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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公心想,自己初到密州,百姓不知自己为人,若他等心中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定然将自己也当成往日那些个尸禄素餐、碌碌无为的庸官。思想至此,苏公不觉正气喷发,意欲大展身手。但自何处下手?想来想去,便是拿这薛雾开刀。
苏公挥了挥手,令赵古城退下,赵古城稍有迟疑,环视四下,忽然低声道:“大人且小心提防些个。”遂拱手拜退,急急离去了。苏公诧异的望着赵古城离去。
苏仁在一旁轻声道:“老爷,这厮怎的无头无脑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苏公捋着胡须,幽然道:“看来,这密州府衙八方杂厝,复杂得很。”
苏仁点头道:“老爷可还记得:先前在北城门,那薛泼皮被我打得落花流水,见得项班头到来,满脸委屈,似乎要与项班头言语甚么,不待薛泼皮说完,那项班头便打了薛泼皮两个嘴巴,不由分说,令手下将薛泼皮匆匆带走了。我猜想,这项班头与薛泼皮颇有些交情,只怕项班头早已将这厮放了。”
苏公捋着胡须,蹙眉思忖,喃喃道:“去年四月,我在杭州,闻知市井有猫鼠同处之异事。鼠隐伏象盗窃,猫职捕啮,而反与鼠同处,正如司盗者废职容奸,不可不察呀。”
苏公又想起了廖家庄无名尸首案,看来这桩案子还得仔细查勘,廖祥夏夫妇的杀人嫌疑相对较小,但凶手是否是廖祥春夫妇?苏公尚不敢妄言,但其中有一点,令苏公有些疑惑:死者衣囊中那块玉佩的出现颇为蹊跷。
依据亓正光所言,先前尸身上没有这块玉佩,是后来凶手趁人不备放入死者衣囊中的。但或许是亓正光勘验尸首时大意疏忽,这玉佩本就在死者衣囊中呢?这玉佩主人是廖祥春浑家申氏。为何到得死者衣囊中?这申氏与死者有何干系?若这玉佩先前便在死者衣囊中,则不排除死者与申氏的干系。
若如亓正光所言,这玉佩是后来被放入死者衣囊中,但毫无疑问,凶手是想嫁祸申氏。但这凶手怎的会有申氏的玉佩呢?除非这凶手就是廖祥春。
苏公思前想后,遂决定前往府司西狱。这府司西狱在府衙西侧,不消多时便到了。但见大门紧闭,苏仁上前叫门,但闻一声轻响,大门左侧露出一个方口,自方口内透射出幽幽光亮,方口后有人问道:“何人?”
苏仁探头望去,却见一张横眉竖眼的脸,正是守门的狱卒。
那狱卒恶声道:“你这撮鸟,叫嚷甚么?恁的不懂规矩,若要见人,却不见开门钱?”
苏仁一愣,反问道:“何谓开门钱?”
那狱卒冷笑一声,正待关闭方口。苏仁见状,狠狠捶了一下大门,厉声道:“太守大人到,叫那值守的狱官速速来见。”
那守门狱卒闻听,不觉一愣,将信将疑,探头张望,只见得门外两人,不肯相信,正待追问,早被苏仁啐了一脸口水。这守门狱卒平日里嚣张惯了,那些犯人并探监的家眷见了他,哪个不是点头哈腰,满脸堆笑,毕恭毕敬,何尝见过见过苏仁这般敢啐他口水的?看来此人端的来者不善。守门狱卒急急忙忙去了。
不多时,那方口处又露出一张脸来,苏公看得清楚,此人正是府司西狱狱官靳宁。靳宁借着微弱光亮,望见了苏仁,面孔陌生,脸色顿变,甚是恼怒,正待叱骂,又见得苏仁身后的苏公,怒容顿失,满脸惶恐,急令手下开门。
大门开启,狱官靳宁匆匆出来,上前躬身施礼,惶恐道:“小人不知大人前来,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苏公面容淡然,抬步入得大门,问道:“且引本府去见白日里押解来的廖祥春夫妇?”
靳宁紧随苏公,怯怯道:“大人且在堂中歇息片刻,小人即刻将那两犯提押来。”
苏公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本府便到监牢之中问话。”
靳宁见苏公口气严厉,不敢坚持,又怯问道:“大人,这两犯分别关在男女牢中,不知大人先问哪一个?”
