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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万程犹豫了一下:“那和你一起举事的留学生们,只怕……”
【八、男儿当入戏】
黄金崇不在意道:“死呗!人总是要死的。在日本闹一场再死,起码留个名,比回去当亡国奴强多了。所以我说你是书生,平时喊喊杀杀,到了真要死人的时候,又想前想后,怕狼怕虎,靠你们打日本,有个屁用!”俞万程说不出话来,黄金崇斜眼道:“怕死?”俞万程摇摇头:“不怕,你敢不敢算我一个,和你们一起打皇宫?!”黄金崇哈哈大笑:“不不不,打皇宫可轮不到你,你这个木鱼头可比直接动手有用多了。”俞万程不解道:“什么?”黄金崇拍拍俞万程的肩膀:“你真的不怕死?”
俞万程重重地点了点头。黄金崇笑容可掬地道:“那就好。不过死不难,难的是死得冤枉,死得难堪也不吭声。我想用你的死给这次行动奠旗,让你死得像个汉奸,行不行啊?”俞万程失声大叫道:“什么?!你不是说知道我不是卖国贼?”黄金崇又摇头道:“知道是知道,知道不代表我会给你澄清。你要明白,凡是做大事的,动手前都得先给手底下的人念念咒,打打气,义和团捻子都这么干的。人红了眼事就好办了。你就是那只开战前杀来鼓气的祭羊,杀了你这个假汉奸,见了血大家才能兴奋起来,兴奋起来才能顶着守卫的枪子儿,一股劲儿冲进皇宫。这就是我一直不杀你,留着今天才捉你来的目的。呦,我看你怕得不轻呵!”
俞万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他不怕死,但就像黄金崇说的那样,他害怕声名狼藉地死,害怕黄金崇的行动成功后被载入史册的时候,自己被当成行动前诛杀的一个最著名的汉奸遗臭万年。黄金崇示意旁边的人狠狠地摁住俞万程,将蜡烛挑得更亮了一些:“不要怨老天不长眼,崇爷不公道。戏本上凡是要举大事的,都得先来个狠的给底下人看看。田广烹了郦食其,永乐扒了方孝孺,死人都不会跟活人抱怨,你姓俞的也不会有机会喊冤。”
“认了吧,懂事的到时候求求饶,磕磕头,把戏唱足了,让大伙乐乐。崇爷算你的知己,保证你死后那日本小情人以后没人找她一根汗毛的麻烦。”
俞万程咬咬唇道:“如果你真是我俞某人的知己,就不会加最后这句话威胁我。只要能助你行动成功,俞某人不怕,不怕站着活,也不怕跪着死。”黄金崇倒有些意外:“怎么?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死活都图个好名的书呆子呢。”俞万程冷冷一笑:“左右是死,你事做得漂亮,我死得才有价值。你要败了,我背个臭名声还白死,才真到了阴曹地府也饶不了你。”黄金崇大拇指一跷:“开窍了,开窍了,有点儿干大事的味儿了。可惜不得不杀你,否则我们以后倒真能交个朋友。崇爷信得过你!来!坐!别委屈了自己,等有人来了再进麻袋。两边别愣着,给木鱼头倒杯茶,当是送行酒。”
俞万程端坐着喝茶,心里居然平静下来。他静静地看着黄金崇,黄金崇像没事人一样讲着笑话打着哈哈,还时不时地拿着俞万程和安倍秀宁的事情说荤段子取乐。俞万程听得出来,黄金崇没有说谎,这一年来,黄金崇确实在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留下自己的命就是为了今天晚上这个特殊时刻。眼前的黄金崇,丑陋、残忍、狡诈、阴险,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轻易地便毁了自己的前途、性命、爱情、名声。但不知道为什么,俞万程对他却不能像以前一样单纯地仇恨了,反而隐约有着一丝同情、一丝尊重。
俞万程无法解释自己的这种情绪,他也不愿意相信能够拯救中国的居然会是这种人。但事实就摆在面前,自己满腔热血,正义执着,但确实也像黄金崇说的那样,做不了大事。自己不懂谋权,不会投机,就凭着一腔热血,想从如狼似虎的日本人手里挽救沉疴已久的祖国,谈何容易?他甚至有点儿羡慕黄金崇,无牵无挂,没有道德的约束,只求目的不问手段,或许真正做大事的人就应该是这样吧。只是,这样的大事做了,真的就能成吗?就算成了,有没有后患呢?
