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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信的声音几乎要哭出来。他无法压抑内心的悲恸。想到阿谷是被人谋害而死,更令他肝
肠寸断。
稍後赶到的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已察觉到年轻主人的悲伤。
「带我到墓地去。」
晴信强忍住眼泪,但泪水仍沿著面颊簌簌的流下。晴信没有骑马而淋雨沿著坡道踽踽攀登
。
小路因为下雨的关系,前进三步便要滑退一步。
前面有两座土堆。土堆前面供有上器和花朵。土器中盛满了雨水。供养的山百合也已经枯
萎了。
当孙左卫门告诉晴信这儿便是那年轻女士的墓地时,他的膝干不知不觉地跪了下来。墓碑
上写著妙法薄光信女。晴信向阿谷合掌祭拜。失去阿谷的打击,远超过他出征小县的收获
。阿谷对他是一往情深,从不反悔。
当晚又下起雨来,晴信跪在阿谷的面前一动也不动。山县孙左卫门怕他累倒,拿了一张宽
板凳来给他坐。但晴信却一直不肯穿上蓑衣。
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立在两旁,眼看著晴信的哀痛。他们心想他的父亲根本不把人命
当作一回事,滥杀无辜:而晴信则为了心爱的情人而悲伤洒泪,这表示他具有爱心,懂得
尊重人性和生命的意义。他们能体会刚刚登上甲斐领主的位置,但同时又马上在最心爱的
女人面前淋雨下跪的悲哀。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不禁对晴信的元配三条氏感到愤怒。
晴信整晚守在阿谷的坟前。
到了早上,雨已经停了,但来了一阵浓雾。
晴信离开墓地时,全身早已湿透。虽然山县孙左卫门劝他休息一下,但他摇头拒绝。
到了早上才听到晴信来到温泉乡的仓科庄的人们都前来问候。仓科三郎左卫门带著源九郎
和重兵卫兄弟来,向他说:
「恭喜打胜了小县的战役……」
虽然山县孙左卫门向他使了一个眼色,但已经来不及。晴信接受仓科党人的一一问候之後
,对三郎左卫门说他的身体看来很硬朗:又对源九郎和重兵卫说他们上次的马术表演非常
地精彩刺激。晴信的心情在一夜之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表现出惊人的镇定。他把对
阿谷的追悼之情,深深地埋在心裏,在他的脸上已看不出一丝的忧郁神情。
吃过早餐,古府中派来一匹快马,带来了板垣信方的传信。
「诹访侯和小笠原侯的联军已经越过国境,侵入甲斐。兵马总数约有三千,似乎有攻打韮
崎的迹象。板垣信方和其他诸将已经进发。希望主公能尽早回到城馆。」
快马上的人由於一路颠簸,气喘如牛。但为了要把这个消息迅速而正确地传达给晴信,因
此他说话时声音高低不一。
「要我尽快回到城馆,这可能是信方说错话了。不过,可见信方相当的惊慌。他应该叫我
尽快赶到韮崎才对。」晴信自言自语般地说。然後,他又提高嗓音:「告诉信方,我将率
领自己的直属将士以及百骑仓科党的精兵,深入敌阵,把诹访侯和小笠原侯的脑袋砍下来
。同时告诉信方要谨慎用兵,等我回来。」
传令的大室太郎兵卫以惊讶的神情听晴信的吩咐,似乎在怀疑晴信说的话是否当真。
大室太郎兵卫离去後,晴信立即从宽板凳上站起来,对仓科三郎左卫门说:
「事情的经过你已经听到了。现在就把你的孙子源九郎和重兵卫交给我。」
