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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事簿上没有文字,只画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骆驼,高耸尖削的驼峰上驮着两大包货物。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想浪费时间来猜哑谜。
“那就是我,假如你不救我,几周之后,我就会变成那个样子。”他一字一句地认真回答。
我再度审视着这幅形神毕肖的速写画,那只骆驼的鼻息喷得老长,可见背上的货物沉重之极,压得它都有些举步维艰了。
“嗯,这是一只大沙漠里疲惫艰苦的骆驼不假,但你怎么会变成它?请解释一下。”一大清早就被这种没头没脑的怪问题纠缠着,我的心情又一次感到压抑起来。
昨晚何东雷提到过要把猫科杀人兽的尸体送去解剖,在我看来,最该解剖研究的应该是狄薇才对。
作为五角大楼的优秀间谍,她是怎样从忠于组织、竭诚赴命的正常人转变为一个操控“空气之虫”杀人的怪物的?她的“空气之虫”又是哪里来的?难道她是梁举的同谋,两个人一直都在共同研究那些埃及典籍,而不是之前她自言自说的“替梁举翻译资料”?
现代医学研究虽然一直都在以突飞猛进之势发展,但对于“人脑、思维”这一领域的探索始终都是空白,再先进的仪器都无法探知别人在想什么。如果是我主持解剖工作,我会对狄薇的大脑、五脏做精细切片观察,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细菌侵入了这些地方,从而导致了她的怪异言行。
何东雷是名优秀的警察,却不是医学研究专家,当然不会想得这么深,很容易将上述问题忽略掉。换了老杜在场的话,也许——
我忽然有点怀念老杜了,毕竟他是西医领域的天才,不必我提醒,就能完全想到这些。达措灵童能活到现在,亦是多亏了他的细心关照。
“你没有在专心听我说?”司徒守一下子站起来,满脸通红,一直延伸到额头上。
我的确有些分心,而且现在最想打电话给何东雷,提醒他解剖的注意事项,然后不必浪费许多警力在我这边。
“我说的全部都是真的,伏白度教授的确变成了一只老鹰,一直被关在埃及国家动物园的飞禽笼子里,直到上个月才去世。这一次如果没有人能救我,我会变成骆驼,古古怪怪地度过下半生。沈先生,不要以为我在信口雌黄地乱说,一切都是有根有据的,伏白度变为老鹰后,我还亲自跟他交谈过。那群人……那群人将虫子植入普通人体内,然后被试验者会变成各种动物……”他激动地大吼大叫起来,双手握拳,在书桌上拼命敲打着。
“司徒,冷静一点。”我霍的伸出右掌,压住他的左肩,发力一按,逼得他重新回到座位上。
他定了定神,蓦的双掌捂脸,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你刚刚提到‘虫子’,那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等他平静下来,我心平气和地继续提问。
伏白度是欧洲催眠术圈子里的名人,经常出入各国政要的私人宴会做即兴表演,属于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的人物。关于他的失踪,媒体上给出了最具说服力的答案是“遇到了阿尔卑斯山雪崩”。不过司徒守提到的“变为老鹰”似乎更具震撼性,符合爆炸性新闻的关键要素,一旦爆料出去,报纸的销量只怕会立刻翻倍。
我一字一句地再次重复了自己的问题:“那是什么虫子?”
