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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十年攻襄城,折损兵马无数,还死了一个大汗,连襄城的皮毛也没有伤着,更何况咱们是要渡江击建康,入京师。太险了,窃为大帅所不取。以大帅之能,再等三年,足可再练兵二十万,到时候以堂堂正正之师,以吊民伐罪的名义南下,楚军野战不是对手,大帅又可以用优势兵力围城而克,则长江以南,全为大帅你所有了。到时候,若是大帅留着我一条命,则末将必定会为王前导,虽身为霁粉亦不敢后退半步,请大帅三思。”
此时张守仁与他讨论军事,他便也老实不客气,便以大帅相称。因见张守仁并不在意,听完他话后,便长身而起,目视墙上木图,默然不语。
他表面镇定,其实心中亦是惶恐。人非草木,绝无人会对自己的性命漠不在意。此人以枭雄自诩,此次没有抓着机会,成其大事,心中本就郁郁困顿,投了张守仁,却不料对方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重击之下,心中再也没有什么“大志”,对方却又在此时,提出南伐一事,隐约间,又有重用他的意思,却又是等若是死水微澜,将他的心搅的七上八下,等若被张守仁玩弄于股掌之上。
半响过后,却见张守仁转身回头,向着他郑重道:“我令人查过你的底。你幼年时,家中贫困,一场瘟疫,父母兄弟俱亡。你为了埋葬亲人,奔走哭号,费了半年功夫,才找了一个水漫地,勉强将一家几口,用草席裹了,草草安葬。这一经历,使得你性情大变,投军后,一个人做几个人的事。以你的身份背景,能三十来岁就做到指挥使,已经是难得了。不过,你运气不好,大楚这些年来,战事只是在襄城打,守城而已。你在建康军中,根本再也没有表现的机会。以大楚最重资历和背景的习惯,你在五十五岁出军时,能混到兵马副使,就算是祖上有德了。这样一来,你当然是郁郁不乐。在建康军中,你就是有名的不安份。若是无事也罢了,有事你肯定第一个冲在前面。无它,想出头罢了。”
张守仁看看他神情,又噗嗤一笑,道:“我的事,想必给你的刺激更大吧?我也是小家小户出身,却是一路风光,先是在中原以两百骑破敌数万,是我大楚军中几十年没有过的奇迹。我也是一路向上,直做到了京师的兵马使。然后就是北上河南,几年光景,又成了节度使,魏郡王。这样的风光,却教旁人得了,而且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你的心里,难过的紧吧?”
张仲武老实点头,答道:“我愤恨时,只觉得上天待我太过不公。我有绝不逊人的能力,却教我在建康军中困顿,若是换了我到襄城军中,做的不会比你差,甚至要比你强?”
张守仁斜睨他一眼,道:“果真如此么?”
要让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服气,却也很难。张仲武见他问,便答道:“适才我还以为魏王比我强的多,不过魏王如果要现下南伐攻楚,那就还不如我了。”
张守仁纵声大笑,良久之后,方道:“那便让你服气!”
他目视张仲武,问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楚虽伤元气,却急不可图,对么?”
“是。”
“我来问你,我能立足河南、山东、准南,是何道理?”
“蒙兀人自相残杀,无力南顾。而大帅你趁虎而入,据大别山而将养实力,一朝下山,便如暴虎凭河,敌人再敢相制。此后诸多事情,不过是顺水行舟,行而易举。其实我在建康军时,常进言渡江北伐,至不济,也要夸得两准之地,以为缓冲之地。怎奈大楚上下,全是畏敌如虎,大帅你得开封洛阳时,我还曾叹,时无英雄,竟教一小子横行。”
张守仁并不顾忌他言语中的不敬,只道:“你的话,很是有理。虽然你把我所为之事想的太过轻松,不过那是你自大惯了,我也不来和你折辩。我只问你,你适才说,我再等上三五年,再以大军南伐,则必定败楚。这个我很赞同,若是我手中有四十万精兵,大楚就是倾国防我,我也必定能破。只是我来问你,我既然能立足中原,就是抓了蒙兀人无瑕南顾的空档,你看那忽必烈与阿里不哥,还会打上三五年,等着我这只老虎再得了大楚全境,然后凭着庞大的国力,来与他们争胜?”
张仲武面若死灰,答道:“不会。以我看来,这两人已经露出疲态。相比而言,阿里不哥更是难以支持。一年之内,若是他不得实质性的外援,则必定失败。忽必烈只要一胜对方,就会全力来对付大帅你,到时候,能否守住中原尚是问题,更别提南下了。”
他自否其言,心里很是难受,忍不住又道:“可是就算如此,大帅你若是这时候攻楚,仍然是没有办法的。”
张守仁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我适才也和你说过,百足之虫么,我一下子打不死它,我先砍它几只脚,它却又能如何?”
他手指墙上木图,断然道:“襄樊、建康等地,控大江上游,扼中原腹心,得之,与我的庐州准北等地联成一片,我随时可以挥师南下。而大楚失此地,则进退失拒,以后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除此之外,这些地方全是大楚精华,膏润之地。物产之丰,收获之多,岂是元气大伤的中原山东可比?我得之后,民力物力财力,皆可与蒙兀一战!”
张仲武疑道:“这些地方如此重要,大楚岂能苦心为大帅所得?况且城防森严,易守难攻,大帅能得这些地方,京师都尽可攻下了。”
张守仁摇头笑道:“你不懂帝王心思。平帝此人,我对他知之甚深。此人胸无大志,只愿享乐。与北宋末年二帝,实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扬言攻京师,他必定会调集精兵,守备京师。待他精兵四集,准备迎击我大军的时候,我却已经得了诸地,与他言和了。我问你,以这样的一个人,是愿意和我继续打下去,还是言和了事?”