俞万程想不了那么远,说到底他此刻也就是一个热血青年。黄金崇的计划,能说服每一个中国留学生,也能打动他的心。他已经决定成为支持这个计划而牺牲的一个卒子,哪怕是被踩在地上永世不得翻身的那个弃卒。眼前黄金崇和自己插科打诨,但到十点左右,第一波聚集来的留学生进入房间的时候,黄金崇就将凶相毕露,自己也将求饶告死。两个人都要进入自己扮演的角色,这就是所谓人生如戏吧。
很快十点将近,黄金崇和俞万程同时站了起来。
【九、死,不要脸】
黄金崇阻止了走向麻袋的俞万程,皱眉道:“有点儿不对劲。人都哪里去了?”俞万程道:“不是还没到十点吗?”黄金崇摇头道:“就是这不对劲。你们这帮学生,从来沉不住气,听到这么大的消息必然只有提前没有推后的道理。怎么会到现在还一个人都没来。”
俞万程担心道:“会不会有泄密?”黄金崇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可能。”俞万程道:“东京近千中国留学生,你就这么肯定没有一个会向日本政府告密?”黄金崇沉吟道:“告密也来不及。这次举事,为求快准狠,我用的是青帮二四八定乾坤的联系方式。从我身边两个人做我的下线,他们一人再负责两个,就是四个。这四个人一人再负责两个下线,就是八个人。八人再乘二,以此类推。”
“攻打皇宫的计划,我在半个小时前捉你进门的时候才告诉两个手下,让他们再分别去依次联系下线到这里集合。就算中途有人起歪心告密通知警察厅,他们也来不及反应,阻止不了近千名学生四面八方涌来。只要大家到了这里,我杀了你奠旗见了血,他们红了眼往前一冲,大事必成。”
俞万程看看墙上的西洋钟:“万一在你负责的两个下线身上出了问题,事情不就像断了头的蛇一样夭折了吗?”黄金崇断然道:“不可能!这两人我放心,都是讲义气的汉子。一个是我从中国带过来的青帮兄弟,还有一个你也认识,你尽管放心。”俞万程问道:“谁?”黄金崇笑而不答,忽然吹熄了蜡烛:“不好,有踏雪声,是日本警察厅的军靴。”
除了俞万程,屋里的人都拔枪在手。黄金崇惨然一笑:“你小子还真乌鸦嘴,这回被你说中了,成不了事了。”俞万程热血上涌:“也给我一把枪,大家冲出去,以后还有机会。”黄金崇凑近窗边看了看:“敢赌就要敢输,外面人多,我们跑不了,只能干一个赚一个了。”俞万程急道:“不,姓黄的你听我说。你换上我身上的日本人衣服,然后假装是被我们挟持来的。只要你能逃走,就还有再举事的机会。”黄金崇回头看看俞万程,忽然骂了一句上海脏话:“你个小瘪三,良心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可惜这里除了你,都是我带来的青帮兄弟,没一个日本话说得顺溜。要跑,你自己跑吧。”
俞万程还要说话,黄金崇挥挥手:“别磨叽了。今天事情泄了,就再也没有聚东京打皇宫的机会。我他妈的活不活还真没计较了。你刚才的法子不错,待会儿我用枪指着你出门,运气好的话你还真能死不了。”
俞万程还没说话,黄金崇使个眼色,身后的人立刻将俞万程绑住,嘴里塞进个麻桃。黄金崇轻叹道:“姓俞的,今天以后,留学生在日本就算待不住了。回中国吧,那里才是你这种会打仗的书生的地盘。记着,小日本不好打,但我相信你这样的木鱼头能跟它耗,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耗也耗死它,别让崇爷白死,崇爷在阎王殿油锅里等着你们把日本人送来做伴儿的那天。兄弟们,拿刀子,扒了这张祖宗给的脸,别连累了大洋那边的家里人。”