“他们把虫子叫做‘空气之虫’,拥有来自古埃及巫术的神秘力量,能够随心所欲地改变人体基因。伏白度教授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如果不遵从他们的命令,很快就会重蹈他的覆辙——”他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哽咽着补充,“我,就是下一个倒霉的人。”
我的心又一次下沉,“空气之虫”的话题简直成了逃避不开的梦魇,刚刚在何东雷那边放下,又被突然冒出的司徒守提了起来。
“他们是什么人?”我努力保持镇定,以免影响司徒守的情绪。
司徒开不急于回答我的问题,却再次打开公文包,取出一块雪白的真丝手帕和一面纯银雕花的镜子,仔细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是伊拉克人吗?”我有一种奇特的预感,港岛发生的连环杀戮事件都将与“保龙计划”有关,包括“空气之虫”在内,都是伴随着“十命孕妇”的现身而开始的。假如有人用这种东西来威胁司徒开的话,或多或少,都能跟红龙的人马扯上关系。
“你有没有听说过催眠师的怀表?”司徒开忽然抬头,向我挤了挤眼睛,做出一个拙劣的微笑。那时候,我的目光已经被他手里那面古意盎然的银镜吸引,几度想转头移开视线,却仿佛连脖颈都一起给胶着住了,无法挪动半分。
怀表是历朝历代催眠师的经典道具之一,它的表针滴嗒声和摇摆运动,是控制试验者听觉、视觉的最有效武器。所以,“催眠师的怀表”这句话常常被用来代指催眠术的实施过程,看到怀表时,试验者已经无法摆脱被催眠的命运。
“有一次,我突发奇想,把怀表换成了这面京都美人镜,效果比怀表还要好。现在,你是不是很渴望看到镜子的背面?”他把镜子举向我面前,我下意识地接住,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你刚刚问我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必须努力地支起耳朵才能听清楚。
“我想问的是——”我的脑子又进入了空空荡荡的状态,那些话明明到了嘴边却忽的一下子消失,一个字都记不起来了。
“想看,就把镜子翻过来好了,相信你一定能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得意地笑着,捏着我的手腕,霍的一拧,光芒一闪,镜子的背面立刻出现在我眼前。奇怪的是,背面仍旧是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我的眉眼。
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轻了许多,仿佛只要轻轻屈膝一跃,就能缓缓地飞起来一样,但脑袋却沉重得厉害,脖子更是麻木酸痛,无法发力,只能沉甸甸地垂着头,继续听司徒守说话。
“听着,我只问你五个问题。第一个,从北极深寒冰窟里捞到铜瓶、解救猫妖的是谁?”司徒守的声音轰然响起,震得我的耳朵隐隐作痛。
我思索了几秒钟,才缓慢地摇头:“不知道。”
“但你知道如何解除封印,不是吗?是不是你将这秘密透露给了其他人,然后由对方进入北极圈,捞取铜瓶的?”他的话,慢慢勾起了我昨夜的那个梦。那男人说过,只要用人类的鲜血抹在所罗门王封印上,就可以破除封印的魔力,重还猫妖自由。
“我知道解除封印的方法,但却什么都没有做。”我老老实实地回答,眼皮越来越沉重,渴睡的感觉充斥了全身每一个细胞。
“第三个问题,你是在哪里找到‘所罗门王之刃’的?还有一本很老的羊皮书,也跟那柄宝刀在一起吗?”他的右手缓缓地压在我的胸口正中,指尖移动着摸来摸去。
这个问题弄得我有些发怔,因为我除了沈家的家传飞刀外,很少动用其他门派的武器,特别是会带来某些麻烦的东西。回家之前的那名司机说我怀中抱着弯刀,已经让我感到非常困惑了。
司徒守的手指动作忽然停止,上身后仰,侧着头仔细谛听着。
我只感到极度渴睡,恨不得下一秒钟就伏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把一切大事小事都暂时抛开。他问的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混乱,绝不可能在我身上找到答案。
