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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信第二天把立木仙元召来。
「气色不太好。」
然後,立木仙元又说:
「疾病分为显性与隐性两种。会潜伏的有肺痨,会在身体中长期埋伏,一旦显露出来,多
半已无药可救。肺痨隐藏在体内时,毒素会使身体疲劳,并会在固定时刻发烧。还有一些
人会色欲亢进。色欲亢进到无法抑制的程度,精力的浪费,会增加身体的消耗,导致体力
不支。」
立木仙元一口气说完,便望著晴信的脸。
「你是说孤患的是肺痨?」
「不。我并没有这样说。果真如是,那么刚才说的这些症状,就应该存在了。」
立木仙元好像只要看晴信一眼,就对他的身体内情完全了解一般。
「说实在的,也有一些类似倾向。」
「果然如此。」
「我该怎么办?」
「除了忍受之外,别无他法。避免打仗,不要出去疾驰,房事也要减少。除了保持心情安
静,注意营养美食之外,没有其他药物可医。」
「其中任何一项,我都无法忍受。万一忍受不了,会怎样?」
「死神会来迎接,务必忍受。」
仙元和晴信四目相视。仙元盯著晴信的脸,随即说出肺痨的名称。或许在数年前,晴信患
了那场长久的病,便埋伏了此症的病因。
「关於肺痨,对我详加说明。」晴信并不掩饰心中忧虑。
「正如刚才所秉告,肺痨是个会潜伏的疾病。深藏在体内,乘隙出击。因过分疲劳而使身
体转弱时,肺痨就会发作。有时看来好像痊愈,其实不然。是直到肉体被摧毁之前,仍然
一直纠缠不已的病。要克服这疾病,需要极大的耐心,如果性急,会被病魔击败。」
晴信把仙元对肺痨的说明,直接试用在战争的理论上。乘自己身体虚弱而蠢动的敌人到处
都有。在诹访、伊那、以及佐久都有等待武田势力变弱之後而立即反叛的人。这正如病毒
的攻击。
「药物随後送来,但药物的效果有限。与其依赖药物,不如像刚才秉告一般,务必忍耐,
除了克服自己之外,没有战胜之道。」
克服自己……晴信挺起胸脯,告诉自己一定做得到。若无法克服自己是不可能成为治理天下
的武将。他使劲挺起胸脯时,却引起乾咳三次。不知不觉间,会轻易发出的这咳嗽,像是
嘲笑晴信的决心一般。
「问题在那咳嗽,无论如何,我认为即日起,房事需要节制。是节制而非禁绝。如果禁绝
,反而会造成心理上负担。不妨减少为十日一次左右。目前最重要的是,力求身心安静。
」
仙元离去之後,晴信仍坐在那儿。名叫立木仙元的医师,可能在来到晴信面前时,曾经向
晴信近侍打听过,并且,至少见过驹井高白斋,否则不可能只看脸色便知道他的微微发烧
及色欲亢进。他思索这些事时,忽然想起三条氏。数日前,三条氏因身体微恙,接仙元入
宫诊疗。三条氏喜欢看病,即使没有什么大病痛也要延请仙元入宫。或许三条氏曾经多言
,可能因嫉妒而把晴信的情欲高亢发泄给仙元听,而仙元是医生,立即将此事与肺痨这疾
病联想在一起。
晴信接受仙元的诊断之後,想著心事,并没有前往板垣信方在等待的大厅,而在廻廊中途
走下台阶骑上马。
晴信骑马奔向塩山的惠林寺。天文十三年,由晴信重建的惠林寺,依旧散发出木材的气味
。
从京都妙心寺延聘而来的住持……凤栖正拿著锄头,在庭院的一角挖掘泥土。对事先并未通
知而突然来临的晴信,瞄了一眼,略微点头之後,继续工作。凤栖挖掘的坑穴很大,似乎
打算把长达二间或三间的庭树移植。
