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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下令把钱万三“押上来”,用的不是“带”,更不是“请”,钱万三在他眼中就是个有罪的人。
胖得流油的钱万三被押上来,朱元璋忍住怒气,没发雷霆之怒,只是讥讽地说:“别来无恙啊!钱大老爷!”
“小人有罪,小人有罪!”钱万三叩头如捣蒜。
朱元璋对云奇说:“给他个座位,人家是富可敌国的大富翁,我得看他脸色行事呀。”
钱万三从地上爬起来,说:“大人若这样说,小人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凳子搬来,钱万三却不敢坐。
朱元璋问他:“你认得我吗?”
“认得,认得,”钱万三说,“您是平章大人,不,不,马上是吴王殿下了。其实,黎民百姓都拥戴您做皇帝呀。”
“你倒会送空人情。”朱元璋说,“有人告诉我,你说你钱多得超过皇帝,你买个王也是容易的事?”
“没有这话!”钱万三说,“这是有人陷害我,殿下明察呀。”
朱元璋说:“方才你说认得我,你不过认得现在的我,我问的是你认不认识二十年前的我?”
钱万三被问得晕头转向,不知朱元璋何出此言,朱元璋哈哈大笑起来。
朱元璋对六神无主的钱万三说:“至正五年,你我在庐州相遇过,你忘了吗?”
“至正五年?”钱万三眨着小眼睛,努力回忆着,今年是至正二十七年了,唉呀,二十二年过去了,他可怎么也记不得了,在哪里见过主公,又是怎样冲撞过朱元璋。
朱元璋说:“你那时是狗眼看人低,自然记不得一个穷要饭的。”
“我该死!”钱万三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说自己是有眼无珠啊!他只记得至正五年黄河决堤,灾民遍地,朝廷遣礼部尚书泰不华奉?玉、白马祭河神,他当时实在应付不过来,多有得罪。他说他实在没想到,在饥民里还有主公哪!
朱元璋揶揄地说:“是啊,早知我有今天出人头地的机会,你怎么也不至于放狗咬我,会赏我一碗粥喝呀!”
说毕,他卷起裤腿,露出一块铜钱大小的疤,朱元璋说,这就是钱家恶犬给他留下的印记。
钱万三吓坏了,又一次跪下了:“饶命啊,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朱元璋挥挥手,说:“起来吧,世上的人都是锦上添花,有几个肯雪中送炭的,这我并不怪你。但我上次要修金陵城墙,你一口应承,却藏起来不再见我,这却不可原谅。钱万三,我问你,你是不是看我朱元璋成不了气候?”
“不是,不是,”钱万三说,“主公若肯给我一个改过机会,我就是倾家荡产,也一定履行诺言,修半个金陵城的城墙。”他这次说的是真话,他想不到几年间朱元璋势力陡增。
朱元璋说:“你不是说过,你的银子、粮食比国库还多吗?那你答应修半个金陵城,不是太小看自己了吗?”
钱万三道:“那……我听主公安排。”
“四面城墙,八个城门,你都包下来。”朱元璋命令他包工包料,说自己马上率师再征武昌,等打下武昌回来,若修不好城墙,可别怪他不客气了。有本事就再逃走。
钱万三汗流浃背地说:“我有几个脑袋,还敢言而无信啊!这次蓝玉将军不去找我,我内弟也再三劝我来谢罪了,好歹我内弟是朱大人手下当差的呀!”
朱元璋问:“你内弟是谁呀?”