“若余波、石嘉等人在,一则不会上大帅的当。二来,也会拼死反扑,与大帅死战到底。因为失建康、襄城,等若亡国。”
“不错。此时大势天时,天授我之良机,若是我放着不取,难不成我连海陵王也不如?”
张守仁拍拍张仲武肩,笑道:“尔为我前部先锋也。”
张仲武木木呆呆,低身行礼道:“从此为王前驱。”
张守仁眼中寒光一闪,又道:“你的部属,仍然为你所用。你跟随我,必定会如你所愿,将来青史留名,绵衣还乡。若是还有异样心思,则你必定后悔。”
他竟会让张仲武仍然领有前部,这却是让对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眼光之准,分析归纳能力之强,判断之准,谋略之阴,心肠之狠,都已经让对方心悦臣服。只是这容人之量,用人不疑到了这个地步,却是让张仲武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张仲武当即跪到在地,恭声道:“以末将之能,绝非大帅之敌。以末将之见,也绝不会如此的自讨没趣。大帅只管放心,末将一定竭诚效力,绝无二心。”
第九卷 兵者诡道(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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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守仁知他是当真服气,便笑道:“很好,你先下去歇息,你的部下,暂时不可露面。我已经令人妥善安置,等过一阵子,我的计划发动,自然有用你的地方。”
张仲武知道他已经有了完备的计划,心中又是敬佩,又是惶恐,当下连连叩首,忙不迭的应了,待张守仁再无别话,方才退出。
待见他出门去了,张守仁长伸了一下懒腰,然后倚在房内的藤椅上,向着屏风后道:“你可以出来了。”
话音甫落,内间便忙不迭窜出一人,还没有站稳身形,便向张守仁扑腾一跪,赞道:“大帅英明神武,谈笑间又得一大将,下官当真是佩服之至。大帅之能,已经远在本朝太祖之上了。”
张守仁双眼一瞪,喝道:“闭嘴。早就训斥过你,不要一见了我就谄词如潮,有这功夫,多做几件实事,可比这个强多了。”
此人却正是眼下飞龙军中的文官首领,堂堂正正的魏王长史、节度推官张仲举。他位高权重,已经是节度府中除了张守仁外说一不二的人物,只是见了张守仁本人,却仍然是战战兢兢,如临大宾。每次相见,便忍不住要把大把的高帽子奉送,这也是他在大别山时的熟手活计,用起来纯熟精妙,常人必定着道。只是张守仁却深知此人是小人心性,能力虽有,却是品行不端,见了自己是这副德性,在下面却必定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是以不论他如何奉迎,却总是对他并不客气,甚至有时候故意训斥敲打,以防他别生事端。此人虽然狡猾,却也有着聪明人的好处,便是知道不可与人为敌,搞小动作小阴谋的时候,便比老实人还要更加的老实。这几年来,他东奔西走,张守仁主要精力是料理军各,民政矿产,修桥水利,这些繁琐困难的事,多半都交待在此人身上。张仲举却也是任劳任怨,加上颇有能力,按着张守仁交待的章程办事,居然也是成绩卓著,使得张守仁很是满意,官儿便也越做越大,他以一帐房先生,得为大官,人生际遇之奇,也不做二人想了。
对着他,只有说公事的时候,张守仁方才正襟危坐,平常闲谈,便随意的紧。因见他不敢再说,老实站在一边,便向他笑道:“我接见了两个将军,可是累的很了。对着你,便歪上一歪,你也坐下吧。”
张仲举面露谄笑,一面寻了椅子坐下,一边道:“大帅是信重臣下,方才如此。这样的荣宠,真是旁人所不及,臣下一则兴奋,二来当真是愧不敢当。”
“你知道便好。听说你前段时间巡视河工,十几天泡在泥水里,不曾下堤,你也好生辛苦。”
“臣下这也是该当做的,份内的事。”
张守仁似笑非笑,道:“份内事能做好,便已经很难得了。”
说罢,向外间令道:“来人。”
一个青衣小使应声而入,向张守仁道:“请殿下示下。”
“去厨房说一声,给张大人熬一碗参汤来。”
那小使应命去了,张仲举而露感激之色,意欲起身而谢,张守仁忙摆手道:“不要如此,这样三番五次的,正事还说不说了。”
张仲举知道他疲乏的紧,便也不敢?嗦,只道:“臣下谢过了。”
又道:“大帅的意思,臣下完全明白。”
“哦?”
“大帅让臣下在侧旁听,不外乎是让臣下知道,大帅不久后,必定会以大军南下。”
“嗯。”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大帅请放心,去秋今夏大熟,虽然天旱,南方苦了,咱们却有引水工程,官府又引着百姓抗灾,旱后虽然起蝗,也没有造成灾害。现下府库里堆满了粮食桑麻,得山东后,缺乏铁石的弊端也得到了缓解。大帅只管用兵,不论是粮草衣服,还是刀枪盔甲,一定都可以支持。”
“很好,你做的很好。下去之后,就移文给吴禁和张定国,让他们暗中准备。不过,不要言明何事。”
“是,这是自然。”
张仲举见张守仁仍然没有表示,他知道这一关难过。自己想了一回,反正都上了贼船,是死是活都得跟着眼前的这个大帅,当下便又道:“大帅是楚军属臣,以兵戈相向,一定要有过硬的理由。适才我看那个张仲武,便是大帅用来做文章的吧?”
张守仁笑咪咪一点头,答道:“和聪明人说话,果真不必费事。只是大文章我来做,小文章却是你来行。你懂我意思不?”
张仲举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