凤栖挥动锄头,被锄头扒起的泥土,已经把赤足的凤栖的踁骨淹没了。穴的直径有三尺,
深度达二尺。挖好坑穴之後,凤栖用木桶从井裏汲水,将水倒入坑内,大约三次之後,放
进泥土,等泥土充分吸收了水分,他经由厅房的地板上,拿出双手合拢的一颗胡桃树,仔
细去掉沾在根底的款冬叶子後,便放进那巨坑中央,由周围盖上泥土。
凤栖完成工作之後,洗净手脚,来到晴信的面前说道:
「劳你久等了。」
坐在凉亭边廊,一直在观看凤栖动作的晴信,为了自己兴致勃勃来找他却觉得被扫了兴而
默默无语。
「有何指教?」
面对面坐下後,凤栖问。
「仙元诊断我得了肺痨。叫我不要打仗,不要疾驰,不可接近女色,要吃营养美食,要保
持静养,否则病痛无法治好。」
「然後呢?」
「只此而已。听过仙元这些话後,我忽然很想来拜访法师。」
「愚僧的脸上有没有写些什么?」
「什么也没写,只是沾著泥巴而已。」
凤栖和晴信相视而笑。
「我要回去了。」晴信说。
「这么快就要回去?高兴时请随时前来,贫僧虽然能治心病,但治不好身体上的疾病。既
然有病,只好听从医师的嘱咐了。」
当晴信回到踯躅崎城馆时,从佐久来的多田三八正在恭候。
「内山城已经被我方攻陷了。城主大井左卫门尉贞清弃城逃到野泽去了。投降的人约有二
百,连带家眷五百人,该如何处置?」
多田三八剽悍的容颜中,露出近乎残忍的期待。
「敌军是否尽力防守过?」
「从五月九日早晨至今长达二十日,一直强撑著。直到被我军控制水源之後才投降。」
「把首脑人物带回古府中盘问。其余的人一概赦免。既然投降,就当作盟邦来看。」
「启禀主公,这次内山城之战,和过去佐久诸城有点不同。好像满心憎恨武田而背叛。像
这些人,若一一饶恕恐怕日後……」
晴信仿佛欲制止多田说下去。
「而且将怀恨的敌人引为盟友的话,将来会替武田氏尽力作战吗?」
虽然晴信内心也怀疑自己的处置或许过於宽厚。但在晴信心中似乎需要心平气和的宁静。
因为要抑制发烧,就应该避免心情激动,避免战争。
晴信吩咐多田三八退下,一个人轻松的踱过廻廊。他感觉到风迎面吹来。心想,大约又要
发烧了。
风之卷16三千首级
晴信过著宁静的日子。除了读书、作诗之外,就是会见惠林寺住持凤栖,听讲禅学要义。
尽量避免用脑,而把打仗的事都交给家将处理。诹访、高远、上伊那、小县、佐久都归於
武田统辖。
他认为目前重要的是要设法防守这些领土,以免失去。自己这样认为,也这样告诫众臣,
信方、虎泰、高白斋都了解晴信的意思。臣属都知道晴信其实是多么喜欢战斗,骑在马背
上的他,显得神采飞扬。却由於患病,过著像禅僧一般的生活,这令臣属们深感同情。
晴信刻意疏远妻妾。因为会见妻妾时,如潮水洪流般的情欲,几乎无法克制。他接受医师
立木仙元的建议,偶尔也午睡。为了取得营养美食,曾经派人去物色诹访的味噌和大田螺
。
然而,微微的发烧仍然会发生,轻度的乾咳也持续著,当感觉发烧不再轻微,变成明确地
发高烧时,浑身充满倦怠感,连起身走动都十分难受。
「不如彻底休养。」仙元劝晴信卧床休养。
「若听到我因病卧床,敌人会乘机蠢动。」
「外面的敌人可以交由家将来对付。目前对藩主最主要的是和体内的敌人战斗。」
立木仙元请晴信务必卧床休养。
晴信决定每日午前活动,午後再睡。不睡时,便读书。许久以来第一次有机会、有充分的
时间接触文字,也是一件乐事。关於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乃至孔孟经典这些颇有趣味的书
