问道:“听说王率失踪的前一日曾到过你家,可有此事?”
郑子直稍有迟疑,点头道:“回大人,确有此事。因着那日草民买了两尾鲜鱼,书院散学之后,草民便邀了王率一同吃鱼。”
苏公问道:“那时刻,王率言行举止可有异常?他与你说了些甚么话?”
郑子直茫然摇头,道:“那日,草民两个自书院出来,一路谈笑,到得草民家中。草民将那两尾鱼交给拙荆烹饪,待到鱼熟,草民又取出了一坛藏有五六年的老酒。我二人举杯畅饮,他谈笑风生,与平日里一般,并无丝毫异常。这王率但若多饮几杯,话语便多了,说了些书院里的闲事,又说了些东君街的事情,还大肆美言了拙荆的手艺。哦,草民还记得,他闻听得大人将来我密州,甚是高兴,他还说大人乃是千载难逢的好官。草民两个饮酒到酉戌时分,他恐家中婆娘挂念,便告辞回家了。草民与他交往多年,深知其秉性为人,他若是多饮了酒,心中便藏不着愁结,要一吐为快。草民实在看不出他有何异常。次日他竟无端失踪了,今回想起来,草民心中甚是疑惑不解。”
苏公捋着胡须,眯着眼睛,又留心察看郑子直面目表情,揣测他有无说谎骗人。若王率非因自己缘故出走,他人胁迫或是被谋杀可能性甚大。若是谋杀,凶手必定是与王率相干之人!他的好友自然脱不了嫌疑,或许正是某位所谓的好友至交,平日里常来常来,与王率的浑家何氏眉目传情,暗中勾搭成奸!因着偷情之时,无意间被王率撞上,奸夫淫妇顿起杀心,合伙杀死了王率,又隐匿了尸首,造成了一桩离奇的失踪案。如此推想,倒也合情合理。自郑子直与何氏言语推测,失踪前一日,王率并无异常,那么致使王率失踪的原因应发生在他失踪的当日!若无任何前兆,除非事发突然,莫非王率因目睹了某桩罪恶而被杀灭口?
苏公又问道:“次日,亦即王率失踪那日,你在书院中可曾见着他?”
郑子直点点头,道:“回禀大人,那日吃午饭时草民尚还与他在一起。不过午饭后,草民因着岳家有事,便告假到岳家去了。却不曾想……”郑子直哀声感叹,眉目间流露出一丝忧愁。
苏公点点头,淡然问道:“自你家到王率家,约莫有多少路程?”郑子直皱了皱眉,思索道:“依着往日我等行走的路线,约莫有四里路程。”
苏公又问了些闲话,料想问不出紧要线索来,道:“如此,先谢过郑先生了。还望郑先生留心些个,但有与王率相干的事情,无论大小,速来报知本府。”郑子直唯喏,拱手施礼,又冲着一旁的何氏拱了拱手,道:“弟媳且安心则个。”言罢,退身下去。
第四章
这时刻,有公差入堂来报,原来是潍河书院武兢已传唤到堂外。苏公遂令将武兢引入堂来。不多时,副班头向大引着一名男子进来。那男子约莫三十四五岁,身着一件青色长袍,脸型清瘦,些许短髭,双眼凹陷,眼珠微凸,又不时眯着眼,似看不清面前人物。他不卑不亢,但举止稍显拘谨,上得前来,拱着手,慢慢弯腰施礼,言语斯文道:“晚生武兢拜见知州大人。”
苏公看着这孤傲而又有些迂腐的教书先生,淡然道:“武兢,本府唤你前来,非为他事,乃是为了潍河书院教书先生王率失踪一事。闻听说,你与他乃是好友,他无端失踪,不知你有何见解?”
那武兢闻听,官府传唤与自己并无重大干系,稍有宽心,慢吞吞道:“回禀大人,晚生也正为此事焦虑不安,可惜寻了数日,无有丝毫音讯。晚生思前想后,此事端的有些蹊跷,一个大男人怎的会无端失踪了?又非妇人孩童,绝不可能被人拐卖走了。”
苏公面无表情的看着那武兢:他眼色怪异,想必有些近视,料想他不曾看清楚旁边的王率浑家何氏。绝不可能被人拐卖?恁的可笑,此等话语还待你说?不过他倒是说了一句实话,谁会去拐卖一个大男人呢?拐子自然不会,但或许是熟人?拐者,含诱骗之意。或许是某个熟人诱骗了王率也未可知?
苏公问道:“本府闻听,王率失踪那日,他曾与你一道自书院出来,同行回家?武兢,可有此事?”
武兢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待闻听说他那日失踪了,晚生心中还在纳闷,他怎的会在回家路中无端不见了呢?”
苏公问道:“武兢,你且将前后细细道来,凡如你二人在书院时如何结伴?自书院出来后的路途中,你二人又说了甚么话语?途中可曾遇见了甚么事端?你二人是在何处分手道别的?”
