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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在前面,你不是说,刘基想在家乡谈洋买坟地吗?这可不可以做点文章?”胡惟庸问。
“没想过。”陈宁说。
“你走一趟浙江。”胡惟庸授意他此行最好弄出个什么风波来,这风波最好是让皇上最忌讳的,刘伯温就该倒霉了。
“最忌讳的除非往和尚上做文章。”陈宁说,“李醒芳不是栽在这上头差点丢了命吗?”
“不能总用一种办法呀!”胡惟庸说,“况且,刘基不写出来,你也安不上啊!”
陈宁说:“我再想想。”
自从事情败露楚方玉被打入冷宫后,达兰心里很不好过,自己想帮她忙,却帮了倒忙。听说楚方玉宁死不从朱元璋,这倒更使达兰由衷地钦佩她的气节。她总想找个机会去看看她,但谁也不知道楚方玉究竟囚在何处,达兰问过胡惟庸,他真的不知道,云奇肯定知道,却是一问三不知。达兰没事就在宫里转悠,总算顺藤摸到了瓜。
这天,达兰打听到朱元璋带着工部官员去视察河防了,这是个机会,早饭过后,达兰带着一个贴身宫女来到这个被遗忘的角落,院门上着锁,门外秋风落叶,一片萧杀景象。达兰二人一到,一个看守的小太监过来说:“是真妃娘娘啊,怎么转到这里来了?”
达兰命他把偏厦门打开,她要去看看楚方玉。
小太监支吾搪塞,这里是空屋子,放杂物的,没有什么人啊。
达兰板起面孔来说:“你是不要命了?是皇上叫我来的,不然我怎么知道这里押着一个人。”
小太监半信半疑,虽不得不去开门,心里却不落底,他说:“娘娘可别坑小的呀。”
“没你的事,”达兰说,“我们进去送点东西就出来。”小太监见她们进去了,为防万一,又把锁头虚挂在门上。
在这间堆满马桶等污秽之物的黑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添了一桌一凳,楚方玉正伏在桌上写字,旁边还积了厚厚的一摞文稿。听见有脚步声,她急忙把写的东西藏到烂草堆里,桌上只剩了几张纸,她像练字一样,写着“天地良心”等字样。
达兰来到了门前,一见楚方玉这个样子,哽噎地叫了一声:“尚宫女史,想不到你落到了这步田地。”
楚方玉冷冷地说:“我有名字,你不要叫我女史。”
达兰说,她的事,是事后很久才打探出来的,她以为楚方玉早不在人世了。他能让她活着,已经是奇迹了。前不久,皇上还打死过一个妃子呢,打死了,用大筐抬到荒郊野外去埋了,她还是个有皇子的妃子呢。
楚方玉说,死,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已,她并不是想苟活,她办完要办的事,会自己结果自己,不用别人动手。
达兰称赞她是个好样的,是这皇宫里、朝野上下达兰惟一佩服的人,她才肯冒着危险来给她送点东西。她说完,叫宫女把带来的包袱从栅栏空隙里递进去。
楚方玉没有道谢,她问:“你为什么对我发慈悲?为什么冒这个险?”
达兰说:“也许是同病相怜吧,一来是我和你一样,等于被抢进宫来的;二来你是李醒芳的未婚妻,我同样敬重李醒芳的为人。你为了救他,宁可毁了自己,你是烈女呀,我都做不到。”说着,她流下了一串串热泪。
“谢谢你。”楚方玉说,达兰是惟一一个为她洒下同情之泪的人。她叫达兰不要再来了,别因自己而受牵连。
“你在写什么?”达兰问,“他怎么会容许你写东西?”
