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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星点点头,拨弄棋子,打开了通向第三层的阶梯。诚如她刚才所说,无情的轮椅无法下去,只能停在二层上。
她表情冷漠地向着无情:“你看,轮椅无法下去,如果真想救人,就在最短时间内康复,才能跟我们一起下去。”
我不想内讧升级,挤出笑脸好言安慰无情:“你回房间去养伤,只要有一线生机,我和方小姐就能救唐枪回来。”
无情的情绪平静下来,拿回属于自己的布条,单手摇着轮椅走向甬道。哭叫和眼泪产生不了救援的力量,只有尽可能地要求自己保持理智,才是救人的最根本原则。
轮椅进入甬道时,无情忽然回头,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沈先生,请一定想办法救他,求求你,求求你救他。”接着,她瑟缩着摇动轮椅,无声地消失在甬道深处。
那一刻,我感觉她的背影是那么无助,忍不住想追上去再三安慰她,柔声叮咛她保重身体。
“唐枪有这么好的妹妹,真是他的福气。”我的这句话,完全是有感而发。
方星蓦的冷笑一声,低头凝视着那些向下延伸的之字形台阶,不动声色地回应了一句:“夫妻本是同类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不是吗?”
我以为她是在讽刺我过多地眺望无情的背影,自我解嘲地一笑:“方小姐想得太多了。”
方星抬起头,脸色平静如水:“不,不是我想得太多,而是沈先生想得太少了。知道吗?无情不是唐枪的妹妹,而是唐枪的女人。”
大厅里的气氛陡然僵住了,因为方星的话令我有突如其来的惊愕,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答。
阶梯深处,隐约传来士兵们列队报数的动静,看来兰科纳正在展开行动。
“你不信?抑或是不服气?沈先生,请相信一个女孩子的直觉,她如果仅仅是唐枪的妹妹,绝不会在受到黑血虫传递来的血书消息后那样焦灼,甚至来不及跟咱们商量,就自己驱车到这里来。看得出,她非常非常关心唐枪,刚才握着那布条时,浑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左手上,恨不得把那只黑血虫捏碎。还有,她离去之前,特地把布条要了回去,而不是把它当作物证留在咱们手里,大概是要回房间去‘睹物思人’,大哭一场。”
方星列出了自己怀疑无情的理由,似乎非常充分。
“不管怎样,当务之急是找到黑血虫的来路。”我对她的分析不加置辨。
“你很失望?”她还在继续那个话题,我已经转身离开石龛,准备回她的房间去。
“沈先生,你有没有想到,根据目前收集到的情况,我可以毫不客气地说,你的好朋友唐枪、冷七也都欺骗了你。他们并没有把这次探索鬼墓的实情讲出来,只是笼统地通知你‘唐枪失踪、冷七被追杀’,并且那块刻着字的黑色石头,很可能也是诱饵的一部分。如果没有我获取到麦义的秘密资料,咱们就只会在这里送命,没有第二条路可走。醒醒吧,看清无情的本质,看透她每一次的作秀——”
方星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举手拦住我,漆黑的眉冷峻地倒竖起来。
“唐枪、冷七是我的朋友——”我试图分辩。
她大声冷笑着打断我:“江湖人都知道,朋友是用来出卖的。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只存在三种关系,利用、被利用或者相互利用。我一直都在怀疑,唐枪等人以种种理由为饵,真实目的就是把你拖下水,替他们拆解某个难题。”
我推开她的手,忽然觉得无力分辩,自己的脑袋被种种谜团塞得满满的,恍若要陡然炸裂一般。
“沈先生,我的话说得够明白了,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假如还想做痴情种子、护花使者,那么咱们从现在起就各奔前程,谁都不过问对方的事。”方星失望之极,嘶声吼叫起来,霍地抽出手枪。
我冷静地转身,盯着那柄银光闪闪的转轮手枪。