武兢闻听,不由一愣,苏公一连串问话令他有些紧张,那问话咄咄逼人,若是回答不上,岂非有隐瞒欺骗之嫌?事隔多日,这多事情又怎的记得清楚?武兢惶恐不安,抬头望了望苏公,嘴唇抖动了几下,似乎想言语甚么,忽又闭上嘴,脸色胀得通红。
苏公看得清楚,缓和了口气,捋着胡须,蔼然道:“武先生,你休要着急,且慢慢想来,想到甚么便说甚么。你之言语,或许隐藏着王率失踪的端倪。”
武兢听得苏公言语,连连点头,露出一丝歉意的笑容,这新任的知州大人竟如此和气,倒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因着武兢极少与官吏往来,在他看来,那威严的官府衙堂之上,大人与公差都是楞眉横眼、狼顾虎视,令人望而生畏。
武兢稍稍理了思绪,道:“那日书院散学之后,晚生收拾了笔砚,出门正逢着了王率,他也正准备回家,晚生两个便同了路。出了书院,晚生两个一路说些书院里的闲事,因晚生家住城西北八里外的七里铺庄,王率家在城北门口,行了约莫两里路,晚生两个便在三叉口分了道。一路之上,并未遇见甚么事端。”
苏公疑惑道:“你二人在三叉口分道?王率自回城北家中?”
武兢皱着眉头,喃喃道:“确是在三叉口,那处离城北门还有三里路。晚生猜想,王率或许是在这三里路途中出了事端。”
苏公问道:“王率随身有无携带物什?”
武兢回想道:“只有一个书囊。”
苏公问道:“你可知他书囊里装的甚么物什?”
武兢不假思索道:“书囊中无非是笔墨纸砚、书卷之类。是否有无其他,晚生便不知晓了。”
苏公闻听,又忍不住拈起胡须,眯了眯眼,问道:“这条道上来往的人可多?你等在路途中可曾遇着甚么可疑的人?”
武兢摇摇头,道:“那时刻,路上往来的人甚少,学生早已回家,晚生记得清楚,一路上不曾遇着甚么人。哦,晚生想起来了,晚生两个后面似乎有两个人。”
苏公以为,王率无端失踪,时辰、地点、目击者尤为重要,若王率果真是遭人胁迫、袭击,那么事端应发生在与武兢分手之后的三里路途中。当然,前提是武兢未曾说谎,若这武兢就是凶手,则另当别论。除了人为缘故,还有可能是王率自己藏匿起来,他为何藏匿?这其中的原因尚不清楚。一切有如一团迷雾,模糊不清。
苏公幽然叹息了一声,问道:“两个甚么人?”
武兢茫然摇头,皱着眉头,思索道:“晚生依稀记得,出书院大门时在树林中见得两人,后来在分叉路口处,晚生曾无意回了下头,看见身后不远处跟着两个人。”
苏公一愣,追问道:“你可曾看清那两个人的面目?你在书院门口见着的两人是否就是回头见着的两人?”
武兢摇了摇头,神色尴尬,道:“不瞒大人,晚生双眼不佳,看不甚清,只是见得有两个人而已,以为同是行路人,也未曾留心在意。蒙大人问起,晚生方才想起,但不知有无干系。”
苏公问道:“你可曾记得那两人高矮、胖瘦、衣着?”
武兢茫然摇摇头,这等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哪个会刻意留心?何况又过了八日,哪个还能记得?
苏公谢过武兢,武兢拱手施礼,退下堂去。苏公又好言劝慰何氏,遂令公差去请画师,不多时,画师到来,依据何氏描叙画下王率面影,这王率今年三十有三,身高五尺六寸,体型单瘦,脸型稍长,无胡须。
苏公遂发下寻人告示,并通告府辖诸县,竭力找寻王率。何氏泪流满面,拜谢苏公,随公差出堂去了。
第五章
正待退堂,却闻得堂外廊庑一阵嘈杂喧哗,苏公不免好奇,探头张望,询问何事。早有一名公差来报,原来是围观的好事者中间有数人在争吵对骂,口口声声要告状,被公差挡在了外面。苏公复又坐下身来,笑道:“自古以来,哪有官府不准人告状的道理?若不准人告状,那还要我等官吏做甚?”挥了挥手,令人将告状者带进大堂。
不多时,公差引得两男两女进来,这倒令苏公有些意外。那四人,一男一女分做两旁,怒目相视,约莫三四十岁,农夫农妇装束,头发零乱,那两个妇人口中兀自嘟嘟囔囔、嘀嘀咕咕。
苏公细看那两个男子,面目颇有几分相似,心中猜想:这四人应是兄弟妯娌。
四人跪下,苏公稍加询问,果然是两兄弟与浑家,兄长唤做廖祥春,浑家申氏,弟弟唤做廖祥夏,浑家粟氏,居住在城东外五里的廖家庄,早些年父母双亡,兄弟便分了家,各自立业。
苏公望着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