楚方玉抓起一张纸扬了扬:“乱涂乱画而已,我太闷,向他索要纸笔,也许因为我是个文人吧,他给了。”
达兰说:“他没有马上杀你,是还存有让你回心转意的念头。你手持利刃要杀皇上,若是他不存幻想,早把你碎尸万段了。”
楚方玉冷笑后说她惟一挂念的是李醒芳,也不知李醒芳在哪里,是不是远走高飞了。
“你那么相信皇上的丹书铁券吗?”达兰说,“皇上既能赐予,也能收回、作废,皇权至高无上啊。”
这一说,楚方玉更担心了,她说:“我已无能为力了,如果你能帮上他,千万帮他一把。我在九泉之下也感激不尽了。”
达兰点头:“你就放心吧。”两个女人门里门外相对流泪。
四胡惟庸在谨身殿单独面见皇上。朱元璋背着手在写满地方官员名字的名单前走来走去,忽然问起,这些天浙江学政,还有几个都督上来的奏疏怎么迟迟不见?是不是在胡惟庸那里?
“让我想想。”胡惟庸故意作出思考状,随即平淡无奇地奏道,有些奏折没什么重要的,他就处理了,为皇上分点忧,这也是皇上知道的。
朱元璋显然很不满,可朕并没让你代签代批呀!
胡惟庸有点惶恐了,忙站起来:“臣不敢,有些办得慢了些,有些是先替皇上粗看一遍,总归是要呈上来的。”
朱元璋说他比李善长会用权,李善长没他的气魄。朱元璋问胡惟庸,是不是有些折子对他不利才扣下呀?
胡惟庸吓得急忙跪下,表白自己这么多年可是肝脑涂地地为皇上效劳,不敢有一丝懈怠、半点疏漏啊,皇天可鉴。
“你起来吧。”朱元璋的口气缓和多了,说,“朕并不疑心你,只是别人会有各种各样微词的,你须小心才是。”
胡惟庸揩了一下脑门的汗,说:“臣全仰仗皇上庇护了。”
朱元璋说:“没事下去吧!对了,秦王、晋王都成年了,朕打算让他们尽快到封地去。”他征询胡惟庸的意见。
按胡惟庸的个性,他不会贸然陈述自己的看法,在曲曲折折探明皇上的真实意图后,才会附和表态。今天朱元璋一提两王去封地的事,胡惟庸心里为之一振,他立刻想到达兰的交代,她不总让自己在朱元璋耳旁吹风,尽快让朱梓有自己的封地吗?朱梓时下尚未成年,虽提不到日程上来,但前有车,后有辙,只要秦王、晋王这些兄长陆续去经营自己的藩地,那就成了规矩了。
这么一想,胡惟庸表态极为果决、肯定。他认为大明疆土广大,西面、北面都有强悍外族虎视眈眈,不可掉以轻心,把各王派往领地,等于为大明王朝竖起最可靠的藩篱。他又特别加了一句,日后燕王、潭王等未成年王一旦弱冠,一律封有领地,江山也就无虞了。
这很合朱元璋的口味,不断点头。
胡惟庸深知朱元璋偏爱四皇子朱棣,便格外多夸了他几句,又说起朱梓也是最有才华的一个,不单夸朱梓,一点痕迹不露,朱元璋一点也不反感,反而点头称是,责成他多帮朱元璋考核各皇子的德行、操守。
胡惟庸更高兴了,等于有了参谋、建议权,他晚上见到达兰时,也有功可表了。
朱元璋又扯下一个纸条,上写“刘继祖”三个字,朱元璋说:“朕已追封刘继祖为义惠侯,你也去办一下。”
胡惟庸说:“臣不知这义惠侯为何人?”
朱元璋告诉他当初家贫,无寸土葬父兄,是这位同村的刘继祖给了一块荒地,才不使父兄暴尸于外。如今发达了,不可忘了人家的好处。
胡惟庸忙赞皇上真是仁义之君啊,这么多年了,还记得这样的小事。
“这可不是小事,”朱元璋说,“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朕对背弃朕的人,也绝不放过。”这话似乎有所指。
胡惟庸连连称是。
胡惟庸并不完全靠炙手可热的权势笼络百官,他的“宽以待人”常常是补朱元璋的空子。譬如他对杨宪的弟弟杨希圣和他老母亲网开一面,就博得臣僚的赞佩,他私下里帮过很多人,所以胡府常常是高朋满座。这不,费聚将军刚从苏州钦差任上回来,就来拜见胡惟庸了,少不得备了些那里的土特产。
走出大轿的费聚正要上台阶,见又一骑好马飞驰而至。下马的是吉安侯陆仲亨,他叫了一声:“是平凉侯吗?”费聚奔过来,二人执手热烈交谈。费聚问他是什么时候从外面征战回来的?
