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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要我做什么?”终于,张信咬着牙,艰难的憋出这么一句。
“蛰伏待机。时机一到,听从燕王号令举义!”眼下燕藩谋反尚在筹备中,李让也不可能给他什么明确要求,此下只能含糊应对。反正只要张信肯上船就行,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张信的心猛得一揪。就在片刻前,他还是朝廷派来削燕的将军,而在现在,他却要不得不踏上贼船,与自己原先的敌人同流合污!谋反,这是多大的罪名!若是失败,自己将面临何其严重的后果!想到这里,张信觉得心里被针刺了般难受,同时又生出无限恐慌,刚刚强定下的些许决心,又有些犹豫起来。
张信抬起头看着李让,正巧李让也放眼望来。四目相对之下,张信心中骤然一凛。他忽然想到:李让今天讲了这么多,连燕藩谋反的老底都揭给了自己。此等情形下,自己若仍不归附,那还能顺顺当当的走出这扇铁门吗?想到这里,张信浑身一激灵,背后冷汗倏时冒了出来。
不管怎么样也得答应下来,先保住小命再说。片刻功夫,张信拿定了主意。他又故作犹豫一番,方一咬牙道:“也罢!我这条命就交给燕王了!上刀山下油锅,任凭王爷吩咐!”
“好!”李让大喜,“世伯果真豪杰,父王没看错人!”说完,他一拍手,对身后黑衣人道,“拿出来!”
黑衣人上前,将一个用黑布包裹的长条状盒子拿出。李让打开盒子,里面露出一把利剑。
“世伯!”李让托起剑,郑重道,“此乃宋初名将曹彬所佩之白虹剑,靖康时落入金人之手,后又收入元宫,元亡时由顺帝带入漠北。昔年父王讨伐乃尔不花,缴获此剑,一直视为重宝。今侄儿受父王之托,将它赠与世伯。以为‘宝剑配英雄’之意!”
张信降燕,本颇有些不情不愿。此时见燕王将如此重宝赠与己,他顿时大为激动,忙接下肃容道:“请世侄转告使长,信愿肝脑涂地,誓死报效……”
张信既降,李让自要将其释放。两人出得密室,展现在眼前的是一间破败的大厅。李让指着前方一座老旧大门笑道:“从这里出去,便是方才的平章胡同!侄儿身份敏感,便不至大门口相送了!”说着,李让一声招呼,张信的四名亲兵便被带了过来。
“无须世侄挪步!”张信客气一声,便拱手告辞。方走两步,他忽又想到什么,忙回首问李让道,“世侄,我那个老马夫呢?他不也被你们抓了么?”
李让闻言,放声大笑道:“不劳世伯挂念了。此人乃我燕府家奴。当日世伯来北平,父王虑着您身边缺人照料,便特派他前来。因怕世伯不受,故命他伪作老卒投效。若有欺瞒之处,还请世伯勿怪!”说完,李让又是深深一揖。
张信脸上一片惨白,直过了好一阵方怔怔道:“燕王果然名不虚传!可笑我等米粒之珠,竟妄想与日月争辉,却不知一举一动,早在人掌握之中!实是惭愧无地!”说完,他又干笑一声,方踉踉跄跄去了。
三
金陵,紫禁城。
武英殿内,齐泰、黄子澄与方孝孺三位大臣眉头紧锁,脸上不约而同地挂满了忧虑。三人面前的殿内小丹墀上,建文也是一副愁眉不展之态,望着御案上的几道奏本沉吟不语。
“三位爱卿意下如何?”良久,建文终于发话了,“太祖小祥已过了十来日,燕藩三子的乞归奏本已上了两道;北平的四叔也上疏称病,乞子北归;再加上朝中勋戚现是舆情沸腾,物议汹汹,朕实无理由再扣三人不放了啊!”
“勋戚居心叵测,妄兴物议,可恶至极!”齐泰忿忿骂道。早在太祖小详之期届满之前,齐泰便为建文续扣高炽三人想好了办法——装聋作哑,对燕藩父子的乞求归奏本一律留中不发。如此,怎么着也能再拖一两个月。眼下针对燕藩的各项布置已将就绪。再过两个月,朝廷便可从容下旨削燕,到时候高炽等人再哭天喊地也是枉然了!可没曾想,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刚老实了没几天的勋戚们又出来搅局!而更让齐泰感到愤怒的是,除了为燕藩三子陈情外,勋戚们这次还趁势向黄子澄和自己发起了猛烈攻击!
