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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向我们这边看,目光过处,蓦的浅浅一笑,露出两排珠玉般洁白的牙齿。
她已经不再年轻,但岁月却只在她额头、眼角刻下了轻浅的纹路,并没有损害她的优雅气质。
“这里有港岛最好的炒蟹,我请你,还是你请我?”她对着那黑衣人淡淡地笑着。
黑衣人的目光只注定在她身上:“大姐说,我照做就是,还像当年一样。”
“哦?真的?”她轻叹了一声,缓步走向一楼右侧,在一张靠窗的桌子边站住。
黑衣人跟过去,用自己那身名贵西装的袖子在那张雕花木椅上仔细地擦了两遍,才请那女人落座。
“坐。”女人向桌子对面的椅子一指,黑衣人才恭顺地轻轻坐下。
一个年轻人从二楼拐角处闪出来,走到老龙背后,低声禀报:“龙爷,外面的人拦不住他们。”
老龙摆摆手,年轻人立刻悄然退去。
“金九——”那女人提高声音叫起来。
金九掀开内厨门上的珠链,大步跑出来,先向我们这边看了看,再苦着脸走向那女人。
“我请好朋友过来捧你的场,一碟蟹,两碗粥,吃完就走,不会给你添麻烦。”女人的声音非常轻柔,眯起眼睛微笑的时候,气度之雍容,更胜于英格兰女王出巡时的仪态。
金九为难地搓着手:“大姐,我今天实在是……实在是……”
“不方便?”那女人眉尖一挑,黑衣人突然一闪,金九便隔着四五张桌子飞了出去,砰的一声跌在青石板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咬牙低头,不敢呻吟出声。
“大姐说的话就是圣旨,还不去?”黑衣人冷漠地坐直了身子,看都不看金九一眼,仿佛眼前就算有千军万马、繁花满山,也都吸引不了他的视线。
“金九,大姐说话,你照做就是,所有的帐都记在我名下。”老龙出声替金九解围。
金九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但那黑衣人已经怫然不悦:“你是什么东西?大姐面前,也敢胡乱插嘴?”他侧对着我们,只用眼角余光向这边瞥了几下。
“我是——”老龙对黑衣人的桀骜并不恼火,但只说了两个字,黑衣人已经旋身而起,向我们这边扑过来,身法之快捷,形如鬼魅,怪不得门外那群保镖拦不住他。
我的右腕颤了一下,两支青竹筷子无声地激射出去,意在阻挡他伤害老龙。为这些无谓小事,不值得保镖们拔枪杀人,但如果老龙被对方袭击,那却是很没有面子的事。
“哗”的一声,竹筷在半空中蓦地炸开,变成了纷纷扬扬的竹屑四散而飞。黑衣人平举如鹰翼的双臂骤然挥动,分别抓向我和老龙。我弹身而起,直扑入对方怀里,十指一扣,扭住对方的衣襟和腰带,使出北派跤术里的“鹁鸽旋、夺命扑”,要把对方掷回楼下去。
近身搏击是中华武术的强项,大小擒拿手和北派跤术、鲁中弹腿都是非常犀利的攻击手法。每到这时候,那些只懂得拔枪射击的保镖们便没了用武之地,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靠不近身也帮不上忙。
黑衣人的应变快得惊人,我的十指刚刚抓牢,他的大力鹰爪手便攫住了我的左右肘尖麻筋,逼得我撒手后撤。对方人在半空,蓦的沉腰坐马,双脚连环飞踢,瞬间在我胸口踢了二十几脚。
我的后背已经顶住了桌角,无法后退,双臂一振,六把飞刀同时射出。
假如方星在侧,肯定会又一次埋怨我“妇人之仁”,因为飞刀射去的方向,均是贴着对方的身侧三寸之处,只在阻止他前进,没有主动进攻伤人的意思。当然,对方也脚下留情,发力很轻,否则我早就吐血三大口了。
黑衣人翩然落地,飞刀已经尽数收入他的双手。
“好了,老鬼,他是小关的人,大家罢手吧。”那女人开口,喝止了黑衣人。
我暗暗苦笑,其实从对方进门,我便猜出了他们是谁,才会对黑衣人的扑击横加阻拦,免得跟老龙之间起更大的冲突。