“嘘,不要转身,继续吵下去,有敌人来了。”她的表情不变,语气却瞬间变得轻柔低微,拇指一挑,手枪的保险栓应声弹开。两人之间仍然是心意相通的,我突然转身,为的也是通知她这一点。
走廊深处,飘然走出来的是怀抱黑猫的少女黑巫师。她的背后,一个恭敬地垂着头的卫兵手里捧着一只黑色的木匣紧紧跟随。
“喵呜”一声,黑猫从她怀里挣脱,下地之后,奔向石龛前面,不住地嗅来嗅去。
“沈先生,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可以单独谈谈吗?”她落落大方地走到我面前,毫不避讳地牵起我的左手,就像关系密切的男女朋友一样。
“不行,我和沈先生正在谈论非常重要的事情,请暂时不要打扰我们。”方星冷冷地开口,倒背双手,巧妙地将手枪遮掩起来。
“哦?联络官小姐管得太宽了吧?这件东西对沈先生至关重要,并且我的时间非常有限,必须要在现在跟他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推开几步,给我们十分钟时间,怎么样?”女巫师的手攥得更紧,弄得我无法抽手。
方星冷笑一声,后退五步,仰着下巴不再说话。
女巫师从卫兵手里拎过箱子,打发对方离开,然后蹲下来,把箱子放在地上。
我感觉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杀气,当那士兵退入甬道时,杀气也似乎变得不那么明显了。
箱子的大小等同于一本时装杂质,厚度仅有二十厘米,材质不过是寻常的伊拉克山棘木,做工也不见有多精致。
巫师掀开箱盖,里面是一个白麻布打成的毫不起眼的小包。
我并不以为她会交出什么太珍贵的东西,看着她解开小包,里面露出一本泛黄的书册来。
“沈先生,这是海市人留下的东西,要我在将来的某一天还给他。我以鬼羽族的祖先灵魂发过誓,一定会做到自己承诺过的话。现在,我预感到了末日降临,只能把书册交给你。在我眼里,你就是另一个他,不管你承不承认,你终归是与他有关的,这本无字天书,应该属于你。”
巫师郑重地捧起书册,起身递给我。
我略一迟疑,她的脸上立刻露出决绝的惨淡微笑:“沈先生,就当是帮我一个大忙好吗?鬼羽族的末日即将降临,单凭我的力量,已经无法完成海市人的重托。你若真的是他,就算物归原主;你不是他,至少还能带走这本书,总有一天等他来取,请千万接受它。”
她抓住我的手腕,几乎是强迫性地把书放在我掌心里。
“发生了什么事?末日降临是指什么?”我听说过鬼羽族的巫术相当灵验,一直都被伊拉克士兵们虔诚信奉着。
“地下的大洪水倒灌上来,充满这里的每一寸空间。然后,荒漠化为绿洲,我们的身心变成滋养土地生长的肥料,慰藉着每一颗被战争伤害的心灵。少女们坐在水边洗衣、唱歌、舞蹈,等待着她们的情郎们从战场上归来。那时候,阿拉伯的土地上不再有死神之翼来往翱翔,家家都拥有平静富足的生活。我在水底,恬然看着这一切,而世间不再有人记得鬼羽族之名。有些人因末日降临而死,正是另一群人灿然新生的开始——这就是我的预测。”
巫师拿起那只空箱子,凑近脸前,贪婪地嗅着,脸上露出无限神往的表情。
她所描述的,应该是人类在战后的广袤土地上开始新生的美丽场景,其实也是海湾战争劫后余生的幸存者们最渴望的。不过,假如真的发生“洪水倒灌”,我们每一个人都逃不掉。
方星冷哼了一声,想必她也听到了巫师的危言耸听。
“他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海市蜃楼里的那段生活,至今想起来,整个人都像是浸泡在蜜里,就连梦和呼吸都甜美得无与伦比。可惜,他是有妻子的,心里容不下其他女人。现在,我就要去找他了,在死亡的黑夜里飘向他的国度,再见了……”
她紧紧地抱着那箱子,梦呓般地低语着。
从她的那叠画稿里,我看到的是一个肯定与自己有关的男人,使用的武器同样是沈家的飞刀,但我却从没见过他。
“你遇见的海市蜃楼在哪里?有机会能不能带我去看?”我努力唤起她的注意力。
“你?不,海市人是只属于我的秘密,外人进不了五重鬼楼,当然也看不到他——”她抬起头,目光迷离,嘴角浮着幽怨的苦笑。
“海市人在五重鬼楼里?”我诧异地低声叫起来,“那么,五重鬼楼不在这里吗?而是在大沙漠里?”