“勋戚们之所以闹事,实与改制不无关联!”相对与齐泰的忿忿,方孝孺倒甚为冷静,“改制对勋戚利益触及颇多,他们心中自是不满,先前虽强行压制,但终不能让其心服。有燕藩在外掣肘,朝廷想再推进改制便会有所顾忌,此间关联,勋戚们必已摸得一清二楚。何况前些日湘王自焚,陛下名誉也多少有损,勋戚们择此时机发难,陛下纵是不肯,恐也不好拒绝。”
方孝孺侃侃而谈,建文连连点头。这正是他眼下的难处所在!
建文当然不愿放三子北归。若在先前,他想也不用想,敷衍拖延一番,继续将三人扣下便是。只是前些日湘王自焚,朝中舆论大哗,弄得建文十分被动。他自己也没料到削藩竟会削出个亲王自焚来。尽管为削藩大局着想,他强行将此事压了下去,但毕竟也落了个“残害亲族”的嫌疑。就在昨天,建文给吕太后请安时,母后还提起此事,暗劝建文不要太过,免得既伤了亲情,又落得个坏名声。
母后那边,建文还可以糊弄,而勋戚们的诘问就不好应付了。前日早朝,王宁便又跳了出来,当庭弹劾齐泰、黄子澄心怀异志,残害亲王,请建文严治其罪。王宁本就是个二杆子性格,此次改制也让身为后军都督的他很不高兴。高炽等人乞归的本子刚一陈上,王宁便又当起了扫路先锋。
右班一些勋戚早就存了生事儿的心,待见王宁出手,便一哄而上,目标均直指主持削藩的齐泰、黄子澄,将什么“逼死皇叔”、“构陷宗藩”之类罪名一股脑儿全扣到二人头上。众人之所以选择向齐、黄发难,除了孝孺如所说逼建文放燕藩三子北归,使燕藩这个外力得以伸展自如外,更重要的是,此二人虽非改制主谋,但亦乃建文股肱,他二人要倒了,文官声势便会大减,建文也丧失一翼;到时候再想办法整垮方孝孺,改制一事就付诸东流了。
“奸贼可恶!”齐泰又忍不住痛骂。其实削湘一事,虽由齐泰与黄子澄一手经办,但他二人也从没打算把湘王往死里整。可天晓得这湘王到底是胆小还是刚烈,居然一闻风声便来了个阖宫自焚,这下便把齐、黄搞得措手不及、灰头土脸。如今勋戚拿湘王说事,齐泰、黄子澄纵知他们摆明了是来惹事的,可也只能哑口无言,欲辩无词。只能背地里骂两句出气。
“恐不止闹事这么简单!”方孝孺冷冷道,“湘王之死已有一段日子,当初死讯入京时,也没见勋戚闹出这么大的名堂。怎么待到燕藩三子乞归,便成了满朝沸腾,非议四起?这其间缘由,岂不耐人寻味?”
孝孺说罢,建文忽然惊觉:“依孝直之意,此乃燕藩暗中操纵?”
“燕王推波助澜自是无疑。勋戚们甘愿为其张目也在情理之中。上次燕王进京,勋戚们便鼓噪而上,大肆攻讦陛下。臣事后想来,以当时勋戚声势之猛,若无事先预谋,仓促间恐难聚得如此之力,更难让众人如此齐心,能成此举必是蓄谋已久。此次勋戚选中燕藩诸子北归之时抬出湘王一事,并万众一心,将矛头对准尚礼与子澄,更显其早有预谋!只是臣有一事不解,就是此事由何人经手操办?”说到这里,孝孺一顿,再沉声道,“以二月燕王进京论,燕王纵然威望素著,与勋戚交结颇深,然其当时远在北平,正所谓鞭长莫及,进京前便亲自出面交结勋戚,更是绝无可能。而从其刚一进京,勋戚便闻风而动推想,这撺掇勾结,也不可能是其在进京以后才开始着手,必有人事先为其张罗。”
“不错!”黄子澄似也想明白什么,忙接着道,“此次之事,燕藩三子自留京以来,一直深居简出,少有与人接触。锦衣卫对他们日夜监视,也未曾发现什么异举!如此说来,此番勋戚躁动,也绝非由燕藩三子出面促成!”
