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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楼下,沈延生发现刘为姜手腕上搭了他的一件大衣,这大衣刚才是放在办公室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出来,护手似的遮住了青年的大半边手臂。沈延生低头看了一眼,并未作出质疑,他猜想刘为姜一定不会手无寸铁的来,所以对这大衣底下的东西是个默许的态度。
悄无声息,他稍稍放缓了脚步,就在这个时候,他遥遥的在人堆里看见了孟小南。孟小南还是那张白里带着点红的瓜子脸,头上带着一顶时髦别致的礼帽,站在一众身材圆溜的商人中间,显得有点鹤立鸡群。对上沈延生的目光,他一双凤眼微微的弯成两道弧线,配合嘴角同样淡然的弧度,笑得十分有分寸。
沈延生漠然的向他点了点头,便转过了目光,他想既然孟小南已经来了,那乔振霖也一定会同行。乔振霖是在自己家里见过虞定尧的,这消息要是经由他的口到了孟小南耳朵里,难免那个心窍玲珑的要看出端倪。既是如此,那这阵子就该适当的同他们保持好距离,反正他们呆在罗云只是一时,等生意上的事情结束了,也就回上海去了,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的。
一行人走到会场单侧,开场的鞭炮已经炸起了几串,震耳欲聋的声响中,漫天的红纸碎雪似的向下落,散进四周围观的人群中,个人头上身上都星星点点的红了。沈延生有些木然的站在虞棠海旁边,只觉得自己耳边一阵轰鸣。心弦紧绷的一刻,他把视线微微的转向了头顶的蓝天。
天是蓝的,却被鞭炮带起的灰雾蒙起了一层淡淡的薄纱。他睁着两只眼睛用力的向上看过去,只觉得那薄纱撩开一层又是一层,好像近在眼前一拂就散,又像远在天边,是和那纯净的蓝色长到了一起,怎么也分不开了。
正是出神的时候,司仪已经说完了开场的那几句话,虞棠海拿起喇叭筒,是一副正要开讲的样子。
沈延生用两只眼睛看向他,忽然觉得等待的这几秒间隙格外漫长。
人群中热烈的掌声渐歇渐隐,静默过后,场地里忽然发出一阵骚动,听着有人高声叫骂,放眼过去,那前面站位置的报社记者有两个扭在一处,从小碰小撞,瞬间的变为互相厮打。
现场任职的干事马上赶过去把俩人拉开,正要把人带下去另问缘由,不知道哪里爆出两声枪响,惊雷似的,在人群中裂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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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卷二到这里就结束了,马上开始尾声的部分,尾声正在使劲写,写完会加快更新,然后就是番外。番外就不设置V章了,开个新坑另外摆在这个系列下面,是免费章节,大概会有1…2章,交代一下个人的生活情况。O(n_n)O哈哈哈~
96第九十二章
事情的发生另所有在场的人猝不及防;扭打在一起的记者还没被保安队的人带离会场;四周又陆续的响起了枪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安稳的会场瞬间就像热粥翻了锅,尖叫声,哭嚎声,奔逃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盲目的恐惧下;人群开始不受控制的朝着所有可以逃离的方向四下裂开。
虞棠海站在台上一只手还抬在空中;老爷子脸色发青,也是被吓得不轻,然而一手拿着喇叭筒;他还是想要抚慰一下现场混乱的情况;于是从喇叭筒里大喊了几声:“不要慌,大家不要慌。”
这两三句话没有任何效用,极度混乱的场面中,各自逃命还来不及,谁还会来听他讲的什么。
虞棠海喊了两声,头顶上的两盏灯就被流弹击碎了。粉碎的玻璃渣雨点般的倾泻而下,吓得他浑身一哆嗦,丢开喇叭筒,抱住脑袋蹲到了地上。在他前面摆着一只低矮的讲台,讲台上本来预备了一束鲜艳的捧花,然而连续的枪击之下,那束花早就没了先前的样子,残枝败叶零星萎靡的挂在讲台边,是个摇摇欲坠的样子。
虞棠海躲在这讲台后面,缩手缩脚的全然不敢动弹,子弹擦着边的射过来,噼里啪啦的打在两边的地面上,瞬时凿了个千疮百孔。
枪林弹雨的强袭打醒了那几个负责现场的干事,硬着脖子朝虞棠海那边靠过去,准备把镇长先解救出来。
而在他们旁边,站着呆若木鸡的沈延生,他是有些被吓傻了。立在原地好几秒,身后的刘为姜忽然从他后背上扑过来,一手摁住他的脑袋往地下压,同时拉着他赶在那几个干事之前,跑到了虞棠海身边。
沈延生紧张得嘴唇舌头一齐发抖,硬着头皮抓住虞棠海的胳膊,然后竭力的装出一副临危不惧的样子,朝着虞棠海大喊:“镇长,这里太危险!你跟我走!快跟我走!”