假如唐枪传递出来的布条上写的字迹是真实的,至少应该说明,所谓的“五重鬼楼”就在鬼墓的第五层里。那么,巫师看到的,又是什么?难道只是一个古怪的幻觉?
全球各地的巫师都是行径古怪,言辞晦涩的,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一个也不例外。哲人说过,巫师与疯子只差一线,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五重鬼楼’,不是吗?真正可怖的心魔,就需要五重鬼楼的镇压。楼在,心魔不敢妄动,楼塌了,心魔也就破茧而出,无法收拾。不是吗?不是吗?不是吗?”她连续自问,向那只黑猫招招手,但黑猫抖了抖肥硕的脊梁,没有回到她身边来,反而沿着台阶一直向下。几秒钟后,它的“喵呜喵呜”的叫声已经是在数段台阶之下了。
巫师抱着那木箱跟了下去,把我和方星当作透明人一样,不再理睬。
方星冷笑了一声:“沈先生,她到底在说什么?我听说红龙的智囊团表面上对鬼羽族的人相当尊重,奉为上宾,但实际上却只不过是为了换取鬼墓的使用权。数百年来,鬼羽族对鬼墓有绝对的控制权,其中的风水机关、阴阳布置,都需要巫师亲手点检,然后才能交付外人使用。”
此时,巫师的脚步声和黑猫的叫声已经听不进了,不过走廊里来去飘荡的杀气却一阵一阵浓烈起来。
“我们准备好潜水器具,不管其他人怎么行动,你、我、无情一定要择机进入鬼墓第五层。方小姐,事情发展到现在这种步数,由不得咱们退缩,我只希望你能共享全部资料,不要隐瞒其中的重要片段。假如唐枪骗了我,或许也是出于某种苦衷,我不会计较的。”
话虽这样说,我的心里已然浮起一阵淡淡的苦涩。
“三个人?为什么不是你我两个一起走?沈先生,我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上,很肯定地告诉你,唐枪等人的确做了一个很完美的圈套等你钻。无情的脚不是伤了吗?她怎么走,再要你亲自背着她?呵呵,那是在陆地上,真正需要潜水的话,你会被她害死的。”
方星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叹气,对我的固执己见非常不以为然。
无情是唐枪的妹妹,我必须救她;如果无情是唐枪的女人,我就更应该救她。这件事,绝不会因为别人说什么而改变。太多的现代人把“利益”放在“义气”之上,只顾全自己,其它事全部抛开,但我不是他们。
“沈先生,我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难道老一辈那些‘愚忠、愚义’的坏习惯你也一并遵守?老实说,就算我们两个联手,都不一定闯出活路,再带上无情——”
我及时地出手按住她的肩膀,躲过了走廊暗影里射出的一支彩羽吹箭。那种杀气一直都在,并且随着吹箭的出现逐渐变得汹涌澎湃起来。
吹箭带毒,而且是越南猎手惯用的从交配期的“紫青蛇”毒牙里抽取的毒液,只要进入人的血管,七秒钟之内必死。
“黎文政先生,现身吧?”我向走廊里叫了一声。方形大厅宽敞而静谧,正好适合于高手厮杀,我很想就此见识一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