“昨天刚到。”陆仲亨说。
“还没去见皇上吧?”费聚说,没觐见皇上就先来拜相府,传出去不好吧?
陆仲亨说:“你不也一样吗?”他们是一样的想法,先找丞相透透风,省得上朝时看不准风头;好在胡丞相事事关照,回来了先见见,这是私交上的事,谁也不好怪罪。
费聚看着他那匹打扮得十分华丽的骏马,问:“爱马的嗜好还不减当年吗?这匹马一定是好马了?”陆仲亨和冯国胜是朱元璋御前号称“马伯乐”的两员大将,这诨号与爱惜、发现人才无关,是纯粹意义上的会相马又酷爱良马的人。
“这是一匹真正的走马,叫千里马不为过。”陆仲亨说它可不吃不喝连续跑三天,了不得,西北驿站才有这良马。
二人向台阶走去。费聚警告他可小心点,冯国胜爱马吃尽了苦头,去年又因为在北边征战私藏良马,连将军印都夺了。陆仲亨不以为然,认为皇上尽小题大做。
他们二人自恃是朱元璋儿时朋友,又屡立战功,说话向来随便,有点小过失,朱元璋过去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转天恰逢正旦的大朝。天刚破晓,锦衣卫已在丹墀陈列好卤簿、仪仗,殿内朱元璋御座旁设了御扇,丹陛前设了香案。费聚和陆仲亨位列公侯,当然要来上朝,他们久在边关戍守,对这大朝的隆重仪式已有点生疏了。
皇帝升殿后,尚宝寺官将御宝置于宝案,乐声起,鸣鞭,百官肃然而入,山呼万岁后,分左右侍立,外赞官高呼“致词”,胡惟庸出班,跪于丹陛上,致词道:“具官臣胡惟庸,兹遇正旦,三阳开泰,万物咸新,恭惟皇帝陛下,膺乾纳佑,奉天永昌。”然后躬身低头,起身站立,乐声已止,胡惟庸带领群臣三鞠躬、舞蹈、百官拱手加额,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善长为首,宋濂、徐达、汤和、陆仲亨、费聚、冯国胜等均按品级依次站列。
朱元璋待一切礼仪完成后,把他要颁的御旨和批答的奏疏处理完毕,又说:“现在四海安定,民有所安,爱卿们有要事可奏上来。”
胡惟庸奏道,岷、临、巩还有元朝叛军,非大将不足以震慑,臣以为朱文忠不宜回师,应与沐英合兵征讨。
朱元璋说:“甚合朕意。”他忽然看到了桌子上挂的纸条,那纸条上写着“陆,驿马”。朱元璋马上问:“吉安侯陆仲亨上朝来了吗?”
陆仲亨急忙出班:“臣昨日归来。”
朱元璋说:“你明明是前天归来,却说是昨日,这里有什么说法吗?”这显然是点他,先拜丞相,后陛见皇帝。
陆仲亨张口结舌,费聚拼命用笏板掩面。
朱元璋又问:“平凉侯费聚来了吗?”
费聚急忙出班:“臣在。”
“你是哪天从苏州回来的呀?”朱元璋问。
费聚吸取陆仲亨的教训,实话实说:“上月二十八。”
朱元璋说:“你倒没说谎。你回来三天了,能到别人家探亲访友,不来见朕,是何道理?朕派你去苏州安抚军民,是大事呀。”
费聚吓得一声不敢吱。
朱元璋又从桌下扯出个纸条,拍在桌上,说:“费聚,你身为钦差,到了苏州,不好好勤于公事,却沉湎于青楼,太不成体统!”
费聚跪了下去,连连叩头:“臣有罪。”他没想到这种事朱元璋也有本事查清。
朱元璋又说:“陆仲亨,你也想学冯国胜吗?你从陕西回来,一路上占用了几匹驿马呀?”
陆仲亨心里一惊,这是小事一桩啊。他回答说:“三匹。皇上,臣是看驿马日行千里,快捷,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