“还有埋伏的帮手?”他翻了翻白眼珠,不屑地冷笑起来,立刻掏出电话拨了个号码,低声吩咐,“楼顶和小院四周有埋伏,不管是黑道还是白道,一起做掉,别留痕迹。现在我已经得手了,请总管进来吧。”
我重重地打了个哈欠,脑袋昏昏沉沉的,已经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地向前一冲,额头碰在桌面上,却没感觉到疼痛,就势趴下,不再抬头。
如果楼外有人,就一定是何东雷派来实施监控的警员,我猜不透司徒守是什么来路,竟然敢毫不在乎地黑白两道通吃。司徒开生前痴迷于古玩,在秦砖汉瓦、唐彩宋画里浸淫半生,极少提到司徒守的情况,偏偏就是他这个很少露面的弟弟让我栽了大跟头。
高明的催眠大师能用意念控制别人的思想,令对方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来,包括跳楼、自残、上吊、撞车等等,警方的现场勘察人员对此类特殊事件束手无策,只能草草结案。就算事情没有发展到这种地步,普通人被催眠久了,脑部神经也会留下后遗症,变得迟钝木讷,甚至直接成为白痴。
我明白自己已经被深度催眠,却没有办法解脱,只有每隔几秒钟便轻咬舌尖,以免自己彻底昏睡过去。
“沈南,沈南——”司徒守用力拍打着我的肩膀,右手拇指和中指分别扣住我的太阳穴、玉枕穴,猝然发力。两股剧痛同时传来,我的睡意立刻被针扎一般的刺痛取代,浑身一颤,再次抬起头来。
“我哥哥没能等到最后的美好生活,真是可惜,但我没有他那么蠢,绝不会被一些玩物丧志的爱好左右。听好了,他的死直接起因在于老龙,但你也逃脱不了干系,等我问完了,就把你的五脏六腑全部剖出来,一件一件焚化给他,做一场轰轰烈烈的烟火祭奠。现在,你还有一些时间求饶,好让我下手时痛快一点,不必仔仔细细地折磨你……”司徒守那张苍白的脸又一次贴近我,白森森的牙齿咬着失血的下唇,活像一只饿了三天的豺狗。
司徒开的死并非意外,我早就猜测是老龙在其中作怪,应该是“杀人灭口”的成分居多。作为古玩界的奇才,他犯下的最致命错误就是趟了“向老龙报恩”的浑水,才会喋血街头。
我艰难地摇着头,试图张嘴出声,这才发现自己的面部神经也变得麻木了,动弹不得。
“接下来的事,将变得相当好玩,老龙不是已经死了吗?我会让跟这件事有关联的所有人都付出代价,而且是要命的代价。”司徒守古怪邪气地笑着,如同一只偷吃了老母鸡的黄鼠狼,小心地理顺了胸前的领带,再把稍稍乱了的发丝摆弄得熨熨帖帖。
他踱向厨房,那边随即响起咖啡罐和杯子、勺子叮叮当当碰撞的声音。
何东雷安排下的人马应该不会太多,假如司徒守的援兵足够小心的话,吃掉那几个警员绝非难事。接下来他会做什么呢?在我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值得他们兴师动众地大举攻入?他进来之前,我曾盼望关伯快些回来,现在却只希望关伯不要推门而入,免得我们两个一起成了对方的俘虏。
我努力地动了动右手小指,还好,又酸又麻的指尖能够慢慢地抬起来,接着,右手五指都有了知觉,脑子也好像略微清醒了一些。
“金牌催眠师?我真是太大意了,不知不觉就着了对方的道。假如方星在的话,绝不会发生这种事,她是那么警觉沉稳,对意外事件有超强的预判能力,有她在身边,什么难关都能挺过去。”我苦笑着环顾书房,依稀记起第一次在这里跟她对话的情景。
有件事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所见过的女孩子之中,方星是唯一一个完美无缺的,连一向挑剔的关伯都对她赞不绝口,鼓励我去追她。可惜,初次见面后发生了那么多怪事,步步杀机,变化连生,紧张得让我甚至忘记了都市里的风花雪月。
“现在,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坐在这里了,而且是一动都不能动,这得感谢司徒开的好弟弟。”我再次狠咬舌尖,丹田一热,真气重新凝聚起来,浑身的酸麻感全都被驱散了。
司徒守哼着一首苏格兰民谣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