,他已经厌倦。要以中国古籍来约束年轻的晴信,是件困难的事。当他开始对古书中抽象
的理想主义感到厌烦时,就打哈欠。对中国的兵书情形也相同,那些书只是把一般常识,
用煞有介事的字句加以夸大表达而已,在实际战役中却派不上用场。反而是对书中具有文
学意味的表达方式感到敬佩。
对《孙子》兵法中:
疾如风徐如林
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这些脍炙人口的字句,研读次数愈多,愈觉得平淡无奇。如果出声朗读,又觉得不顺口。
对於实际战争,所能得到的启示微乎其微,但晴信并未舍弃这些字句,他把这些字句写在
旗帜上,竖立在军营中,藉以增加气势。虽然孙子的教导对晴信没有发生作用,但有些家
将喜欢朗诵这些字句。率领著邻近土豪前来参战的武将,马上英姿焕发,一副雄纠纠的姿
态,其中有些人,甚至无法写出自己的姓名,但是这些乡士、武士集团实际上正是战场的
主要角色。武田氏的根本即在於此。
当晴信把风林火山的读法,教导给这些土豪,他们十分欢喜。他们在口中念著:疾如风,
便是风驰电掣般策马疾驰。
(所谓战术,原则上是极为平常的知识。)
晴信已经了解此点。采用属於一般常识的战术,而会在战场上致胜,主要因素在於形成这
场战役的个体,也就是人和马。
「对了,我似乎疏於造就人才以及治理人民。」
晴信由书本上抬起头,想把目前在脑中酝酿的意念,用文章来表达。造就人才及治理人民
,同时也是富国强兵的根本。虽然甲斐也有洽人的法度,但那是属於父亲信虎时代的遗物
。与其说是法度,其实更近於习惯,是经过长时期沿袭下来的规矩。其中有些明知有缺憾
,却从未加以修改,而虽然也有值得保留的部分,但笼统说来,等於没有法度一样。至少
没有能使甲斐国人民心悦诚服的法律。
晴信把驹井高白斋招唤来。
「我想制定甲州的法律,订定根本的大法。目的不在於增加百姓的困扰,而是要安定百姓
的心。我想在法律的条款中要包括:百姓及其家族的权利、义务、身分的保障。土地、夫
役、地租、户政、争执、婚姻及通货等项目。」
驹井高白斋默默聆听晴信的话。他觉得对方真是个不寻常的藩主,永远是可怕的。在兵连
祸结的目前,想要订定完整的法律,并不容易。即使订定也很难实施。想著手此事的晴信
,也许是拥有天下罕见的英明君主独特的天生秉赋。
「如果要一次完成,想必困难重重。不妨先拟定较大的项目,再逐一细分。譬如……沿著河
流漂过来的木材,虽然可以捡来用,但如果知道这木材是因桥梁损毁而流失时,必须要送
回原处。甚至可以订定这一类条款,内容不可艰深,要人人都能了解,这才是对百姓有帮
助的法度。」
由於驹井高白斋责任感极重,因此有些惶恐。
「你可以马上著手起草。我会协助你。我知道高白斋善於作文章。」
制定甲州法律的工作,表面上看来,似乎不致於对晴信的身体造成太大的疲倦,但是一旦
热衷此事,晴信便会全身投入。他和驹井高白斋连日商议,有时也会召集家将徵求意见。
当他一头栽进甲州法律时,便忘掉了战事,不为战事费心,即使是发烧也没有感觉。晴信
往往关在书房内,直到夜深还不休止,此时驹井高白斋会好言相劝。
天文十六年六月一日,甲州法律已有二十六条制定完成。(甲州法律五十五条完成时是天
文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