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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下令把他点天灯,所谓点天灯,就是把人大头向下吊在旗杆顶上,全身涂满桐油,从脚那头点上火,一点点向要害部分烧,人常被烧得惨叫,却又不能马上毙命,活受罪。
朱元璋亲自看着黑胖子在旗杆上蹿烟冒火,像一根大蜡一样点着了,才背着手回宫去,他一走,大屠杀马上要开始了。
朱元璋对云奇耳语,把那个卖凉粉的干瘦老头请出来,送到奉先殿去。
云奇问:“其余的人呢?这么多人,牢房里也关不下呀。”
“关什么关!”朱元璋咬牙切齿地说,“全是刁民、匪类,全部杀掉。”
“全部?”云奇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想再问,朱元璋已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元璋一回到奉先殿,卖凉粉的老头已被带到台阶上等候了,一见朱元璋上殿,忙趴下磕头:“小民给皇上磕头了。”
朱元璋叫小太监:“扶老人家起来。”
朱元璋对卖凉粉的老头说,今天请他来是还他酸辣凉粉钱的,一共吃了三碗,问他连本带利是多少啊?
老头说:“皇上能尝一口我的凉粉,那是多大的荣幸啊,我家祖上得积多大的德才能这样啊,皇上说还钱,这不是要折我的寿吗?”
朱元璋说:“你卖凉粉为的是养家糊口,如果大家都白吃,岂不是吃黄了。你既不说出个数目来,朕只好掂量着给了。”说罢向门口的值殿官递了个眼神,值殿官一招手,两个小太监抬了一口朱红包金箱子上来,把箱子放在了老头面前。朱元璋笑吟吟地对老头说:“打开看看,够不够三碗凉粉钱?”
老头吓得不知所措,小太监替他打开了箱子,里面是银灿灿的元宝。朱元璋说:“这是五百两银子,够不够就这些了。”
老头跪下了,泪流满面:“皇上,这银子我一两都不能要,我要了会遭报应,上天打雷会劈死我。”
朱元璋不解:“这叫什么话?朕赏赐于你,怎么会有报应?”
老头说,他们一条街的人都死了,唯独他活下来,有什么意思?他求皇上不如成全他,让他和大家一起死吧。说罢,涕泗横流。
云奇在一旁说:“你这老头不识抬举!”
朱标却说老人的话有理。
朱元璋说:“你有话,说吧。”
老头说,那些谩骂皇上的人有罪,孩子有什么罪?老头老太太有什么罪?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不是把皇上的一世清名都杀光了吗?
朱元璋似乎有所悟,便长叹一声说:“真是一物降一物,你这老头把我这老头降住了。好吧,算是坏人借好人光了。”他转对朱标、云奇说:“你们去传朕旨意,把法场中的老人、孩子都放掉,别人不能饶。”
卖凉粉的老头忙给朱元璋叩头。
此时的法场成了人间地狱。
大人哭孩子叫的场面叫人心碎。
骑马飞驰而来的朱标、云奇一路喊着“刀下留人”,驰到杀场上。
这里已在杀人,砍人头如砍瓜。
朱标驰入人群高叫:“有圣旨!”
屠杀暂时停止。朱标对锦衣卫指挥蒋献说,奉旨,着锦衣卫蒋献将老人孩子和女人尽行开释,不得有误。
蒋献说了声“遵旨”,正要离去放人,云奇提醒太子殿下,皇上好像没说女人也在赦免之列。
朱标很生气:“你耳朵有毛病吗?我明明听见皇上赦免老幼妇女,你怎么假传圣旨?”