黑衣人深深地盯了我一眼,双掌缓缓地伸过来:“很好,你的武功,比小关强一万倍,而且足够聪明。”他的面容极其瘦削,脸上的皱纹非常深,无论是法令纹、山字纹还是颧下纹、明堂纹,都如同刻刀深削出来的。
我接下自己的飞刀,隔着二楼栏杆,向下面的方老太太恭敬地点点头。
“小关常说起你,沈南,你的确很不错,堪当大用。”方老太太一笑,楼内的紧张气氛顿时如春风融化坚冰,瞬间化解得无影无形。
“前辈,大家可能有些误会了,龙先生只不过是跟我在这里谈些小事。”我人微言轻,只希望面前这三位江湖前辈能够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龙先生,刚刚失礼了。”黑衣人鬼见愁转过身,向老龙冷漠地点点头。
“没关系,看在大姐面子上,一切只是误会。”老龙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毫不在意鬼见愁刚才言语中的冲撞冒犯,显示了一个江湖大佬应有的广阔胸襟。
鬼见愁倏的倒翻,双臂一展,飞鹰一般落回原座。
老龙一笑:“小沈,你和他们两位慢慢谈,我先走一步。老鬼是替日本人做事的,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的事一言为定,你随时可以来别墅找我。”好好的饭局被鬼见愁搅了,他的情绪势必受影响,找借口离去也是意料中的事。
他缓步下楼,在方老太太桌前停了停,笑着点头:“大姐最近的牌运怎么样?我刚从海南岛找到一副美人鱼骨麻将牌,改天找两个朋友过过招如何?”
方老太太微笑着:“好啊?地点你来定,牌友我来找,打个三天三夜不成问题。”
这两位前辈都是港岛的成名人物,假如能够约在一起打牌谈天的话,定会成为各大报纸娱乐版的头条。
“那么,我先告辞了。”老龙转身向外走,立刻有人推开大门,撩起珠链。
方老太太忽然笑着加了一句:“龙先生,沈南是我的晚辈,江湖阅历少,以后请你多指点他。不过,你知道我脾气的,只要是我决定罩着的人,谁动了他,就是损我的面子,江浙鲁豫冀皖晋的人马都会应声而起,大家彻底撕破脸斗一斗。呵呵,你当然知道怎么做的,是不是?”
老龙停住脚,大大方方地回应:“大姐,我对小沈没有恶意,不信你问他。港岛江湖平静了这么多年,理应有后辈异军突起来取代老家伙们,我很看好他,也会提携他,心情跟你一样,请放心,请放心。”
他走出去,那两扇门也随即关闭,偌大的食坊里就只剩下我们三个。
方老太太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同时向内厨叫了一声:“金九,再加一份炒蟹,记龙先生的帐。”
她很幽默风趣,唯有这样的人才会常青树一样永远年轻,一直保持活力。在这一点上,方星有几分像她,只是还不够老辣而已。
“你很敬佩他?”鬼见愁冷冷地开口。他仿佛永远都不知道变换语气似的,好话歹话都是用同一种口气说出来,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暖意。他是中国人,但行事说话,跟日本人非常相似,正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缘故。
“对。”我简洁地回答了一个字。
“那么,很遗憾,你错了。”他转过脸,法令纹肃杀地一抖,目光一动不动地逼视着我。
“哦?”我没有自作主张地坐下,在方老太太这样的前辈面前,我必须要保持谦逊和礼貌。
“老龙是个隐藏极深的人,你不要被他的表面所迷惑。我正在调查他的真实来历,一旦有了眉目,就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现在,你可以跟他合作,但最好只谈正事,别搞什么邪派生意,否则,我会替方家的长辈们严格管教你。小关有这个责任,我也有这个权力。”
鬼见愁的语气令我有些不舒服,但碍于方老太太的面子,还是静静地听下去。