「这是仓科党的光荣。但不知可有我效劳的地方?」
「我命你守护仓科庄的马匹。如果有需要你的时候,我会派人来迎接你。」
三郎左卫门露出不平的表情,没有回答晴信。
山县孙左卫门将一把手扇交给晴信,说这就是寺裏保管的年轻女子所留下来的遗物。晴信
将扇子打开,充分表现出深厚的怀念之情。上面有风林火山四个字及晴信的署名。记得那
时阿谷请求晴信替她在扇子上写些字画,晴信答应替她写一首诗,阿谷却说她要风林火山
四个字。这四个字并没有特殊的意义,只是她深知晴信对这四个字情有独锺。
晴信的眼睛被这四个字吸引住了。
「要像风一般地去袭击敌人。」
晴信骑在马背上说。他以为这是阿谷给他的启示。他想如果阿谷在世,在这种场合,她也
会把扇子交给晴信,嘱咐他尽快赶到韮崎;然而,只有他知道,虽然她口裏叫他快点走,
但她绝不会忘记在离别之前和他拥吻,阿谷不仅才华出众,同时也是一位韵味十足的女人
。
「我们要像风一般地去袭击敌人。」
说完,晴信在晨雾中骑著马,沿著笛吹川溪谷一口气地驰下山去。
马队陆续跟在晴信的後面,沿著笛吹川而绵延著。不久,这一行队伍到达甲府盆地而开始
缩短,到踯躅崎城馆时,已集了一团。快马从晴信的队伍旁边跑过来,负责传令的武士下
马跪在晴信的马前,说:
「诹访侯和小笠原侯的三千联军已越过国境,侵入长坂,正在民家放火。镰田五郎和饭富
兵部所率领的军队已经快抵挡不住敌人的兵力,镰田五郎退到箕轮:饭富兵部则退到柳泽
的高地。板垣信方的本队在牧原、和田、打越一线布好了阵势,准备抵挡敌人的攻击。」
传令的武士一口气把话说完。
「知道了。你立刻回报板垣信方,要他召集附近的百姓二千名,每十名竖立一面席旗,并
在口袋准备一些小石头,集中在信浓公路的祖母石及穴山一带:同时,告诉他在这些百姓
集合好以前,要设法引开敌人。我会在百姓集合好以前到达那裏。」
晴信交待完後,嘱咐石和甚三郎说他要小睡一个小时,不准任何人来打扰他。晴信在草丛
躺下不久,即传来轻轻的打鼾。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命令仓科党的武士们暂时休养片
刻。
虽然踯躅崎城馆已近在眼前,但晴信却没有回城馆,而在路旁小睡。他的面容显得疲惫不
堪。
大约一小时後,晴信站著吃踯躅崎城馆送来的饭团,随即上马。当晴信一行人来到韮崎时
,前後来了两匹快马。其中一位报告持席旗的百姓已陆续集合:另一位则说敌军在镰田五
郎和饭富兵部的阵营留下一部分的军队,其余的军队似乎有沿著信浓公路,一举攻下韮崎
的迹象。
「告诉信方,在我到达之前,要设法抵挡敌人的前进。」
快马陆续离去。
日色已高,晴信的军队来到了板垣信方的本营。在沿途的信浓公路上有成群结队的百姓手
上持著席旗。
「集合这么多百姓有什么用意呢?」
看到晴信,信方开口便问。
「先把百姓们布置在能够俯视信浓公路的山坡两旁,然後信方你的本队沿著公路撤退。当
敌军向你的本队追赶过来时,便叫百姓开始投石。敌人必定会轻视这些百姓和这些石头而
继续攻过来。这时百姓们便撤回两侧的山区。」
「然後由埋伏在两旁山间的我方军队夹攻是吗?」信方问。
「不!这是庸将的做法。当百姓开始撤退时,敌军一定会如你刚才所说,提防有埋伏而不
敢轻易前进,会在原地停下。那儿是两侧山坡必经的道路,亦即甲斐的咽喉。倘若敌军通
过此地,韮崎便会沦陷,不久就会威胁到古府中的安危。换句话说,敌人一定要通过那裏
,我方却绝不可让敌人通过。等把敌人引诱到这裏的时候,我会率领仓科党的百骑兵马,