云奇从来没发现太子如此疾言厉色过,吓得不敢再言。
能救下的都救下了,朱标再也无能为力。妇女老幼啼哭着与青壮年告别,拉拉扯扯,哭声震天。锦衣卫的人强行把老幼妇女赶走,包围圈缩小了,圈子里全是青壮年。
灰云惨日,这里大开杀戒,御林军把抓来的平民百姓围在中间,亲兵们人人腰间扎了个皮围裙,手持大刀冲入人群,见一个砍一个,午门外顿时尸横遍地,哭声、骂声、求饶声和凄厉的叫声混成一片。朱标不忍目睹,飞马离去。
杀了上元节触怒朱元璋的刁民,一时金陵城里怨声载道,朝野上下都对朱元璋的残暴颇有微词。朱元璋知道他们在下面发议论而已,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攻讦、谏诤。
朱元璋觉得自己并不是残忍的皇上,他反是爱民如子的。这不,山东、河南今年大旱,从春到夏,好多府县滴雨未下,农夫纷纷远遁他乡,饿殍遍地,朱元璋动用国库开始了大规模的赈灾。但是据下面报,收效甚微,灾情有增无减。
朱元璋断定这里有鬼,他怒气冲冲地把左右丞相叫到御前,胡惟庸、汪广洋和陈宁来了,垂手侍立。
朱元璋板着面孔,问:“山东、河南大旱,地方官一再奏报,已饿死很多人了,赈灾的粮并没有发下去,这是怎么回事?”
胡惟庸奏道,“早叫户部拨粮下去赈灾了,并责成户部侍郎郭桓亲赴山东、河南坐镇救灾的。”
汪广洋说:“下面奏报可能有误。”
朱元璋把奏章掷下,生气地说:“你们自己看。”
汪广洋说:“皇上,我愿亲自下去赈灾。”
朱元璋点了点头。
朱元璋不能不怀疑有私吞赈灾粮款的,更可能官商勾结鱼肉百姓。朱元璋不肯轻易相信各地的奏报,他决定再次偕太子北上私访。
朱元璋又换了商人的打扮,朱标是公子哥的装束。朱标说,父皇灯节私访一次,杀了几千口子人,有点民怨,这次又要去河南、山东私访,他担心又要开杀戒。
朱元璋说少杀不了。这回不会是刁民了。朕有一种预感,是不好的预感。
朱标问父皇指何而言?
朱元璋说:“日后自知。朕已秘密派徐达、朱文忠去查户部的仓廪。”
这时值殿官来报:“刘伯温之子刘琏请见圣上。”
朱元璋问:“他一个人来的?”
值殿官道:“是。他穿一身重孝。”
朱元璋心忽的一沉,一拍大腿说:“坏了,朕的刘伯温殁了。”急忙趋步出殿。
朱元璋一出殿,等候在阶下的刘琏立刻跪下,号啕大哭。朱元璋快步降阶,扶起他来,问:“这是怎么回事?离京时不过是小病,怎么突然走了?”
刘琏说,家父疑心是吃了麻太医的药……吃了以后,天天肚子痛,后来鼓了个大包。
朱元璋皱起眉头,朱标说:“太医与你父亲没有私仇吧?他怎敢这样?我看不会。”
刘琏双手递上一沓纸,说这是父亲临终前最后一份奏疏,叫他务必亲交皇上。
朱元璋眼中滴泪说:“走了刘伯温,是天丧朕啊,今后有大事,朕找谁去问啊?”说到痛处,竟至哽噎。他决意复他诚意伯的爵位,好好为他修一座墓,并要亲自去祭奠他。
刘琏跪下说:“不孝子替亡父谢皇上大恩了。”
大明王朝在京城存储官粮的粮仓全集中在京郊,那可以说是国之命脉所系,平抑粮价,调拨军粮及荒年赈灾,全靠这几个大仓了。近来朱元璋得到密报,说好多地方官商勾结在倒卖国家粮仓的囤米,朱元璋觉得半信半疑,因事关重大,特别把老将徐达叫来,委派他去查仓。
朱元璋北上的当天,也正是徐达以突袭的方式查验粮仓的时日。他先从京东太和粮仓查起,事先派御林军先将粮仓四周严密封锁起来。
徐达随后带一批御史和都察院官员来到太和仓。徐达亲自手执账簿,问:“这一仓多少石?”