炒蟹的香气从内厨飘出来,珠链一挑,金九端着托盘出现了。
“老鬼,沈南不是你手下那些搏击术教练,对他说话,客气点。刚才,你侥幸接了他的飞刀,不过如果不是他先出手留情的话,你能那么轻松地全身而退吗?可能早就被老龙看了笑话,呵呵,别看不起江湖后辈,别人我不清楚,沈南和方星可不一样,他们两个联手的话,比咱们老家伙可要强太多了。”
方老太太在打圆场,我其实不会对鬼见愁生气,只要是关伯的朋友,就是我的长辈。关伯暗恋方老太太那么久,现在我才深深体会到,他们两个根本不是一类人,就算用绳索强绑着,也没有机会走进结婚礼堂里去。
关伯是草莽中的豪侠汉子,而方老太太却是一棵百花园中傲岸不群的花魁奇葩,只适合于被人小心翼翼地宠着、供着、呵护着,这一点关伯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我接下金九手里的托盘,把三碟炒蟹摆在桌子上。
“大姐,我替你剥蟹子,还是以前的老规矩。”鬼见愁卷起袖子,准备下手。
方老太太举手阻止他:“不,我现在忽然没了胃口。你说说看,老龙的来历有什么好怀疑的?九七之前,英国政府对他那么信任,甚至曾替他去大陆托关系,要谋求港督一职。你说他跟红龙有关,证据呢?”
她的脸色非常凝重,双手平放在桌面上,情绪亦变得有些紧张。
金九炒蟹的制作过程中,会添加四十多种独家药料,香气扑鼻,经久不散。可是,一提及“红龙”,我的胃口也跟着没了。
“三年前,太平洋上空的间谍卫星收到了一些奇怪的无线电信号,经过五十五人长达一年多的集体破译后,终于得到了一个可怕的结论,老龙在跟红龙通电话。这个结论的准确度非常高,因为那个破译团队已经是日本五十年来的间谍精英。想想看,第一次海湾战争后,红龙很少跟亚洲人打交道,即使是一直想对伊拉克伸出援手的日韩慈善组织,都一直被拒之门外。现在,发现他跟老龙私交甚密,岂不是一个震撼性的发现?”
鬼见愁锐利如鹰的目光从我脸上掠过,他应该看得出,我对这个话题非常敏感。
“继续说,其它证据呢?”方老太太追问。
“老龙的财产多不胜数,甚至超过港澳四大赌王的家产总和。他曾解释说,自己的家族是如何如何了得,而祖上留下了大量的藏宝和黄金,能够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实际上,我的人查找到老龙的档案和私人账户都是伪造的,他根本没有那么多黑白两道上的资料和财产来源,但却有一个瑞士秘密账户,每隔三个月,便向他的私人账户里转入数目相同的一大笔钱。可以说,他的背后,有一个神秘集团在暗中支持。经过一系列非法手段勘查,那个账号属于巴格达的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而该公司的主要业务便是替红龙在全球内收购军火——”
如果鬼见愁的话可信,则老龙表面上的一切都是伪装出来的,毫无值得别人尊敬的价值。我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这件事的焦点,正在被多方势力环绕着,一着不慎,就会被某些人利用。
方老太太弹指一笑:“老鬼,你该向沈南说明这些资料来自何处,否则,他连一半都不会相信。”
她说得对,没有证据,一切只是空谈。
鬼见愁摇摇头,凝视着方老太太的笑容,低声问:“为什么一定要他相信?难道我们都老了,还是你对兄弟们的办事能力不再深信,却要全权依靠一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大姐,这么多年,你真的变了。”
他的表现,恰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面对自己心仪的爱人,时时处处都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