“杨宪啊。”钱万三说。
朱元璋大为意外,他口气缓和多了,说:“哦,杨宪比你明白事理。不过你不要仗着他的势力胡作非为,我是不讲情面的。”
钱万三说:“我知道,我知道。”
朱元璋的大轿在马队簇拥下走在金陵大街上,前面有四面大锣开路,不时有净鞭响起。
云奇骑着马,紧贴着大轿向前走着。
一箭路之外,有一乘民间小轿悄悄跟着。轿里坐的是郭宁莲,她不时从轿帘的缝里向前面张望。
再后面,又有一乘民间小轿跟踪而来,说来也怪,郭宁莲的轿停,它也停,郭宁莲的轿子走,它也走。这是马秀英的轿子,她是发现郭宁莲行动诡秘而不放心才跟来的,她出了府门才恍然大悟,郭宁莲是在监视朱元璋。
此时又换上了白衣孝衫的达兰恭恭敬敬地给陈友谅的神主上过香,她在心底默念着:陈皇帝,你死了,我也不是皇后了。你会不会怪我背弃了你,失身于人?我本来可以一死以全节,可我不能,我肚子里有你的骨肉啊,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就让灯花爆一下吧。
灯花真的叭一声爆了,眼前骤暗。
她拿起剪刀剪了一下灯芯,复又明亮。
达兰耳畔仍在延续她内心的独白:我要忍辱负重地苟活下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要把你的孩子生下来,要让朱元璋以为是他的骨血。报仇,还用去杀朱元璋吗?友谅,你不是跟我说过,希望陈氏江山千秋万代绵延不断吗?你死了,你的梦没有破灭,我要让你的儿子接下朱元璋的皇冠!你知道吗?他亲口对我说的,他现在已经是吴王了,平了张士诚,就登极做皇帝。友谅,还有比暗中篡了朱元璋皇位这种报仇更解恨的吗?
灯花又一次爆裂开来。
这时院里响起锣声,随后是嘈杂声。达兰撩开窗帘一角,看了一看,马上返身把遮挡陈友谅灵堂的幕布拉上,迅速脱去孝衫。
这时朱元璋已从轿里走下来了。
达兰带着待女出迎时,朱元璋见她打扮得十分光鲜,头戴珠钗,鬓插鲜花,含羞带笑地迎到大轿前,向朱元璋道万福。
朱元璋下了轿,拉起达兰的手,说:“你穿了孝衫是素面美人,上了妆是花仙子,还是这样好。”他回头吩咐云奇,叫他们挑娘娘爱吃的菜,整治一桌来。云奇答应着。
达兰说:“谁是娘娘啊,奴家早不是了。”
朱元璋把她揽到怀里,亲吻着她的头发,说:“你就是娘娘,从前是,今后也是。我告诉你,我已经是吴王了,不久呢……哈哈,天机不可预泄,你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达兰撒娇地说:“你说过的话太多了,我知道你问的是哪一句呀?”
朱元璋提示说:“我说,陈友谅能给你的——”
达兰笑着接过话茬说:“我朱元璋也能给你;陈友谅不能给你的,我朱元璋也能给你。你说话可得算数啊!”
朱元璋搂着她的腰进屋去了。
刚走到门口,朱元璋忽然停住步,用力地吸着鼻子:“好香啊,这是什么花香?”
达兰一指摆在廊道两侧的几盆兰草说:“你怎么忘了,这不是你特地派人送来的吗?”
朱元璋俯身嗅着兰花,说:“你知道我不挑菊花、不选牡丹,为什么单单送你兰花吗?”
达兰撒娇地说:“还不是因为妾的名字叫达兰?”
“太对了。”朱元璋说,“孔老夫子说过,兰为王者之草,芝兰生于深山,不因人不识而不含香。”
达兰说:“你不喜新厌旧把妾抛弃就烧高香了,岂敢以芝兰相比?”
朱元璋哈哈笑了起来。
第四十七章
先充实后宫,再行登极,还准备着妻妹为候补,这是与仇富心理并存的好色癖。聚宝盆埋在城门下,才不会倾坍,南京从此有了聚宝门。
郭宁莲的轿子紧跟朱元璋之后来到行台御史豪宅前,她从轿中出来,不远处,跟踪她的轿子也停在一株柳树下,但轿子里并没走出人来。郭宁莲也没注意,更想不到马秀英也在跟踪她。
郭宁莲正要向大门走,云奇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一见是她,心里不免发慌。
郭宁莲灵机一动,大步上前,厉声叫:“云奇?选”云奇吓得一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郭宁莲问:“你这是来干什么呀?”她用手一指行台御史宅第,明知故问:“这是什么人家呀?”