苏公道:“先到男牢。”靳宁不敢怠慢,急忙快步走到前方,引苏公往男牢,推开男牢大门,但见得四名狱卒在油灯下饮酒,靳宁一顿叱骂,四名狱卒慌忙起身,站立一旁,茫然不知何故。
靳宁拿过一把椅子,用衣袖拂了几下,笑道:“大人且坐。”
苏公指着牢房木栅门,道:“且引本府进去,那廖祥春关押哪间?”
靳宁点头,令一名狱卒开了木栅门锁,推开来。靳宁走在前方,道:“亓班头已有吩咐,那厮关押在里面左边第七间单牢中。”
苏公只觉一股腥臊恶臭扑鼻而来,不由微微皱眉,看那左右两旁的牢房,皆是碗口粗大的木栅隔着,里面甚是昏暗,借着微微的油灯光亮,隐约见得黑乎乎的人影挪动。不少犯人闻听得响动,只当又来了新犯人,纷纷上前,趴在木栅空处来看。
有七八个犯人讪笑叫嚷,靳宁厉声呵斥,怒道:“不知死活的贼囚,太守大人在此,你等若再喧哗,罪加一等。”众犯人听得这话,唬了一跳,他等万不曾想到太守大人此时时刻居然会到这恶臭的牢房中来。他等唯恐招惹了知州大人,引来祸端,个个闭口,不敢吱声。
第十七章
到得左边第七间牢房,靳宁选了一把铜钥匙,开启大锁,推开牢门,厉声喝道:“廖祥春。”昏暗的角落传来一个人惊恐哆嗦的回应:“小人在。”一名狱卒提来灯笼,室内顿时亮堂了许多,那廖祥春战战兢兢上得前来,靳宁喝道:“太守大人到来,你这厮还不跪下?”
那廖祥春闻听,急忙跪倒在地,磕头道:“小民拜见大人。”又有一名狱卒搬来一把椅子,置于苏公身后。苏公令靳宁及狱卒退下,苏仁也退至过道中。
苏公坐下身来,低声道:“廖祥春,你且将玉佩之事告知本府。”
廖祥春悲叹道:“大人呀,小人真的是冤枉呀,小人也不知浑家玉佩怎的到了那死人身上。小人猜想,这厮或是个贼儿,偷了浑家的玉佩,不知何故,又被人杀死埋了。”
苏公淡然问道:“这玉佩被人偷了,你夫妻竟然不知晓?”
廖祥春茫然道:“大人有所不知,这玉佩本是小人浑家嫁过来时的物什,平日里甚少戴着,只是闲时,或是过节走亲戚时才翻出来戴着。”
苏公点点头,问道:“这玉佩平日里放置在何处?”
廖祥春道:“小人浑家不戴时,便将这玉佩放在衣柜的一个锦盒里。”
苏公问道:“如此说来,你等尚未查看过那锦盒?”
廖祥春点点头,委屈道:“不待小人夫妻回去查看,便被大人抓来了。”
苏公眯着眼,望着跪地的廖祥春,他满脸委屈、气恼、惶恐与无奈,看不出丝毫狡诈与阴险。苏公幽然叹息一声,道:“这玉佩既然放在衣柜里,又怎的无端到了死者身上?若是被人盗走,怎的你等无有丝毫察觉?凡此等等,尚难解释清楚。本府问你,这两日白天,或是夜晚,有何异常事情?”
廖祥春皱着眉头,苦苦思索,良久,吱唔道:“近几日,小人与浑家都在田土中劳作,并不曾见得甚么异常事情,夜里更是关门闭户,不曾听得甚么响动。哦,小人想起来了,前日午后时分,小人见得廖三儿在小人家宅四周转悠,小人疑心,便过去问他做甚,他不答理小人,鬼鬼祟祟的走了。”
苏公问道:“这廖三儿是何许人?你为何疑心他?”
廖祥春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廖三儿是团头廖前的三儿子,今已二十三岁了,尚未婚娶,整日游手好闲,常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小人见他在家宅四周转悠,便疑心他在打甚么坏主意。”
苏公拈了拈胡须,问道:“你只见他一人?可有其他同伙?”