负责查验的官员报:“他们自报一百二十石。”
粮仓的库管司官李彧点头哈腰说:“是,老爷,是一百二十石,除了皇上拨出赈灾的,一粒不少。”
又一个官员上来说:“数目相符。”
徐达又亲自拿铁钎子在米袋子上戳了个窟窿,淌出来的是白米,一连戳了几个都如此,看上去没有什么纰漏,徐达的脸色好看多了。
朱元璋和朱标带着随从,乘坐着极为普通的民间小船行驶于运河中。他们化装成民间商贾模样,侍卫也只在衣服里藏了暗器而已,朱元璋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摸清底细,才能体察民情,没有上次灯节时的微服私访,怎知民间那样肆无忌惮地侮辱皇室。
一路上,但见饥民遍地,河岸上好多饥民有气无力地坐在那里,拿个讨饭罐,向过往的船举着、凄厉地喊着。眼前经过的是一个民生凋敝的镇子,百姓多半满面菜色,久旱的大地几乎寸草不生,好端端的农田龟裂出纵横缝隙,脚踩上去冒出一股烟。
朱元璋问这是什么地方?
有着古铜色脸庞的船家说:“这是德州地面,叫祁镇。”
朱元璋吩咐船家靠岸。
船很快向祁镇码头靠去。
小船一靠岸,几百个灾民蜂拥而上,多数人举着破饭罐,有的人跪下,大喊“发发慈悲吧”,有的人往前挤,掉落河中。
朱元璋看到几个可怜的孩子,光着屁股,凸着大肚子,大脑袋小细脖,脖梗青筋裸露,肋骨一条条现的能数出根数来,脸色黄中透绿,个个张着茫然的痴呆的眼神望着朱元璋他们。
“太可怜了。”朱标哽噎流泪了。
朱元璋回头对云奇说:“再把钱扔些给他们。”
云奇带了几个化装的小太监拿出小笸箩,抓起铜钱往岸上扔。饥民们争先恐后趴下去抢,一个老太太虽不去抢,却望着船上叩拜,口中说:“积德积寿的好人啊,愿神保佑你长寿。”
朱元璋不忍再看,含泪叫船家:“走吧。”
船家叹息地说:“客官心再好,也救不了一方百姓啊,你有多少钱够撒的?”
大木船又咿咿呀呀地向前行驶。
朱元璋对船家说:“朕,啊,赈灾怎么没让灾民得到实惠?我只是看他们实在可怜。听说皇上派户部大臣拨粮赈灾了,怎么他们还没有吃的呢?”
船家摇头叹息,说那皇上也是个糊涂皇上,他的经虽好,却叫歪嘴和尚们念歪了。
朱标担心地望望朱元璋,怕这船夫祸从口出,忙向船家老头使了个眼色:“不可随便议论皇上。”
船家说,皇上没有顺风耳,反正听不到。
朱元璋并没有怪罪动怒,他问:“你说歪嘴和尚念歪了经是怎么回事?”
船家说德州一带这地方,非涝即旱,皇上是好皇上,体恤灾民放粮赈灾,可赈灾粮到得了百姓口中吗?京官、府官、县官,层层剥皮,到了百姓手里的,即使有,也是没几粒米了。皇上只管放赈,却不管查验。
朱元璋问:“他们把粮弄哪儿去了呢?”
船家哂笑着说:“看来客官真是不吃人间烟火的。这点事,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前面就有个粮食市,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朱元璋说:“好,正好上岸去用饭。”
他们靠岸的集镇叫官镇,是南北交通要冲,是个人烟稠密的去处。
但同样是饥民遍地。朱元璋等人找了一家挨着粮店的小饭铺,在露天座位坐下。
云奇小声问朱元璋:“老爷,想吃点什么?”
朱元璋说:“你们随便吧,我的心都堵得满满的,够难受了,怎么吃得下。”
坐在桌子一端的船家说:“这位客官真是好心人,这一路上撒了多少钱啊。”
朱元璋吩咐云奇:“多要点好菜,让船家吃饱。”他自己却踱到了隔壁粮店前,门前挂着义和粮栈的牌子。
朱标尾随过来。
义和粮栈正在卖米。这里倒是门庭若市,来买米者很多,但多数只买可怜的三五斤,栈内库中粮袋子堆积如山,大概怕抢,居然有官兵把守。
朱标看着明示出来的米价,说:“不知这价是高是低。”
朱元璋说他什么都该知道才行。朱元璋倒内行,这里的米价,比平日上涨了二十倍,平日里两贯钱一斗米,现在是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