“朝中有内奸!”一时间,君臣四人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闪过这个念头。不错,没有事先的计划,勋戚们怎么可能如此齐心?其举动又怎么可能如此一致?而经分析,燕王父子不可能直接出面,那就是说,朝中必有人暗中为燕王张罗,帮燕王对付建文他们!
“此内奸必也是勋戚中人,否则不足以挑动成事!”方孝孺接着分析道。
“莫非是王宁?”建文君臣脑海中同时冒出王宁的名字。这两次勋戚生事,就数王宁闹得最欢,次次都充当出头鸟的角色。仅以表现看,王宁最有可能跟燕藩一条心。
不过很快,大家又觉得不太可能。王宁归心燕藩不假,可他这人是个标准的二杆子,逞能斗狠倒是在行,耍阴谋使手段并非他的长项。最重要的是,内奸通常都是躲在暗处煽风点火,有哪个会傻乎乎地把自己摆到台面上引人注目呢?
可若不是王宁,那是谁就更不好说了。燕王是太祖亲子,又当了十几年的亲王,朝中勋戚与其交好者数不胜数。亲近的如魏国公徐家,三兄弟都是燕王内弟;其他的像驸马都尉王宁、武定侯郭英都与其交情不错,甚至连建文认为最可靠的曹国公李景隆和驸马都尉梅殷,当年和燕王也都颇有交往。即便抛开勋戚不说,就是普通大臣,和燕王有过交结的也不在少数。如果仅凭与燕王有交情,便怀疑其是内奸的话,那朝堂上的右班大臣中有一大半都脱不开嫌疑。
“查!”齐泰呲着牙蹦出这么一句,“但凡为燕王张目的,一个一个往下查,直到找到那个为首者!”
“必须查!”黄子澄也恨恨地附和道,“若仅就是传个话透了消息倒也罢了。此人暗中挑拨离间,纠集勋戚向陛下逼宫,实是居心叵测,歹毒无比!不查个明白,朝廷难得安生!”
建文一阵苦笑。齐、黄之话倒是快意,但他明白,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为燕王张目的人有多少?勋戚一大半都或多或少的参预其间,果真一查那还了得?眼下勋戚们已成了一堆干柴,自己再去惹他们,顷刻间就能激起熊熊烈火。
明查不行,暗访呢?思忖再三,建文仍摇了摇头。齐泰对勋戚这个圈子内的事或许不太了解,而他建文却是一清二楚。像鼓动舆论这种事,虽免不了得有心设计,但其实不需要太多组织。勋戚们早有滋事之心,缺的只是一个由头而已。这种情况下,蓄谋者只需在勋戚间聚会时,于酒酣耳热之际发发牢骚,并“不经意”地将使皇帝难堪的诸般小伎俩以“听闻”、“据说”为名头加以提及,顷刻间便能得到一帮酒徒们的共鸣。其后,这股子坏水便能一传十、十传百地迅速在整个勋戚圈子里流淌开来,成为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并在有王宁这种“挑事儿人”出头后被其他人望风跟进。搞清楚勋戚间这套“造谣滋事”的流程后,外人就会发现,要想查访始作俑者实是难于登天,就连勋戚自己对谁先倡议也是不甚了了。贸然暗访,不但无可能查出结果,反而会打草惊蛇,更让众勋戚感到愤怒和恐慌,进而引发更大的祸患!
“漫天撒网,必将激起祸端!盲目查访万万不可。”方孝孺也不认同齐泰和黄子澄的办法,紧接着,他拿出了自己的建议,“陛下可密谕曹国公,让他多加留意,待有了线索,再行查证不迟!”
“慢慢查访,那得查到什么时候?”齐泰忿忿道,“现在朝中勋戚吵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