廖祥春思忖片刻,摇头道:“小人只见得他一人,未见得有他人。”
苏公又问了些闲话,皆无关紧要,如此看来,廖祥春所知甚少。此案似乎另有隐情,还待深究。幸亏苏公早有先见之明,之所以将廖祥春夫妇押解回城,乃是迷惑真凶,暗中早已吩咐亓正光乔装改扮查探廖家庄动静。
苏公劝慰了廖祥春数句,令他安心在此,等待命案告破,自然会将他夫妇二人释放。廖祥春听得这番话语,心中甚是感激,急忙拜谢。苏公又唤靳宁过来,吩咐他好生照看廖祥春夫妇,不得刁难打骂。靳宁点头唯喏。
苏公出了木栅门,靳宁令狱卒将门锁了。
行了两步,苏公忽然问道:“项辰今日可曾抓得一个斗殴的泼皮进来?”
靳宁一愣,稍有迟疑,道:“回大人,今日项班头不曾来。”
苏公摸了摸下巴,微微点头,往牢门口而去。靳宁提着灯笼紧随其后,苏仁与狱卒跟在其后。行了二十余步,约莫是第三间牢房,忽然有人高声叫道:“苏大人,我冤枉呀。”
这一声叫喊响彻牢狱,苏公顿时站住,寻声望去,黑乎乎甚么也看不清楚。靳宁闻听,勃然大怒,冲着牢房内叱骂道:“大胆贼囚,不知死活。”随后又对着苏公赔笑道:“大人,这些个犯人顽固狡诈得很,个个都说自己是冤枉的。”
苏公淡然瞥了靳宁一眼,近得木栅前,问道:“何人喊冤,且近前来。”闻听得牢房里悉悉索索,隐有挣扎动静,似乎有数人,却无人言语,也未见有人近前来。
苏公愠怒道:“靳宁,且将灯笼照与本府看个究竟。”
靳宁闻听,惶恐不已,颇有些犹豫。一名狱卒见状,早提举着灯笼,近得木栅门前。苏仁一把夺过靳宁手中灯笼,近得木栅,提举起来。
两盏灯笼的光亮下,苏公见得牢房墙角卷缩拥挤着五个人,人人惊恐万分,其中一人兀自埋着头。苏公猛然发现,分明是其余四个人压着那人的头、手、足,捂着嘴,使他动弹不得、说话不出。
苏公料想其中必有隐情,压住心头怒火,厉声道:“靳宁,且令他五人上前来,本府要细看一番。”
靳宁脸色微变,惶恐点头,冲着牢房内喊道:“大人有令,你五人且上前来。”
牢房中的五人无奈,只得起身,乜乜些些近得木栅前。那被压之人见状,扑上前来,抓住栅柱,跪倒在地,哭泣道:“苏大人,小人冤枉呀。”
苏公细看那人,是个青壮男子,蓬头垢面,鼻青脸肿,嘴角兀自有血丝。再看其余四名男子,满脸凶相,却无丝毫伤肿。
苏公脸色微变,望着靳宁,问道:“此是为何?”
靳宁惶恐不已,尴尬道:“大人有所不知,他等犯人在这牢房之中,闲着无趣,便玩些躲猫猫的把戏,因蒙着双眼,故而常有些磕磕碰碰。”
苏公冷笑一声,道:“何止蒙着双眼,适才他等分明蒙着他的口。大胆靳宁,兀自信口雌黄,说甚么玩躲猫猫的把戏,分明是蔑视本府,将本府视若三岁的孩童。恁的可笑至极。你可知欺蒙本府,该当何罪?”
靳宁闻听,脸色大变,急忙跪倒,惊恐道:“大人饶命,小人知罪了。”
苏公冷笑不止,指着提举灯笼的狱卒,问道:“你唤作甚名?”
那狱卒茫然道:“回大人,小的梅悌。”
苏公道:“梅悌,本府任你为府司西狱官,明日便下函文。”梅悌闻听,不觉一愣,急忙谢过苏公。那厢靳宁闻听,面如死灰,额头竟然冒出汗珠。
苏公厉声道:“大胆靳宁,竟然公然欺蒙本府,今除去你之吏籍,暂且拘锁,待本府查明真相,再做定夺。”梅悌唯喏,遂令狱卒脱了靳宁差吏服,另行关押。
苏公望着那喊冤的男子,问道:“你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