一气呵成地突破敌人的阵营。届时,信方你可以从後支援:逃窜的敌兵则由镰田五郎和饭
富兵部来收拾。」
晴信的作战计画一一地付诸实行。百姓的队伍在敌前投掷石弹,使敌军负伤累累。不过,
与其说是让敌人负伤,不如说是激怒敌人。当危险逼近时,百姓一面投石,一面撤退。百
姓撤退之後,诹访和小笠原的联军派出哨探打听前面的情况,一面小心埋伏,一面攻进牧
原。
晴信在山丘上看到敌人的主力已经通过牧原,於是向仓科党的百骑兵马说:
「我想再见识一次仓科党的绝活青梅之舞。敌人是诹访和小笠原的联军,虽然人数很多,
但彼此缺乏协调。我们要给敌人来个迎面痛击。不需要任何战策,只要向敌人脸刺下去。
不过,不必深入敌阵。」
当晴信持枪向前奔去的时候,仓科党的百骑武士也形成一团跟随在後。队伍一口气跑过信
浓公路,转眼又来到山丘的顶上。和田和牧原的村落一览无遗。晴信在此摆好了冲锋的队
形。
当诹访和小笠原的联军看到从正在逃离的百姓中,突然冒出百骑左右的兵马时,似乎感到
非常地惊讶。然而,他们看到整齐的马队排列在山上,并没有采取行动,以为背後可能有
什么阴谋,因此便停止行进,仰望山丘。
「要如风一般疾速地袭击敌人,要如风一样……」
晴信在头上挥动阿谷的手扇而大声地说。他将马头转向山丘下面,直奔而去。
晴信心想阿谷也一定看到了他的英勇行动。即使阿谷已经离开人寰,但她留下的手扇却正
指挥著武田的军队。晴信把对阿谷死亡的悲痛,化为战场上的斗志。要忘记阿谷只有打仗
;而打仗就必定要获胜。
仓科源九郎策马来到晴信的右边,但即刻又超越晴信,向前奔去。在他左侧的仓科重兵卫
脸上充满了杀气。重兵卫也立刻超前而去。百骑马队形成了一道活动的墙壁一般,直向敌
人的阵营冲去。
晴信看到敌军惊愕的表情,他用枪刺向敌人。从此陷入一场混乱。他虽然说过不要深入敌
阵,但自己却早已深入其中。敌人出乎意料地脆弱,受到以晴信领先的仓科党的枪队迎面
痛击,小笠原的军队早已招架不住地溃散而逃。对小笠原而言,这是一场受诹访托付的战
争,是受雇於人,因此当晴信率领的冲锋队迎面而来,他们也毫无留恋地撤兵。然而,诹
访军却不肯轻易地撤兵;
但在小笠原军想撤退的情况下,自然就在阵营中引起了混战。
板垣信方的本队发出呐喊而攻过来时,诹访和小笠原的军队已丧失了战争的意志。胜负很
快地决定。晴信仿佛隔岸观火一般,在疾速撤兵之後,遥望著敌军纵放的火焰。
「主公表现果然不同凡响。」板垣信方说。
「主公到底不愧为武田的继承人。」甘利虎泰也感动地流泪说。
然而,晴信并未听见他们说的话,在浩瀚的苍穹下,只觉得孤独异常。这种心情是别人无
法了解的。
塩津与兵卫接过晴信那只染满鲜血的枪。石和甚三郎将怀中的白色手帕递给晴信揩拭脸上
的汗珠。
晴信无心地揩汗。揩完额上的汗水後,却无法揩到铠甲下方的汗水,这使他感到非常的不
舒服。
「是否要先回城馆?」信方问。
「回去。」
晴信只说了一句。他觉得风雨带著凉意。虽然是阴天,但在夏天的季节裏,风中却有寒冷
的感觉,这可能是因为发烧的关系。他心想可能是昨晚整夜在阿谷的墓地淋了雨,受了风
寒罢。他又从自己的发烧联想到阿谷热烘烘的体温。她的皮肤一向很热,那会不会是因肺
痨而引起的呢?即使如此,他仍渴望能再感受到阿谷的体温。
二十一岁的甲斐领主晴信,在马上紧握著阿谷留下的手扇。
风之卷06湖衣姬
马上的晴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