“我不知道。”云奇打马虎眼说,“也许是哪个大将的居宅吧。”
“你这个坏东西?选”郭宁莲狠狠地拧住云奇的耳朵把他拉到巷子口,问他:“我这几天没干别的,天天盯着你呢?选你说,你把你主子领到这儿来干什么?”
云奇见事情败露了,只得耍滑脱干系,他说自己真的不知道是谁家,送来就走。
郭宁莲吓唬他说:“你敢不说实话,我制不了你,是不是?”她回头喊:“来人,给我打?选把那只腿也给他打残了?选”
抬轿的几个,还有跟班的一拥而上,把云奇按倒在地上,正要打,云奇求饶说:“娘娘饶命,我说还不行吗?”
郭宁莲说:“说吧,这是什么人家?”
“是,是一个新娘娘。”云奇说。
“屁娘娘,”郭宁莲说,“烂货,不就是克死了陈友谅的那个臭寡妇吗?"云奇很吃惊:”娘娘都知道了?“
这时后面轿里的人已来到他们身后,原来是马秀英。
郭宁莲说:“你以为你能瞒得过我呀?选我不但知道朱元璋天天来会这婊子,我还知道你和胡惟庸怎么把她弄来的。”
云奇说:“这是娘娘自己知道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呀?选万一殿下问起来,你可不能说是我说的呀。”
这时马秀英插言道:“行了,别在路上扬家丑了。”郭宁莲又惊又喜,忙说她来得正是时候。
一见有了机会,云奇扭身要跑,郭宁莲手快,早一把扯他回来,吓唬说:“你今后有大事小情都得来报,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云奇不得不这样应付。
“你别想应付我。”郭宁莲说,“你若不答应,我就找朱元璋去大闹,我就把你供出来,说是你来告的密,从我这儿讨了十两银子去。”
“天哪,”云奇吓坏了,“娘娘这不是往死里害我吗?行了,我认了,这往后,他放个屁,我也来说说这屁有味没味,行了吧?”
马秀英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有心思笑?选”郭宁莲踢了云奇一脚,说:“滚?”云奇拐着腿跑了几步,又回来,说:“娘娘,主子叫我去给他下菜单子,他要和你说的那个婊子喝酒,你说我去不去呀?”
这次连郭宁莲都撑不住笑了,又骂了一声:“滚。”
云奇走后,郭宁莲对马秀英叫板说:“你来了正好,也不用我费口舌了,你都亲耳听、亲眼见了,怎么办吧?”
马秀英反倒问她想怎么办?
郭宁莲说:“你不是也觉得有鬼,才跟踪来的吗?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索性打进去,闹黄了也比叫人家欺骗好过?选”
马秀英说:“好。咱们先合计一下,怎么个闹法,得占上风才行。”
郭宁莲高兴了:“我认识你这么久,总算有一句硬话了。”
达兰的客厅里温馨而和谐,朱元璋正把水果喂到达兰口中,云奇闯了进来。朱元璋很不高兴:“你发昏了?进门怎么不出声?哑巴了?”
云奇急忙退出去,在门外喊:“殿下,有要事禀告。”
朱元璋说:“进来吧。”达兰说:“他倒挺乖。”
云奇不进来,在门外说:“请殿下出来才好讲。”
朱元璋悄声对达兰说:“你别在意,这人脑子有毛病,从前在一起时,什么好经一到了他嘴里,全念歪了。”他一不留神,把皇觉寺的底露了。
“什么,念经?”达兰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朱元璋自知失言,马上解释:“哦,这是比喻。”
显然云奇为了自己脱干系,抢先报告了马秀英、郭宁莲跟踪拦劫和盘问自己的事。云奇说:“殿下可别以为是我告的密呀。”
朱元璋说:“你是锯了嘴的葫芦,在我周围,对我最忠实、最无贰心的除了胡惟庸就是你了,你不必开脱自己,我有数,谁也逃不过我的眼睛。