一边喊着,台子上又挨了一轮射击,子弹打在一楼的砖墙上,发出急促刺耳的炸裂声。
保安团的人因为要维护秩序,早就各自分散到下面去,一时之间,台上台下整个乱成一团,人流潮水似的向着道口涌出去,仅凭着保安团的那些人手,根本是连拦都拦不住。为了起到一时的威慑作用,又有士兵朝天开了枪,枪声一响,那些原本就心慌不已的顿时成了惊弓之鸟,哪管你拦不拦,卯足了劲的往两头的路口直冲出去,只怕自己晚走了一秒就要枉死在这枪口下做个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
沈延生等的就是这样的时候,混乱到了一定程度,他反而稍稍的冷静下来。边上的干事见会长亲自出马,便忙不迭的趁乱逃了,保安团的一部分被人流截散在四处,另一部分也是不知所踪。尽管虞棠海事先做过准备,但这时候忽然的孤立无援,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沈延生一个。
沈延生领着老头子慢慢的向台子一侧退,老爷子走得跌跌撞撞,有好几次几乎是直接滚倒在地上。刘为姜一边护着沈延生往后面去,一面还要随时的注意虞棠海。终于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他对着虞棠海端起了两只手,那手上盖着沈延生的大衣,即便是在如此危险的时候,他也没丢下这厚重的遮掩。
虞棠海走在刘为姜前面,两只膝盖全挨在地上,是一点一点的在枪林弹雨中向前爬行,然而爬了几步没多远,忽然整个人一僵停在了原地。这时候沈延生刚避到一个勉强算是安全的地方,回过头去正好看见虞棠海半依着地面慢慢的向下倒过去,胸口上洞开的血窟窿,汩汩的向外淌着血红的颜色。
沈延生只看了这一眼,便手脚冰凉的没了想法。直到虞棠海的尸体又让子弹打得浑身抖了好几抖,他才回过神来。
虞棠海死了……虞棠海死了!
惊恐万分的向四周看了看,他急切的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仇报国说启东的人只是想吓一吓虞棠海,没到直接害他性命的程度啊!况且就算是真的想要杀他,直接放冷枪不是更加快一点,何必还制造出这样的一场混乱出来呢!
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想过去把虞棠海拖出来,然而一排密集的扫射炸得台上碎玻璃碎花瓣四溅乱飞,根本不能靠近。
虽然知道虞棠海那样子一定是必死无疑,可沈延生心里还是难以接受,弓着身子贴了台子边上的一面墙快速的跑出去,他想把人拖回来,然而半道上被迎面而来的刘为姜压了个正着,两个人滚在地上翻了两翻,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砸在了贴有瓷砖的墙面上。
碎石卷着硝烟四下飞开,沈延生抬头便对上了刘为姜毫无表情的面孔。微微的从口中喘着气,这青年的脸色和嘴唇一齐发了白,同时低声的呵斥道:“你别犯傻!”
沈延生用力的掰开他覆在身上的肩膀,惊恐而慌乱的朝着虞棠海的方向看,然后颤抖着发出喊叫:“我得去救他!不救他他会死的!”