黄金崇周围的人齐齐答应一声,掏出匕首。黄金崇从耳旁捏起自己的脸皮对俞万程笑道:“崇爷最后教你什么是真正的办大事就不要脸。不要了这张脸,一穷二白,无亲无故,来得干净,走得光棍儿!”刀锋在黄金崇手中转动,从两腮一个圆转下来,过额头、下巴,硬生生地削了一个脸皮下来,旁边的人有样学样,一声不吭撕割掉了自己的脸皮,剥去了指纹,扔到壁炉里烧掉。俞万程眼泪掉了下来,他知道黄金崇等人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撕掉脸皮指纹,就是让日本警察厅最后无法向世人指证他们的身份,无法向中国方面提起干涉,也无法对在日留学生提出牵连起诉,更没法报复这些青帮弟兄在中国的家人。
【十、胜负已定】
黄金崇摸了摸血肉模糊的脸颊,张开黑洞洞的嘴窟,狞笑一声:“还真他妈的疼死人!弟兄们,跟着我,出了门就不准再说中国话,都跟我喊八嘎牙路。我把姓俞的一推倒,大家就开枪和小日本拼啊。”身后人齐齐说了声是,黄金崇笑骂道:“一群土瘪三,要说嗨,不准再说是!”拿起麻袋套在俞万程头上,不顾俞万程的死命挣扎,推出门去。
俞万程被推倒在门外雪地上,听着前面有日语在叫:“把人放开!把枪放下!”身后黄金崇等人在乱叫:“八嘎牙路,八嘎牙路!”也不知道是前面还是后面开的枪,随即前后枪声响成了一片。俞万程趴在雪堆里心如刀割。虽然他以前从来看不起这帮青帮流氓,但今夜他承认了,即使这些人不是好人,但他们也有一片爱国心。虽然他们行事极端,不择手段,但也赢得了自己深深的尊敬。《东京时报》于1933年冬发文,日本皇子,也就是后来的明仁天皇,出生的当夜,有团伙预谋冲击日本皇宫,被东京警察厅提前破获阴谋。交火中该团伙无一生还。因一些特殊原因无法鉴别死者身份,初步推测为持异见之日本少壮派军人云云。
此刻黄金崇那张割去脸皮的血肉模糊的脸窟正定格在俞万程的脑海中,像一块寒冰镇静了他的神志,便是安倍秀宁的倩影也无法让他的神经再次发热膨胀。本来长叹一声正要认输的陈参谋忽然听到俞万程一声长吁,缓缓睁开眼睛,对寿老人说道:“别等了,你要的那个词,这场赌局里你等不到。”
熊孝先欢呼一声:“赢了赢了,连赢两局,第三局不用比了。”陈参谋大喜道:“师座……”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寿老人跌跌撞撞连连后退,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熊孝先骂道:“你这个老日本就别装了,快把我们师长身上的针拔出来。”俞万程摇头道:“还是先拔出藏在各位师兄身上的金针吧。”寿老人面如死灰,但倒也遵守承诺,伸手先将俞万程身上的金针拔下,又将作战指挥室里和尚们身上的金针一一处置干净,低声道:“俞万程,虽然我此刻任由你们处置,但你要知道,如果我死了,安倍秀宁的下落你可就再也不知道了。”
寿老人本自诩金针绝学天下无双,便如神祇将自己高高尊上。但此刻引以为豪的绝技一败涂地,极度的自尊瞬间化为极度的自卑,这句话看着是威胁,其实已接近苦苦哀求乞命。陈参谋冷笑道:“现在你不再嚣张了?知道求饶了?只是饶了你,瑶光、玉衡、宏一、福圆的血仇,又到哪里去讨回公道。”寿老人茫然道:“瑶光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女孩子吗?可玉衡又是谁?”
陈参谋冷冷道:“便是当年逃出敌窟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