这是他同仇报国说好的计划,等到把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他已经死了!”不顾他的激烈挣扎,刘为姜直接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然后硬拖着从台侧的一排椅子后面冲向了避人的角落。那地方早就蹲了几个干事,全都缩着身体挤在墙边,等待着时机好混到外面的人群中去。
沈延生两只眼睛一齐望着前方已经变得一片狼藉的地方,始终是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一变故。不,他也不能肯定这是不是变故,因为事情脱离了他的预想,已经朝着失控的方向去了。
虞棠海本是罗云镇内的一股平衡,虽明面上淡然处世,但背地里控制着大量的商业与地方势力。现在忽然就这么死了,这就意味着之前粉饰太平的局面都要跟着破碎。
接下来掌握罗云的人会是谁,仇报国?赵宝栓?还是日本人?
脑子里不停的作着各样的猜测,他愈发的陷入混乱,仿佛思维和心绪一齐乱了套,不能理出个清晰的方向。呆在原地楞了有一段时间,直到刘为姜拖着他跑到自治会的院门之外,忽的,一辆小汽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车是白车,挤在涌动的人流中愈加醒目而刺眼,刘为姜艰难的在人群中开辟出一方小空地,拉开车门把沈延生塞进去,自己又是转眼就不见了。
沈延生东倒西歪的半躺进车肚子,耳边喧闹纷杂的人声顿时让汽车玻璃隔了老远。及至他恍恍惚惚的回过神,一眼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苍白的面孔。脸上没有血色,头发也狼狈的散着,有好几缕从额头上垂向眼睛边,愈发显出他一双瞳孔中满是惊惧。
胸口不住的起伏呼吸,身边搂过来一条手臂。沈延生吓一跳似的回过头,看到个衣着整齐,神情镇定的赵宝栓。
赵宝栓看着他,脸上微微的带点笑意,见他血色全无的青白着面孔,便伸出一枚指头,放在他因为紧张而干涸的嘴唇上,轻轻拨弄。
“怎么了,吓坏了?”
与沈延生的大惊失色不同,赵宝栓的态度完全是好整以暇的,好像他早就预见了这一切的发生,所以接受的有条不紊。
随着车子的缓慢前行,人群中多了许多列队而成的士兵,硬在道上分出一条通道,很快的就让汽车开离了这一片道口。
沈延生坐在汽车内,一句话也说不出,身上出了热汗又是冷汗,已经把他穿在里面的里衣给浸湿了。两只手摆在车座上止不住的颤抖,被他忍无可忍的握到了一起。十个指头包在一起相互握做一团,很快又伸来了赵宝栓的手,裹住他,连同整个大半边的身体,一起揽进怀里。
沈延生歪歪的斜倚过去,脑袋正顶着赵宝栓的下巴,耳朵边贴着冰凉的肩章,他哑着嗓子说道:“虞棠海死了。”
赵宝栓紧了紧揽在他身上的胳膊,轻描淡写的答道:“你不是盼着他死么,这下好了,遂了你的心愿。”
沈延生听他这样说,已是从语气中听出了七八分猜测。只是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咽不下也吐不出,锁着眉头垂下眼睛,他低下去看了自己的一双手。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灰,五个指头上全不干净。木然的盯着,他想自己这回是真的害死了人,先是猜想中的小麻子,再是眼睁睁的就看他死在自己面前的虞棠海。回去要是见了虞定尧,他该怎么跟人家说呢。
说你叔叔死了,说你叔叔是被我害死了?
这样想着,他的手脚和心便一同的凉了。
沈延生心情沉重,坐着赵宝栓的汽车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依然留在大道内的元宝却是一头冷汗的蜷在一处门脸的屋檐底下,浑身瑟瑟的发着抖。
大约是在一个小时前,他随着人流一起到了自治会的办公楼附近,然后又在孟小南指示下,站在前排靠边角的位置看热闹。说是看热闹,他心里却没有一刻平静过,忐忑不安的在怀里揣一把手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